村莊的毀滅,使胡里奧失去了交換場所,被迫遷移到中央走廊以南兩盟半島的丘陵地帶和森林地帶遊獵。
三歲起,歡蹦亂跳的丹西就跟着胡里奧上山打獵,下河摸魚。大陸歷九八零年,丹西已經七歲了。這時的小丹西身材不高,但長得十分健壯、敦實,他能像猴子一樣靈活地爬上樹梢去掏鳥蛋,也能一口氣潛水幾十米去抓魚,至於佈網捉鳥、入洞抓蛇、設陷捕熊等更是樣樣精通,連老獵人胡里奧都不得不承認他是個狩獵天才,尤其是那股似乎與生俱來的冷靜與精確算計能力,讓好幾次危險的獵捕猛獸行動化險爲夷。
不過令他有些不安的是,幼年的回憶似乎還深深的刻在小丹西的腦海中,有時他會一個人呆呆地坐着,眼中滿是冷酷與悽迷;入眠後的小丹西,幾乎每天都會說夢話,而且全是“殺”、“砍”、“幹掉他”一類的詞語。
這年初冬,一老一小進入哈撒爾密林打獵已經整整三個月了,秋季戰役碩果累累,兩人滿載而歸,五張熊皮、幾十只兔子、兩枝鹿茸等,而現在他們要到城裡去換些金幣和糧食,買些器具和過冬物資,當然還有老獵人最喜歡的燒酒。
“老爺子,我們這是去哪呢?”
“洛瓦城,那裡的角鬥學校很多,我們的熊皮能賣個好價錢呢!”
洛瓦城是一座中型城市,人口約八十萬,位於商業都市聯盟的東北端,與中央走廊大平原僅一山之隔,是商業都市聯盟和海港同盟的商人們進入大陸公路的兩條必經之地之一,經濟繁榮,貿易發達。
由於洛瓦是商業都市聯盟抵禦北部中央走廊大平原列強入侵的東北部門戶,因此城市全都由堅硬的石塊建成,素以強悍著稱的擒龍傭兵團保護着城市的安全。
商業都市聯盟位於兩盟半島北部,是由數百個大大小小的商業城市組成的鬆散聯盟,這裡的商人們利用毗鄰大陸公路的優越條件,充分發揮了自己的經商天賦。
各地特產,如遠東的絲綢與瓷器,南方的象牙與香料,北方的毛皮與馬匹,西部的葡萄酒、礦產與武器,經由他們的手,運送到大陸各處。
商業都市聯盟全盛時期,在商人的眼裡,南部沿海地區只是一些逃亡奴隸、冒險家、漁夫和異鄉流浪客佔據的蠻荒之地,是他們廉價購買海產品和高價推銷貨物的場所,直到現在還有相當多的聯盟人將海港同盟稱爲“奴隸同盟”。
不過所謂風水輪流轉,由於整個大陸陷入了戰亂之中,海上貿易興起,使得聯盟商人的日子很不好過,卻讓南部的各海港城市迅速崛起。財源的萎縮與居民的流失,給商業都市聯盟帶來了巨大的壓力,面對商業競爭對手咄咄逼人的勢頭,各都市終於決定以戰爭的方式來奪回自己的優勢,於大陸歷九四九年開始了第一次對海港城市的入侵。
這場戰爭以商業都市聯盟的失敗告終,它的意義卻是深遠的,直接促成了兩件大事:海港同盟的成立與傭兵集團的興起。
大陸歷九五零年,面對商業對手的軍事入侵,各港口城市在最大的海港薩格爾簽約,正式成立海港同盟,組建防衛部隊和聘僱武裝人員統一作戰。富有的海上商人甚至買通了中央走廊平原的塞爾國和詹魯國軍隊從北部入侵商業都市聯盟,前後夾擊,最終取得了勝利。
戰後,無論是戰敗的商業都市聯盟還是戰勝的海港同盟都意識到了組建武裝力量的重要性,不過缺乏統一行政組織體系的商業城市是無法維持一支常備軍的,因此,職業性出售戰爭技藝的傭兵團得以依附各商業城市迅速發展起來。
平時他們維持城市治安,受僱護衛商隊運輸,戰時接受市議會指揮,保衛城市或者入侵掠奪。
