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躊躇滿志地站在地圖前,望着上面用棕色圓圈標出的軍事集結點,最後一遍梳理自己的作戰思路。
隱龍峽谷的兩側和出入口處,都埋伏了將近三萬人的部隊。兩支伏軍呈扇形隱蔽于山脊和樹叢,一俟丹西的主力部隊開進峽谷,就將立刻發動攻擊,前方封堵,後方截尾,將丹西圍困封鎖在狹長深邃的峽谷之中。
峽谷上方的兩壁有一萬戰士駐守,他們準備了充足的滾石、檑木、箭弩,給這些遠道而來的聖戰勇士嚐嚐詹魯糖果的香甜滋味。
在峽谷東南方三公里處的一個山寨成爲杜安這支部隊的臨時指揮所,周圍有一萬部隊隱蔽駐紮,作爲戰役總預備隊。原來住於此地的所有山民,不是被殺就是被趕進深山老林。
丹西看來這次真的認爲詹魯不敢拿他怎麼樣,竟然連斥候都不派,全軍一直跟在那羣詹魯嚮導身後趕路。
據那些嚮導和跟在隊伍兩側監視的部隊秘密回報,沒有任何人曾跟這支部隊接頭,故而對方不可能發覺本方的軍事部署。
只要敵人進入圈套,就只有死路一條!
當然,這次交鋒遇到的不是無名小卒,而是赫赫有名的走廊新霸主丹西,杜安也不敢大意,並有多手準備。
或許,眼前的這一切,只是丹西裝出來的,對方沒準已經察覺了不對,只是在不動聲色地等待戰機。
猛虎軍團早期就曾玩過這種把戲,將斯他諾夫的盜賊聯軍殺了個屍積如山。不過對此,杜安也做好了一切防範,而且預先計劃了一系列的後手。
首先,三萬猛虎部隊被散佈軍營周圍各處的詹魯斥候們嚴密監視,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想突然改道,偷襲伏軍後方,門都沒有!
其次,丹西這次帶來的悉數爲騎兵,以適應兩盟半島的平原和丘陵地形,但在山區裡作戰,他們就遠不及擅長此道的詹魯山地步兵了。即便正面交鋒,杜安亦毫不懼怕,何況他還佔有壓倒性的兵力優勢。
最後,杜安還準備了一個損招。在售給丹西的糧草裡,詹魯軍需官摻雜了大量的瀉藥、麻藥、蒙汗藥和毒藥,兵將和戰馬吃了後,不僅戰鬥力劇減,根本跑不動路,弄不好還會有生命危險。
丹西目前已經把隨軍攜帶的本國糧草食盡。吃吧!杜安可以兵不血刃地收取戰功;不吃吧!那些猛虎惡徒們再悍勇,餓着肚子作戰,杜安可歡迎得緊。
杜安這個詹魯軍界的少壯派新貴,指揮作戰很有一套,心毒手硬,狠辣無比。面對着丹西這樣的對手,他也不敢有絲毫懈怠,戰前籌劃確實稱得上絞盡腦汁,算無遺策,誓要完成任務,再建奇功。
不過,或許是丹西的名氣太大,或許是立功心切,這位野心勃勃的詹魯將軍還是有漏算之招。
顯然,他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名聲赫赫的敵人身上……
“報告!”
“什麼事?!”杜安的聲音裡透着惱火。
哨兵的報告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將他腦海中那幅全殲丹西強兵悍將的動人圖景,驅散得無影無蹤。
“甘斯特將軍有要事求見。”
“那個糟老頭子,不好好地在北線整治部隊,這時候跑到這裡來幹什麼?!”杜安氣呼呼地嘟噥着:“叫他到會議室等着!”
杜安是接替了甘斯特出任後方衛護大將而幹出成績來的,這自然會引起老將的不痛快。
甘斯特戰後被降職,而杜安卻飛躍式提升,使得原來的領導與被領導關係完全顛倒過來,過去的上級要向自己的下級請示彙報,就更令甘斯特難以忍受了。
受軍隊中森嚴等級體系的約束,加上平常分佈於不同轄區防衛,兩人之間的齟齬尚可控制在一定的限度之內。
但這一次,隱龍峽谷一帶本是甘斯特的防區,蓋亞臨時增調他處軍隊前來協助作戰,並派遣信任的杜安充當戰役總指揮,老將只能屈居其下,擔綱一名方面軍將領。這令兩人間的關係更加緊張,摩擦也不斷升級。
杜安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甘斯特已經在裡頭等着,不耐煩地來回踱步子。
“老將軍,究竟有何事求見?”
