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丹西帶著六千騎兵,在孔狄、凱日蘭、霍夫曼和巴爾博的陪同下,朝著疙瘩山方向飛馳。

隨行的部隊裡,除了因連日徵殺而僅餘兩千人,剛修整半個來月的「親衛縱隊」外,尚有孔狄的「尖犀騎隊」兩千人,其餘騎兵兩千,一共六千人。這些是軍營內唯一可以調用的機動部隊了,將他們帶走之後,整個死亡峽谷北口,變成了全數爲步兵把守的軍營。

重要戰俘戈列塔、阿刺魯、赤拉維、卡琳爾等,也被綁在馬背上隨軍出征。這些尊貴的俘虜或許不起任何作用,或許能成爲重要的談判籌碼,獲得某些戰場上無法得到的好處。無論怎樣,丹西覺得還是把他們都帶上前線去試試運氣的好。

被綁在馬背上的俘虜中,身份最低、最無關緊要的,就是卡琳爾的貼身女僕譚娜了。

西格爾的妹妹卡琳爾被轉送到猛虎軍團的戰俘營後,享受著住豪華單間,被衛兵團團保護的優越待遇。

由於這是個女將,不可能派男兵伺候。遭受過羞辱與利用的卡琳爾,脾氣極其暴戾,派去服侍她的閃特籍女僕總是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扔出房門。最後丹西不得不命人從女俘營找了一個模樣清秀,名叫譚娜的草原女俘過去服侍這位胡狼女將。

對於同病相憐的姐妹,卡琳爾的態度就好多了。卡琳爾與譚娜很快就成爲貼心好友。譚娜懷念丈夫與兒子,卡琳爾記掛哥哥,兩個女人經常在房間裡抽抽噎噎,抱頭痛哭。

不過,一走出房門,卡琳爾就變得冷若冰霜。惟有那雙黑眸,掩不住仇恨與野性交織的光芒,如兩把無形之劍,對著猛虎軍團的各處軍營設施大砍大殺。

最讓卡琳爾恨得牙根咯咯響的是,她已經被貝葉利用過一回,賺開了灰狼谷的寨門,對本族兵民大肆屠殺,而這一次,丹西又要二度利用她的特殊身份,洛u災v牟取利益┅┅

不過丹西可不會在乎這個剛烈的草原女子內心中的仇恨是如何日復一日的積累與滋生。

人生如棋局,每個人都身不由己地成爲命運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不想被吃,就得吃子┅┅

深秋十月,大家都穿上了厚厚的秋衣。

刺骨的寒風掠動皮帽上的絨毛,刨削著戰士們寬闊的臉龐。

丹西渾然不覺,默默把眼光投向遠方,眺望著自己曾在其邊緣掙扎求生,卻從未深入進去的漢諾大草原。

十月的草原,牧草基本上轉換了顏色,從滴綠的翠青變爲枯黃。遠方,除了無邊枯草,就剩下漫漫蒼穹,籠罩著他們這支兵力有限的騎隊┅┅

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快。草原追逐戰原本一切都進行得極其完美,可是橫空出世的伊森,以及他對鳩蠻族武力和偵察禿鷲的善用,一下子打亂了丹西的全盤計劃,令他不得不親自出徵迎敵。

雖然寒風對丹西絲毫沒有什麼影響,但他內心裡的寒意卻在嗖嗖地往上冒。

猛虎軍團在南部草原的軍事行動已經漸漸平息,各步兵追擊縱隊在陸續地滿載而歸,威達和凱魯的騎隊正向疙瘩山集結。南部草原上的蠻子們死的死,俘的俘,逃的逃,數百里之內都難見一處人煙。

腳下是陌生而又充滿敵意的土地,滿目盡是單調而又寂寥無聲的枯草世界。丹西此刻算是理解昔日走廊各國聯軍,在中央郡國土時的那種憂慮,那種懼意了。

猛虎軍團在南部草原各處犯下的累累暴行,已經令他們與除蒂奇斯外的幾乎所有草原大族結下了數世難解的血海深仇。那些草原上的野蠻人,從貴族到普通牧民都打心眼裡仇恨丹西和他的部隊,分別贈與兩者恐怖的「魔王丹西」和「魔鬼軍團」的尊號。