自第一次“兩盟之戰”後,雙方又爆發過三次大戰,戰爭的結果是各有勝負,誰也沒撈到什麼好處,不過傭兵集團的格局卻建立起來了。從規模上說,傭兵集團可劃分大、中、小三類。
大型傭兵團指人數超過四萬的傭兵團,其中商業都市聯盟五個:驚雷、血劍、雄鷹、擒龍、連捷,海港同盟四個:颶風、巨斧、黑沙、擎天。以大型城市爲主要基地,護衛數個至數十個城市,分支繁多,組織嚴密,以商業城市支付的城防費爲主要收入來源,是“二盟”防衛力量的支柱。
中型傭兵團人數在千人以上兩萬人以下,數目近百,一般護衛一箇中型城市,也有較大的團護衛一個大型城市或幾個中型城市的,收入除城防費外,護衛商隊或受僱參戰也是很重要的收入補充。
小型傭兵團人數從幾十到近千不等,數目多如牛毛,從來沒人統計過,其生存方式也千奇百怪,有的保護小城、城鎮甚至大的村莊,有的遊走四方保鏢護運,有的專門接受戰爭僱傭,哪兒打仗哪兒有我,還有些直接就蛻變爲盜賊團、搶劫集團。
洛瓦城是聯盟中最先嚐到城破滋味的城市,在第一次“兩盟之戰”中躺在塞爾與詹魯聯軍的鐵蹄下呻吟,用巨大代價贖回城市後,當地的商人花費更大的代價建起了一座極爲堅固的純石料城堡,並請來了最爲悍勇的擒龍傭兵團駐守。
不過,洛瓦城最出名的既不是堅固的城防和悍勇的傭兵,也不是重要的地理位置和繁榮的經濟,而是它的角鬥士。
享有“格鬥之王”美譽的洛瓦角鬥士擁有很高的聲望,甚至有自由民自願成爲角鬥士以獲取名聲與金錢。自重建時代起,當地商人議會就有意培養兇猛血腥的民風,城中有大大小小的角鬥學校和角鬥團近百個,可容納四萬人的大競技場幾乎每天都有角鬥表演。
亂世中棄文好武是貴族王公的價值取向,請來著名的洛瓦角鬥士,既是門票的保證,又能給貴族們顏面添光,因此角鬥士就成爲了洛瓦城的一項重要娛樂出口產業。產業化的結果是對角鬥士的訓練更加全面化、系統化,格鬥方式花樣百出,讓觀衆充分享受血腥與暴力的刺激。
胡里奧和丹西這對年齡差異巨大的父子倆交完入城稅後,走入了洛瓦城堅固的城池,撲面而來的是繁華與血腥交織的氣息。除小販的吆喝聲外,牆上貼滿角鬥表演海報,孩童散發着角鬥學校的招生廣告,街上的民衆評論著角鬥表演和相關的賠率與下注對象。
老人找了主街上一個空位置,鋪開自己要出售的獵物,和丹西一起靜靜地等待買主的問津。熊是力量的象徵,對於好武的人而言,買張熊皮做衣服或裝飾能帶來好運,儘管一老一小一聲也不吆喝,街上的行人卻紛紛駐足,詢價砍價,生意相當火爆。
小丹西幫着老人報價、還價、收錢、找錢,忙的不亦樂乎。這時,一個四十來歲的高大的遠東人擠進了人羣,吸引了小丹西的注意。
遠東人一般較當地人矮小,但此人卻十分高大,高出周圍衆人一頭不止,黃皮膚、黑頭髮,兩道劍眉下的黑眼睛射出深邃的亮芒,彷彿能穿透人的心靈。
儘管已是初冬,他卻只穿着一身夏季的短角鬥服,高大頎長的身軀上看不到一絲贅肉,與周圍在寒風中縮脖縮手的人相較,他顯得精神抖擻,寒冷似乎對他根本不起作用。這個遠東人擡眼看看兩個貨主,也稍微楞了一下,他鄉遇故人的關切很自然地流露出來。
“這都是你們打的嗎?”聲音雄渾而帶有磁性。
“哦,我兒子和我打來的,他打的比我多。”提起這個,老人一臉的自豪。
“是嗎,他的年紀這麼小,應該是你的養子吧,叫什麼名字?”