“弟兄們要求馬上得到欠餉。”
“陛下不是已經下令,欠餉不日即可下發嗎?!”明天即將開戰,卻在這時候又鬧出欠餉一事,大大影響軍心,杜安怎能不感到惱怒:“我告訴你,軍費已經押運至刺槐城,打完這仗,大家回去就可以領到錢了。”
“過去將士們還能收到一張欠條,現在,卻是長官一張嘴皮子吧噠,底下的弟兄們誰信。”
“連取得部下信任都做不到,這樣的軍官真是無能!”杜安的心火也燒旺了:“陛下花錢養你們,是白吃飯的?!”
“我的薪金,也有半年未曾到手了,每日三餐,倒也沒花國家多少金幣。”甘斯特冷笑道:“有人本事大,讓他去跟底下弟兄們解釋!”
“好,今天我就給某些老邁無能的傢伙示範一下,如何整飭軍紀,如何安撫軍心!”杜安朝門外喝道:“傳令兵!”
“在!”
“命令警衛騎隊準備,隨我同去北部伏擊區!”
甘斯特在前引路,杜安帶着兩百親兵急匆匆地趕到了隱龍峽谷入口的伏擊部隊駐地。
原本應該是暗中設伏的谷口周圍,戰士們懶洋洋地拿着武器,東一叢西一簇地站着、坐着,還有一些活躍分子走來走去地演講煽動。
見此情景,杜安心裡那個火呀!若不是丹西連斥候都不派,尚有補救的餘地,要不然,這種“伏擊”,簡直就是形同虛設!
“叫大家整隊聽訓!”
“弟兄們,整隊聽訓!”老將甘斯特親自搖動軍旗。
這三萬在隱龍峽谷北部入口伏擊的,都是甘斯特平時統帥的刺槐郡的老部下,老將在他們中威望頗高。很快,隊伍就集中起來了。
“弟兄們!我先說幾句。欠餉一事,我已經向杜安將軍反映了你們的要求。”甘斯特勒馬環視衆人道:“得到的答覆是,先發荊棘堡的禁軍欠餉,至於咱們刺槐郡的將士,半年之後再說吧!”
“操!”
“咒!”
“日你大爺!”
“老子不幹了!”
“反了,反了!”
各種罵聲一下涌起。
杜安鐵青的臉一下變成了紫豬肝的顏色:“甘斯特!你這是在煽動反叛!”
“弟兄們,反就反,怕什麼!”猛然,一個身穿詹魯軍服的人拔劍就衝向杜安,身後還有十幾個人跟隨。
定睛細看,此人是個獨臂勇士,一邊空衣袖隨風舞動。不是威達是誰?
他身後的跟隨者,也大多是穿上軍服的山民。
普通詹魯將士哪知其中奧妙?!
軍隊譁變,除了羣情激憤之外,最關鍵的是要有人挑頭。甘斯特一番煽動,又有弟兄搶先動手,正在氣頭上的其他人又怎會袖手旁觀?!