現在,又將在敵人的家園,在這片蠻荒的土地上,與實力強過自己的敵人開戰,任誰都難免感到有些不安。幸好草原上人口密度很低,胡狼各外圍部落又未曾回來,否則,丹西真會產生出墜入四面受敵的汪洋大海之感。

看來安多里爾老頭說得對,今後在中央走廊的擴張過程中,一定必須注意不能突破軍民關係的底線才行。

另外,這回丹西與貝葉設計的逐波遞進,驅蠻內鬥計劃,看來是無法實現了。兩人勾勒的最理想圖景──連滅沃薩胡狼兩族,進而迅速借草原代理人蒂奇斯民族控制整個漢諾大草原這一目標,丹西已經不抱幻想。

丹西此時雖然不知道自己與貝葉處心積慮弄出來的幾近完美的計劃是被橫空插手的伊森所挫敗,但這次失敗,這種陡然變幻的形勢也令他意識到,今後必須改變本國的草原戰略。

漢諾大草原確實是太大了,猛虎軍團加上盟友蒂奇斯人,也不可能一口吃得下。太性急了,反而可能把自己撐死。

今後本國對付漢諾大草原的方略,應該從全面進攻轉爲逐步侵削,從大口吞噬變爲小口小口撕咬,以有步驟、分階段地實現對大草原的控制。

對於草原各族,要從全面反攻變爲又打又拉,通過軍事進攻、政治結盟和經濟收買等各種手段,多管齊下,實現安定邊疆的政策。

有鑑於此,丹西本次出征,並不想與對手打一場你死我活、曠日持久、以毀滅對手爲最終目標的大戰。只需把南遷的蒂奇斯人安全地接應回來,就算完成了任務。

一方面,猛虎軍團的削弱草原各族實力,擄掠財富與苦役勞力等初步戰略目標已經完成。短期內,草原蠻族不再具有進攻猛虎自治領本土的可能性,今後的戰略重點要返回中央走廊,將手下這些百戰精兵,把非常寶貴的勇士們的性命浪費在大草原上,非常的不值。

與蠻族打一場決死大戰,勝了,不過是多俘虜數萬苦役,敗了,卻要把猛虎軍團幾乎全部騎兵,把唯一的草原盟友葬送於草原,風險與收益極不對稱。

另一方面,目前的形勢不利於丹西一方,決戰的時機並不成熟。

從總兵力對比看,已經現身的敵軍數目大致爲鳩蠻八萬、沃薩三萬、胡狼三萬,共計十四萬騎。

猛虎軍團與蒂奇斯聯軍一方呢?貝葉與摩盧合兵一處後,約有八萬騎兵。威達、凱魯的東西追擊騎隊,加上丹西親領的六千騎,約有四萬騎兵。丹西可利用的兵力,總計有十二萬騎。

這看似僅僅處於相對劣勢,似乎完全可以一戰。然而,看似如此,實則不然。內戰與外戰的重要區別就在於,內戰如果政策得當,兵可以越打越多,而出境侵略,則兵只能越打越少。進入蠻族生息的大草原,剛剛與草原各族結下大仇的猛虎軍團,幾乎不可能再找到同盟者。

相反,敵人已經現身的兵力就有十四萬騎,草原上潛藏著的戰力到底有多少,卻極難估計。

似乎在印證丹西的這點看法,兩日來,空中猛禽隊在繼續控制高空的同時,發現了一些小族蠢蠢欲動的跡象。

鳩蠻、沃薩、胡狼三個傳統大族聯合,號召力定然不小,小族懷著復仇、搶掠等各種心態加入的可能性大增。

如果戰爭陷入僵局,敵人的實力只能越來越強。不斷會有草原蠻子加入反猛虎軍團聯盟,甚至連遠在東方的古雷託、格立西也會千里迢迢跑來湊熱鬧,最終形成整個草原人人喊打的局面。可以說,時間拖得越長,對丹西一方就越不利。