“我叫丹西,你好。”小丹西感到一陣親切,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小手。
輕輕地握了一下小手,冷峻的臉上也出現了微笑:“我叫秦,安修角鬥學院的角鬥士,有困難儘管來找我。”
秦不像其他人搶購熊皮,卻買下了兩支鹿茸,然後匆匆地道別。
一轉眼,上午過去了,大多數貨物都賣了出去,心滿意足的老人正準備收攤吃午飯去,一隻毛茸茸的黑腿踏上了還沒售完的兔子。
“奶奶的,老子沒同意,誰叫你們在這擺攤的?!”唾沫星子從一個滿臉橫肉,齙牙突起的大漢嘴裡發出,身後還跟着幾個黑衣漢子。
“這位大爺,不知如何稱呼,我們初到貴地,不懂規矩。”深知江湖險惡的老人儘量息事寧人。
“記住了,老子是鐵拳法米,凡在這條街上擺攤的都得先交一個金幣。今天你們壞了規矩,趁老子心情好,趕快交十個金幣了事!”
“大爺啊,我們所有東西都賣不到三個金幣,您看……”
“砰!”法米一拳就砸在老人臉上,鮮血沿着嘴角流了下來。
“看你娘!沒錢老子就給你鬆鬆骨頭!”幾個大漢也衝上去拳打腳踢。行人和護衛城市的傭兵們,彷彿司空見慣一般,只站在遠處冷漠地注視這一切。
幼年的恐怖一幕彷彿又回到了小丹西的眼前,望着被打的氣息奄奄的老人和仍不肯罷手的大漢,怒火和怨毒涌上了心頭,小丹西扛起獵叉就撲了上去。
“噗!”獵叉狠狠地紮在一名揪住老人的黑衣漢子的脖子上,鮮血飆出,他捂着脖子躺倒在地,眼見是活不成了。
“小崽子好膽!”看到手下沒命,法米的眼睛都氣紅了,抽出佩刀,一刀把抱住自己右腳的老人砍翻在地,幾個手下也拔出武器,跟着法米撲向小孩。
親人的再次慘死,大漢們的兇狠,小丹西並沒有怎麼激動,反而異常的冷靜,他利用獵叉的長度優勢,熟練地揮舞成一個防護圈,且戰且退。
半天收拾不下這個小鬼的法米和手下氣得嗷嗷怪叫,下手越來越狠,小丹西咬着牙左支右擋,臉上卻沒有半點怯意。
“住手!”一把闊劍擋在武器的中間,所有人都被震開,脫力的小丹西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過他仍緊緊抓着獵叉,對法米怒目而視。
“這是怎麼回事!”拿劍的男子問。
“荷西支隊長,這個黃皮崽子殺了我的弟兄!”
“哦,你怎麼說?”支隊長疑惑地轉向小孩,有些不敢相信。
小丹西已經爬起來了,彷彿沒聽到問話一般,冷冷地注視法米,平靜地說出來的話令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寒意:“你叫法米,殺了胡里奧老爹,我記下了,遲早有一天你會死在我手上的。”
“王八羔子,老子剁了你!”法米氣得都有些發抖。
“夠了!由議長來裁決吧!”支隊長髮出了命令。
在洛瓦城的最高權力機構︱︱商人議會裡,年事已高的烏東議長聽完傭兵支隊長的彙報後,皺着眉頭問手下的議員:“你們覺得這事該怎麼辦呢?”