就如風吹波涌,無數長矛利劍嘩地一下朝着杜安的兩百親兵騎隊撲去……
蛟龍軍團五十艘鐵甲戰艦緩緩開入曾被封鎖海路多日的洛瓦城港口。
李維帶着諾豪、鄧肯,在大批洛瓦城市民的簇擁下,來到碼頭迎接第一支聖戰友軍的到來。
商都聯盟主力盡歿,兵力極其空虛,異教大軍步步進逼,一路橫掃,雖則李維主持大局,也迴天乏力,不能力挽狂瀾。
東教會的水路援軍,盡喪魚腹,唯一的希望,全寄託在中央走廊來的幾支聖戰部隊身上了。
李維根據敵我實力的差別,一方面從本地居民中徵募民軍,組織訓練,另一方面採取蘑菇戰術,依託城市和關隘阻截,避免主力決戰,大力加強側後騷擾,遲滯敵軍的進軍速度,消耗其兵力,而不是徹底將異教狂徒們擋在國門之外。
不過,當地的商人、農夫等人長期耽於和平安樂的環境,並非良好的兵源,訓練起來非常費勁,跟那些狂熱的黑大陸馬駝客更無法相比。
艾哈邁德實現了充分的制海,水軍可以隨時配合陸軍調度兵力,發起夾攻,令李維的戰略受到遏制,無法充分發揮其威力。短短兩個多月,半數國土淪陷,整個半島陷入一片絕望之中。
丹西和狄龍這兩位走廊霸主的部隊,彷彿暗夜中的兩點微弱亮光,成爲大家心頭唯一的期盼。
應丹西的請求,費文派親猛虎自治領的紅衣主教康坦諾夫跟着查理的蛟龍軍團前往半島撫慰受難的教徒。
當隨軍同行的康坦諾夫主教舉着十字架,被查理等蛟龍軍團將士簇擁着走下斜坡板時,所有的兵民盡皆跪倒,噙着淚水的歡呼聲響徹全城。
李維等人依次親吻教皇賜福過的十字架後,引領康坦諾夫和查理前往城內行館歇駐。水兵們留於戰艦上警戒,並在碼頭工人的幫助下裝卸戰備物資,補充淡水和食物。
兩萬蛟龍水師的到來,確實給商都聯盟打了一針強心劑,令所有人精神一振。
不過,李維等人心裡卻清楚,一籌莫展的戰局尚未因這支部隊的光臨而有任何改觀,艱苦的戰鬥還要持續相當長的時間……
隱龍峽谷四周趨於平靜,杜安被擒後,身上的兵符被甘斯特等人持着前往各處調度部隊到峽谷北口集中。
三萬猛虎騎兵也一下子露出猙獰的面貌,扣押詹魯帶隊武官及其手下的嚮導騎隊,偵騎四出,到處搜捕漏網的詹魯斥候,主力部隊則連夜行軍趕到隱龍峽谷駐地與甘斯特會師。
丹西趕到時,甘斯特和威達已經把參加本次戰役的各支詹魯部隊的將領釦押,軍隊繳械,由三萬叛軍看管。
此外,刺槐郡牧區的卡山德拉主教也帶領數千山民趕來協助。幾個小時前還是寂寥無聲的伏擊區,現在燈火通明,幾裡之內亮如白晝。
對詹魯軍隊的重編改組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凱日蘭和威達統領部隊,負責警戒四周,維護秩序。
卡山德拉主教大聲宣讀教皇罷免蓋亞,立萊德王子爲君的敕令,代表教廷,以上帝的名義解除兵士們對蓋亞的效忠,並要求大家向丹西重新宣誓。
本次猛虎軍團隨軍也帶來了數十萬金幣,索司和一羣猛虎士兵護衛着幾個黃燦燦的大錢箱,當場給已經完成了宣誓效忠儀式的戰士們分發賞金。
願意參加討伐蓋亞之戰的詹魯將士,每人得到十枚金幣,比蓋亞所欠軍餉還要多出幾倍。
甘斯特根據各位詹魯將領的脾性、與蓋亞的親疏程度,有針對性地開展說服工作,逼之以刀槍箭矢,誘之以權位利祿,曉之聖戰大義,勸說將領們投靠新主。
丹西立於峽谷口的一塊巨石上,環視四周,一邊面帶微笑,向底下的猛虎戰士、詹魯降軍和山民起義部隊揮手致意,接受衆人的歡呼,一邊跟身邊的貝葉輕聲交談。
“庫巴那邊情況如何?”
“他在修道院教士的幫助下,已率隊啓程出發,正押着萊德王子趕來與我們匯合。我已派霍夫曼帶一千親衛縱隊騎兵前去迎接,預計兩日後即可與您見面。”
“嗯,此事一定要辦妥,不能出任何差錯。”丹西沉吟道:“對了,軍官們的態度如何?”