從戰場環境和兵種特點分析,丹西一方也處於劣勢。

兵家有言∶「生活條件與戰鬥條件一致者強,相離者弱,相反者亡」。遊牧騎兵生息於大草原,不僅地形熟悉,更因戰鬥環境與他們平時生活的環境完全相同,非常適應這種草原奔逐戰。而猛虎騎兵由南往北,蒂奇斯人由北往南,都是離鄉作戰,除了胡瑪騎兵外,在草原征戰中都弱於對手。

從軍隊的組成分析,遊牧騎兵一色是壯男輕騎,而貝葉與摩盧卻必須護衛十餘萬非戰鬥成員行軍。打起仗來,這可是一個不小的包袱,既影響行軍的速度,又左右戰略戰術的佈置。爲了保護蒂奇斯的老弱婦孺,衛護騎兵必須護住他們的前後左右,兵力分散,集結速度慢,一旦遭遇突襲,往往顧頭不顧尾,顧尾不顧頭,難以兩全。

根據以上情況,丹西將這場草原騎戰定位於一場有限戰爭,亦即爲了完成有限的戰略目標──接應蒂奇斯族衆南遷,而非與對手進行一場以一方的毀滅爲最終結果的戰爭,應該說還是頗爲精準的。

當然,這只是丹西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他想見好即收,對方答應不答應?最後會不會無限升級爲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戰?戰爭究竟將把交戰雙方導向哪裡,引往何方?

一切都很難說,誰心裡也沒有底┅┅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猛虎軍團即將面臨的這場大戰,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場戰爭。這是一場運動戰,以逃撤爲目的的純粹的運動戰。

在任何戰場上,正規部隊之間不外勢均力敵、敵強我弱、我強敵弱這三種實力對比態勢,而打、走、停則構成了三種基本的行動方式,由此排列組合,演化成多姿多彩,變幻無窮的戰略謀劃、戰術佈置、戰役調度和戰鬥進程。

而處理以上種種複雜戰爭形態的辦法,用最通俗的話來講就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走都走不了,就只有停下來頑抗或者投降。

勢均力敵的雙方,或者被強敵追得無路可逃的情況下,往往停下來進行陣地戰,亦即軍隊在相對固定的戰線上,進行陣地攻防。而在強弱分明,又具有活動空間的情況下,除了類似於中央郡義軍那種分散遊動的非正規部隊可以打游擊戰外,一般正規軍都是通過運動戰來進行較量。

運動戰是正規部隊在較長戰線、較大戰區上進行的外線作戰,爲這種作戰服務的局部性的陣地攻防也包括在內。

這種戰爭形式,主要通過運動調動敵軍,形成特定時段、特定地域的局部優勢,殲滅、擊潰敵之一部,以實現逐漸改變力量對比、各個擊破敵人,或者突破包圍圈、逃脫危險、撤退至安全區域等不同戰略目標。

運動戰,運動戰,其精髓即在於運動,通俗而言,就是一個「走」字。

真正的軍事大家,雖風格迥異,戰法不同,但沒有一個只重視「打」而不重視「走」的。

單純的「打」,往往演化成死磕硬拚,成爲強敵的祭品,所謂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而「走」,則是爲了避免這一悲劇的發生,通過行軍調動對手,然後尋機殲敵,實現戰略意圖。

「走」雖然只是手段,其目的是爲了更好地「打」,但「走」得對不對、好不好,直接關係到戰役的成敗。名將往往能通過獨具匠心的「走」來贏得精彩漂亮的「打」,僅憑馬蹄腳板就能獲得勝利,讓開戰之前,勝負就已成定局。

猛虎軍團是典型的陣地戰強旅,但同樣也打過很多漂亮的運動戰。只是,他們的運動戰主要是通過運動進行兵力的轉移和集中,取得戰場局部的優勢地位,然後憑藉絕對優勢的戰鬥力量,用他們最拿手的陣地戰消滅敵人,獲得最後的勝利。究其實質,這是運動戰中的一種特定類型──運動陣地戰,最終要通過陣地戰篤定勝局。

而即將面臨的戰爭,是在廣袤無邊的草原上,兩方皆以超逾十萬的騎兵進行運動戰。

這裡天寬地闊,戰爭區域極大;這裡山巒、河流、草地、叢林,各種地形都有;這裡四野無垠,縱橫進退皆可。哪裡都可以去,什麼方向都能走,當然,遊牧騎兵也無處不在,哪裡都可能冒出敵人來。