副議長齊瓦長身而起:“這完全是那兩個異鄉人惹禍,我看要把那個異鄉的小流氓絞死才能平息民憤。”作爲法米的叔父,當然會爲自己的人說話。
“是嗎,我看是誰惹的禍還很難講哪!”一聽這種語調就知道是不同陣營的人。
一個名叫安修的精幹商人議員站了起來:“這個遠東小鬼,不如賣給我的角鬥學院得了,七歲就能殺死一個成年人,我很欣賞呢!”
望着爲成爲自己繼任者而明爭暗鬥的兩派首領,議長決定採取折衷方案:“法米殺人事出有因,不予追究。異鄉小孩殺人償罪,貶爲奴隸,送安修角鬥學院,由角鬥學院出三個金幣撫慰死者家人。散會!”
就這樣,年僅七歲的丹西開始了他的角鬥士生涯。
安修角鬥學院是洛瓦城四大學院之一,佔地近二畝,呈方形結構,分五個區域,外層是防衛區,佈滿玻璃高牆與鐵網,私家衛隊帶着狼狗日夜巡邏,既防止角鬥士出逃又可抵擋外來進攻;南部兩個大的訓練場;東北是安修的住宅,西北是角鬥士住的棚屋區。
走進黑暗的棚屋區後,帶他進來的衛兵拋下一句“隨便找個地方歇着吧”,就“噠”的一聲把門鎖上了。
初入陌生地區的小丹西,一邊走一邊機警打量四周,尋找自己的容身之所。由於訓練剛結束,大部分角鬥士都坐在自己的棚屋前懶洋洋地曬太陽,幾羣人聚在一堆不知道是在聊天還是在賭博。
正在小丹西邊走邊東張西望的時候,一個黑人大漢擋住了去路:“哦,又來了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娃娃啊!小鬼還沒地方去吧,去我那住好了。”
看到黑人眼裡那怪異的目光,丹西就知道不是好事,他一聲不吭,冷冷地搖了搖頭。
“哼,還挺倔的嘛!”黑人一把抓住了小孩的胳膊。“今天你不走也得走,不從也得從,老子好久沒有嚐到小嫩肉啦……”邊說邊往自己屋裡拖。
丹西並沒有驚叫和做無謂的掙扎,多年的狩獵生活使他的動作十分敏捷,突然轉身,猛的低頭,狠狠地撞在了黑人的兩腿之間。
“嗷!”黑人捂着痛處爬起來:“小混蛋,看老子整死你。”狂叫着撲了上來。但黑色的大拳頭在半路上就被一隻有力的黃色手臂截住,一個高大的遠東人站在了丹西身前,正是那買了鹿茸的秦!
“黑驢,你要再敢碰這小孩一下,我就把你那玩意割了喂獅子。”秦冷冷地說。
完全知道雙方實力的差別,黑人的氣焰頓時沒了,悻悻地回房。
“你怎麼來這裡了,老頭呢?”丹西跟着秦走進他的棚屋剛坐下,秦劈頭就問。
丹西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令秦驚訝的是,話語中沒有任何激動,只有眼裡露出冷酷與殺意。真是一個角鬥的好苗子,秦心裡感慨。
“你的生父生母呢?”
“都被海盜殺了。”
“唔,今後有什麼打算?”
“報仇。”
“報仇……”這個詞似乎也勾起了秦無盡的思緒,語氣中透出淒涼:“先得學會生存的本領哪,你以後就住這裡吧!”
就這樣,兩個遠東人被命運之神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晚飯後,秦帶着丹西在角鬥學校各處轉轉,熟悉環境,講述學院中的各種規矩和情況。從交談中,丹西得知,安修角鬥學院每隔十年左右就要招收一批年齡在十歲以下的孩童,經過屠獅選拔考試後,進行嚴格的訓練,十五歲左右就可能進入競技場進行角鬥。
看得出,秦在角鬥學院的地位非同一般,儘管仍住在角鬥棚屋區,卻可以自由進出各處,衛兵對他也很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