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栗子口。

東西流向的辮子河,淌到此處,水面一下子變得寬敞起來,水流平緩,水深僅達人的胸部,人和馬都可以涉水而過。

雖然秋天正緩步來臨,但兩岸的樹林依然鬱鬱蔥蔥,展現一片喜人的綠色。

則猶帶領的鳩蠻以及一些西部小族逃竄部衆共七千騎兵於日上三竿時趕到了這裡。

相對於貪婪的西格爾而言,西逃騎隊不僅是一色的騎兵,而且還有一個西格爾無法媲美的好處──猛虎軍團追擊部隊的一舉一動,都別想蒙過天上那些禿鷲的銳目,本軍知己知彼,而對手卻不一定知道自己的行軍路線。

自己是明眼人,對方卻是瞎子一般亂竄,再加上遠方的親人已經出動大軍前來接應,逃脫劫難大有希望。

禿鷲偵察隊顯示周圍十公里內沒有敵軍的活動跡象,那支兩萬人的騎隊仍駐紮在二十公里外的柳林渡傻等。

前頭騎隊開始淌河而過,有的人騎馬躍入水中,也有愛惜馬力者牽着馬,將東西高舉在頭上,徒步走入河中。

平靜的河面被這麼多馬腿人足騷擾,嘩嘩地濺起浪花。

整支騎兵部隊就像一條蠕動的長蛇,中段就是辮子河,被這條河流分成兩半。

第一排箭矢射來的時候,誰都沒有防備。

兩輪箭雨過後,從兩岸的密林各竄出一支騎隊,北岸一萬二千,南岸七千,一色的金色輕甲,正是威達的西向追擊騎隊!

鳩蠻的天眼確實有用,但倚重過多,卻是過猶不及。戈勃特吃過一次虧,對家傳寶貝依然迷信不疑的則尤,緊接着又吃一虧。

威達確於昨天下午抵達了柳林渡,並大刺刺地紮營駐守。不過當天夜裡,僅留下一千輕騎虛張聲勢,其他部隊藉助樹林和夜色的掩護,不打火把,銜枚裹蹄,連夜趕到了栗子口,掩身在兩岸的樹林中。

這時候半渡而擊,掐頭截尾,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剛剛溼淋淋地上岸,騎手們都從馬上跳下,人在擰衣,馬在甩動身軀……

恰此時弓箭臨頭!

旋即,威達率北岸騎兵如一把鋼刀扎進來,鐵蹄奔踏,橫衝直撞,軍刀狂揮。數倍敵軍突如其來的迅猛衝擊,把溼淋淋的蠻騎們殺得五離四散。

南岸的情況更差。前面的人因開路騎兵被阻,在河裡頭進不得,後面的人因爲慣性,因爲遭到南岸騎隊的瘋狂馳突而往河裡躲避,推推搡搡,互相踐踏。

兩邊猛虎騎兵的作戰方式都是,部分騎隊迅猛突擊,來回衝刺,施加持續不斷的壓力,部分騎隊如一張大網般張開雙翼,將敵人往河裡趕。

河心的人無助地亂叫,在深達胸部的河水中,他們根本沒有什麼還手之力,而對方的輕騎卻是箭如雨下,將他們一片片地撂倒。

河水爲赤,屍積斷流……

辮子河截擊戰,從開戰伊始,就註定了則尤覆亡的命運……

“看到則尤了嗎?”威達手擎鐵弩問道。

“沒有發現。”一名負責打掃戰場的中隊長答道。

“我帶一箇中隊的騎兵去搜索追擊。”塔科自告奮勇道。

“不必了,按領主和貝葉先生的命令,蠻族騎兵如若四散逃逸,不可追擊。”威達調轉馬頭:“全軍回頭,咱們去消滅步行逃衆和散落草原的胡狼小部落!”

※※※

“凱魯將軍,前方發現一個胡狼部落,估計部衆三千左右,戰士不足千人!”

“全軍前進,消滅敵人!”

凱魯揮動巨斧,身後兩萬呈長蛇陣形前進的騎隊,立刻橫向擴展開來,化作一隻張開雙翼的金色大鳥,朝前方疾衝而去!

北向追擊騎隊和西向追擊騎隊都抄敵於前,但凱魯的東向追擊騎隊則因找不到適合的地形,而採取了尾追於後的剿殺策略。

兩萬輕騎放過各帶數千騎兵向老巢奔竄的鷹斯和沙利克,如一張大網般往東部兜繞。

他們發現格立西、古雷託的步行族衆,人數多,則發起凌厲的衝鋒,驅散人羣,遲滯其逃跑速度,人數少,則加以包圍殲滅。

很多胡狼小部落也成爲他們這支騎隊的屠殺對像,不少資訊閉塞的部落尚在睡夢之中就被數萬鐵蹄碾得粉碎。

人口一到三千,戰士僅有數百的胡狼小部落根本無法與這樣一支大軍抗衡,加上突如其來的猛攻,能夠逃出生天就屬萬幸,女人孩子、畜羣帳篷,都無法顧及,成爲這支東追騎隊的俘虜……

※※※

“小鬼,你叫什麼名字,哪個部落的人?”離得戰場遠了,西格爾方纔發話。

西格爾因胸部受傷,呼吸間都有些困難,說話也有些發顫。

“我叫速帝,赤突部落的。”

“赤突部落?哦,我記起來了,那個以紅狼做圖騰的部落。”西格爾劇烈地咳了一陣後,才喘着氣接着道:“你的父母呢?”