在這樣一種戰場上,戰線、陣地、前方、後方等都失去了意義;前進後退、直走橫行,隨君所願;四面八方、前後左右,也隨時可能出現敵人。

這種形勢下的運動戰,將是一種純淨形式的運動戰,不僅要在運動中進行兵力轉移和集中,更要在運動中接敵、迎敵、殲敵。對於猛虎軍團,這將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除此之外,遊牧騎兵在運動速度方面具有傳統優勢,而帶上了整個蒂奇斯的南遷族衆後,貝葉和摩盧聯軍的速度卻受到不小的拖累。

不過,咱們也不須太悲觀。光有速度者,往往欲速則不達。運動速度僅是影響運動的一個方面,除了速度外,行軍路線、運動方向、地形條件,尤其是戰場資訊掌控權等,都是影響運動戰效果的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

兵法之妙,存乎一心。沒有必勝之軍,沒有必敗之師,誰都有長處和短處,誰都不可能把所有優勢都佔滿。誰將取得勝利,誰將笑到最後,關鍵在於,揚長避短,取長補短,以長攻短。

包括著名的親衛縱隊、尖犀騎隊在內的六千騎兵打馬狂奔,一直到天完全黑了,方纔選一塊高地宿營。

在臨時搭成的帥帳裡,丹西與身邊諸將一起商議著下一階段的行動步驟。

「戈勃特有什麼行動沒有?」丹西尚不知道正主已成傀儡,自己的對手已換。

「鳩蠻大部隊未到,戈勃特尚在聚兵。」巴爾博答道。

「貝葉與摩盧呢?」

「他們都得到通知,改變路線,朝渥錫河畔進發,預計今天晚上就能會師。」

「凱日蘭將軍,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一切就緒。」

「你的千騎隊雖然人數不多,可關係重大,」丹西簇眉道∶「有沒有完成任務的把握?」

「放心吧!我狗魚的外號,可不是輕易得來的!」凱日蘭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嗯,巴爾博,目前鳩蠻的禿鷲有什麼動向,戰況如何?」

「這兩天,我們的猛禽隊又消滅了兩隊禿鷲,自身損失六隻鷹隼,受傷十隻。鳩蠻人的禿鷲未經過空中搏鬥訓練,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巴爾博驕傲地答道。

確實,丹西的兩用型猛禽隊完全可以壓倒鳩蠻人的純偵察型禿鷲隊,逐漸把制空權抓到了手中,在高空資訊掌控權的爭奪中開始佔據了上風。

「好!今後猛禽隊要橫掃九霄,見到禿鷲隊就加以消滅!」丹西呼口氣道∶「它們尤其要保護好貝葉與摩盧聯軍的高空,一定要把那裡變成禿鷲們的禁飛區!」

「是!」

「孔狄,今後地面偵察任務會非常繁重,非常危險。蒂奇斯人是天生的好獵手,但我軍方面,只怕菲爾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從今日起,你們倆共同負責斥候的偵察任務。」丹西沉聲道∶「記住,在偵察敵情的時候,也要給遊牧斥候一點厲害瞧瞧,絕不能讓他們輕易知曉我軍的動向!」

「遵命!」

「派往胡狼的使者怎麼樣了?」

「威達將軍回報,古斯已經啓程出發。」

「嗯,大家下去分頭準備吧!」丹西轉向身邊的侍衛官∶「霍夫曼,去把卡琳爾小姐請來。」

衆將允命而去。丹西負手而立,靜靜沉思,蹙著的眉頭一直未曾舒展開來┅┅

本應是意氣風發,逐塵碾土,將宿敵戈勃特滅族,把遊牧蠻族殺得雞飛狗跳的北上追擊和南下遷徙,現今卻成爲草原殘存各部兵馬圍追堵截的對象,不得不惶然逃竄,以求脫險南歸。形勢變化之劇烈,造化之弄人,可見一斑。

不過,丹西可不是俯首聽其自然,任由命運擺佈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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