“除了少數頑固派之外,大部分願意接受您的領導。”貝葉笑道:“連杜安都表示願意投降,當然,條件是由他出任詹魯的大將軍一職。”
“哼,這根牆頭草,不要也罷。”
“不過,他確實是個人才。”
“不要忘了,此人手上沾滿中央郡民衆的鮮血,假如我收容他,回去可沒辦法向中央郡民衆,向自由軍團的弟兄們交代。”
“是。”貝葉允諾道:“對了,我已經通知了安多里爾左相,想必此時,凱魯和別亞的部隊已經開始向雙峰關挺進了。”
“先禮後兵,能勸降的,儘量勸降;頑冥不化者,要揪出一個來,殺一儆百!”丹西狠聲道:“我們明日即整隊出發,進軍荊棘堡!”
狄龍帶領一萬聖瓦爾尼輕騎,在詹魯首都荊棘堡郊外宿營紮寨。
雖然詹魯對狄龍的戒心要小一些,允許他們走平坦的大路,但這支外國部隊仍然不許入城,必須繞開首都奔赴半島戰場。
當然,對於狄龍,蓋亞和蓋蘭兄弟還是想拉攏示好的。詹魯外交人員早早就送來了蓋亞親筆書寫的請柬,邀請他去參加盛大的宮廷舞會,爲這位聖瓦爾尼的不世名將接風洗塵。鑑於目前詹魯國內複雜詭秘的形勢,狄龍婉言謝絕,堅持要和自己的將士們待在一起。
一路急行軍,將士們都比較疲累,各項軍需物資也必須補充採買,故而狄龍下令,在此駐紮修整幾天後再重新上路。
對於聖瓦爾尼人,詹魯人給予了優待,允許他們直接向民間採購軍用物資,狄龍則派出謹慎細心的軍需官採購糧草,所有軍糧草料均要經過嚴格檢驗,方可入庫收藏。
除了軍需採購人員之外,其他兵將必須棲身軍營,不得隨意外出。此外,狄龍和利祖親自督工,帶領將士們加固營牆,挖掘壕溝,修繕防具,一派如臨大敵的樣子,隨時準備應付來自任何方向的攻擊。
軍營外,狄龍與利祖並轡而行,一邊檢查軍營的修築情況,一邊欣賞荊棘堡郊外的迷人風光。
詹魯盆地是一個典型的巖化剝蝕盆地。受大陸板塊擠壓作用,周邊山脈逆衝隆起,中心地帶的坳陷沉積,岩層裸露,受風化、水流等的侵蝕作用,盆地內階由崩塌的砂岩和粘土組成,令這裡的岩石和土地都呈一種淡淡的紫色。
荊棘堡位於詹魯盆地的中心位置,溫暖的氣候和洗劍河的流經,適合於種植水稻。舉目四顧,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片片水田就如面面明鏡,在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萬道光芒。
這種景象,迥異於北部的家鄉。在聖瓦爾尼農村,綠油油的麥苗給大地覆上一層厚厚的絨毯。
儘管存在交通不便的缺點,但詹魯盆地確屬中央走廊裡一塊建立基業的戰略寶地,有盆地內發達的農業支撐,詹魯王國也能一直保持着走廊強國的地位,成爲走廊霸主的有力競爭者和候選人……
“軍營爲什麼要建得如此牢固?這麼修下去,等於是要在荊棘堡旁修建一座小型衛城了。”利祖打斷了狄龍的沉思,疑惑地問道:“如果我軍過幾日就動身,不等於白白辛苦了嗎?”
“小心使得萬年船。寧可失之於迂緩,不可失之於孟浪。”狄龍緩聲道:“情願辛苦一點,被人笑話爲笨,也不可麻痹大意,鬆散懈怠,最後連命都保不住。”
“那些狗探子圍着軍營到處轉悠。”利祖望着在樹林裡若隱若現的詹魯斥候,恨恨道:“肯定會回去向蓋亞詳細彙報這裡的情況的。”
“別管他們。”狄龍冷笑道:“蓋亞和我們,本就互不信任。探子們回去彙報情況也好,可以絕了他突然偷襲的歹念。”
兩人正自談論的時候,烏雷飛馬急速從身後趕到。
“報告!”
“什麼事?”
“最新密報,丹西斬殺杜安!”
“回營再談!”
狄龍勒馬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