“爸爸死了,媽媽沒看見……”速帝一說話,眼圈就開始紅了。

“我看這樣子,你媽九成九也活不了。”西格爾好像一點也不在乎速帝的內心情感:“哭什麼?!”

小速帝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別哭了!草原男子不流淚。”西格爾又喘了一會後說道:“女人嘛!只要你手短函硬,草原上多的是!搶來當老婆,當媽,隨便你!”

速帝剛纔還只是嗚嗚地啜泣,這下子好,變成了號啕大哭。西格爾不去管他,兀自縱馬疾馳。果然,小孩的號哭不會太長久。嚎了半個多小時後,速帝的哭聲就小了,只是聳肩膀,吸鼻子。

約莫跑出七八里的地後,回頭看看敵人沒有發現自己的行蹤而追來,西格爾停馬下來,給馬鬆鬆肚帶,讓坐騎休息一會,從懷裡掏出幾片奶酪分給小孩兩片。

速帝停止了抽噎,臉上淚痕未乾,但肚子實在餓得厲害,小牙兒嘎吱嘎吱地就把兩片奶酪報銷了。

“哈,你還真行,再來一片。”西格爾樂呵呵道:“不過咱們得省着點,存貨不多了。”

西格爾嘆了口氣,續道:“可惜我的弓丟了,身上又有傷,沒法去獵點小兔小羊來吃。”

“我有弓。”速帝一邊吃一邊把自己肩上的玩具小弓遞給西格爾。

“呵呵……”西格爾沒給笑岔氣:“這哪是弓,去射蚊子差不多,哈哈……”

速帝很惱火,把小弓往背上一攜,轉過臉去不理西格爾。

“小傢伙,幫個忙,給我塗點藥。”西格爾脫下衣服,在兩腿、胸前抹上特製的金瘡藥,卻夠不着背上的傷口。

“哼,給你擦藥也行,你得把你的刀送給我。”速帝氣猶未消。

剛纔的小弓受辱,本想把它扔下踩爛,可那是爸爸親手給自己做的,又不忍丟棄。剛纔西格爾用那把刀殺過一名敵兵,這是真正的殺人兵器,自己拎着它,看還有誰敢笑話自己。

“呵呵,小傢伙,你倒跟那些南邊的奸商一樣會做生意。”西格爾覺得跟這個小孩在一起,總是心情不錯,是大敗後消解煩惱憂愁的最佳良藥:“只要咱倆回到灰狼谷,這把刀就是你的,怎麼樣?”

速帝一聲歡呼,就過去拿刀。

那確實是一把好刀。刀不長,把兒刻着一個咆哮的狼頭,整支刀成一個不大的弧形,身窄,僅兩指寬,刀面很薄,簡直薄如蟬翼,刃口極其鋒利。入手很輕,連速帝這個小孩舞起來都不困難。

按理說,這種輕便利薄的刀雖然鋒銳,但使用壽命都不長,容易折損。不過,西格爾的這把“飛狼刀”也是一件名器,雖輕卻堅韌無匹,多年征戰後,依然鋒利如昔,刃口未損半分。

“速帝,別玩刀了,給我擦藥吧!”

速帝這才戀戀不捨地放下刀,過來給胡狼首領擦金瘡藥:“哇,這麼多傷疤!”看着西格爾身上溝溝壑壑,佈滿前胸和後背的傷疤,速帝不禁嚇呆了。

“傷痕就是男子漢的勳章,在草原上受點傷算什麼?!養上一段日子就又癒合如新,生龍活虎!”西格爾自我打氣地說道:“別看那些南邊來的傢伙現在囂張,咱舔好了傷口,繼續跟他們幹!”

“還要跟他們打嗎?可咱們只有兩個人哩!”速帝有些糊塗了。

“哼,就是把我們的南征勇士們都殺光了,又能怎麼樣?!在灰狼谷,我至少還有六萬的精壯戰士,假如遍佈草原的所有胡狼麾下的部落全都集中起來,壯年男子一律引弓控弦,我又能拉出一支十幾萬人的大部隊。丹西想斬盡殺絕,沒那麼容易!”

“這麼多戰士呀!”速帝這下放心了。

“唉,可惜這一次敵人的大追擊,主要是在我胡狼的牧場上進行,我族各個部落散佈各處,又沒有什麼準備,估計要損失慘重嘍!”

想到這,西格爾又有些喪氣。

※※※

似乎在印證西格爾的預見性。不一會兒工夫,那個因久無戰事而長期在南草原東部優遊安逸的胡狼小部落,一個小時前還是寧靜的牧場上,此刻就只剩下遍地破碎的帳篷,人和馬的死屍被隨意遺棄,散落各處……

草原戰士確實天生的機敏快捷,儘管遭受兩萬騎兵的突襲,仍有半數戰士,近四百壯男騎手仗着馬快逃脫劫難,其他的戰士盡皆戰死,二千多老弱婦孺,連同所有的畜羣,全都被凱魯騎隊虜獲。

同是放牧,但因居住環境和地理條件的不同,方式實際上有很大的差別。

徒步或者騎馬的牧人,拿着鞭子在畜羣之後驅趕,這種放牧方式稱爲“趕牧”,在定居的牧業文明中比較常見;騎馬牧人跟隨在牛羣之間,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叫做“散牧”,這在水草肥美的遊牧地區比較常見;騎馬的牧人領着畜羣,四處尋覓水草稱爲“領牧”,這在生存環境比較艱苦的地區較爲常見。

一般而言,遭到突襲時,領牧這種放牧方式,由於能帶着畜羣一起奔逃,對本族財貨的損失最小,而散牧和趕牧的損失卻相當大。

胡狼人是在水草肥美的南部草原以散牧方式放牧。面臨猛虎軍團這種騎兵集中堵截剿殺,步兵以縱隊爲單位分各個方向橫掃草原的鋪天蓋地式的追擊方式,加上資訊閉塞,很多部落可能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降臨,而散落各處的各部落人數和戰士數量也太少,一旦和如狼似虎、組織嚴密的敵軍遭遇,損失往往極大。

有的部落整個被消滅,有的部落僅有部分驍勇的戰士逃生,當然也有的幸運者,全部落的男女老幼都能騎馬逃逸,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帳篷、畜羣等財貨,盡皆落入猛虎軍團的手中。那些無馬可騎的步行逃衆們的命運,更不用說了……

“我帶人去追殺那些逃脫的蠻子!”古斯請命道。

“讓他們跑吧!”凱魯顯然也得到了同樣的軍令,揚手製止古斯的衝動:“按領主和貝葉的命令,凡騎馬逃竄的蠻子不可追擊,咱們踏踏實實地把該消滅的蠻子們消滅掉即可,還有正事要辦哩!”

命令兩個中隊的騎兵趕押俘虜和財貨、畜羣,回去轉交後方的步兵戰友,近兩萬人的凱魯騎隊,濺血的馬蹄又開始躍動,繼續向東挺進……

※※※

謹慎的西格爾儘管預料到戰敗的可能性,但他也沒有想到南征蠻軍是以這樣的方式吃敗仗,絕大部分蠻族兵民變成了無馬可騎的步衆,要靠兩條腿在廣闊的大草原上逃生。

他隱約地覺察了猛虎軍團的獨特追擊方式,但到現在尚未意識到方針策劃者──對大草原非常熟悉的閃特瘦猴貝葉,其背後可怕的居心……

現在,想賭一把的西格爾又一次大敗而還,南征的戰士和族人折損殆盡,自己得孤身帶個小孩逃生。

此刻,唯一的辦法依然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灰狼谷,利用已經集結的那支嫡系部隊,並向麾下所有部落發布集結令。

只要重新聚合全族戰力,尚有結束草原兇險戰局,遏制猛虎軍團浪潮般追擊攻勢的希望!

想來戈勃特也是在做這個打算吧!

他拋開大部隊急行軍,肯定也是想帶着雄鷹隊趕快跑回鷹王山脈的冬季宿營基地,召集分散各地的沃薩族麾下部落,準備捲土重來吧!

哼,胡狼人好歹這次南征留了個心眼,在老基地留下了相當大的實力,而沃薩人這回連續增兵,勢在必得,估計老本都丟失得七七八八了。

鷹巢峽谷裡,他充其量只留下了一萬可用之兵,把所有部落的全部壯年男子武裝起來,也最多不過兩三萬人。雖然大家這一次損失都很慘重,但日後的草原,只怕不再是你沃薩人的天下了。這大汗的位置……

“擦完了耶!”

小速帝哪知道這個胡狼首領的心思早飛離了草叢,擴展到了整個漢諾大草原,他的小手伸出來,將金瘡藥盒子遞還西格爾。

“好,咱們繼續上路。”

休息了一會兒後,西格爾穿上衣服。傷口雖然還是很疼,但敷了藥後畢竟有點效果。他抱着速帝上馬,繼續啓程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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