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娃和甜妞,在丹西領主身上蹭來蹭去,親匿的神態,可愛極了。
密爾頓高興得直拍手,我和胖墩則嘖嘖稱奇,對這兩隻猛獸的靈異秉性讚歎不已。
惟有丹西領主一臉的焦灼,“趕緊備戰!沒有時間了!!!”
我拔出戰刀,跨上一匹滿身是汗的馬兒。
胖墩操起那杆鐵矛,也學着我的樣子,斬斷繮繩,跳上一匹拉車的馬兒。
小孩密爾頓也武裝起來,左手持一柄匕首,右手拿着一把精巧的手弩。
丹西領主盤腿坐在泥地上,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嘴裡喃喃有詞,模樣極其古怪。
他的頭上,開始出現一根銀灰色的細線。在夜裡,更能看得清這根細線的光芒。
銀灰色的細線,慢慢變粗,一刻比一刻壯大……
我們三個都搞不清領主到底在幹什麼,也不便在他運功的時候開口詢問。
我們緊張兮兮地四處張望半晌,沒發現什麼異狀。
“領主是不是有些神經過敏了?”我悄聲地問道。
胖墩無奈地聳肩。
密爾頓一臉茫然。
“哈哈哈哈!”
一陣刺耳的大笑傳來,驀然間,前方出現了一個身穿藍衣的老者。
這個人來得實在是快,快得無法形容!一眨眼之前,前頭還是一片空蕩蕩的,一眨眼之後,他就突然立在那裡了。
完全就像鬼魅!
我、胖墩、密爾頓三人,面面相覷,渾身都在發抖。
“丹西領主!你中了老夫的毒掌,居然能保下性命,實在是奇蹟!”
“血老,我創下的奇蹟實在太多。你這點微末道行,豈能難得倒我?!”丹西領主依舊盤坐,卻悠悠開口,“上次蒙閣下厚賜,這回,丹西定當回禮相報。”
“你已經回報了不少,我那個千嬌百媚的徒兒,不是已經被領主大人納入帳幕了?”
“藍衫子另有重大任務要做,你放心好了,今夜她不會再來嚇你的。也是啊!藍衫子在做你的手下時,處處碰壁,事事不順,到了我的手裡,卻要創造歷史,幹出驚天動地的偉業。”丹西領主嘴角輕蔑地撇着,非常不屑,“血老對於如何用人,確實幼稚得很哪!看來,藍衣派終歸也只能搞些小名堂,永遠也幹不成大事的。”
“好!”血老舉起左掌,“那我就來瞧瞧,你這幹大事的偉人,究竟能抵擋我幾招!”
“血老且慢!”
一個身影彷彿從天而降,幾乎也是一眨眼間,一個紅袍老者又出現在我們面前。
“伊森大師,”血老語氣不善,“你還念念不忘,欲俘虜這個小子嗎?”
“利用這兩頭可愛的小傢伙追蹤丹西小兒,怎麼着也是我想出的法子,”伊森道:“血老允許我說幾句話,該當可以吧!”
“你說吧!”
“丹西小兒屢屢逃脫我的追捕,更給我留下了斷指之恨。”伊森舉起右掌,恨恨道:“如今,他重傷之下,居然爲了恢復內力,逆天行功,強行運氣,不怕折減數十年陽壽,來換取功力的暫時恢復。這等頑強殘忍之徒,這等誓死與我爲敵的可怕決心,他死不足惜!”
“丹西小兒既然想死,我當然也會成全他!不過,我們還有一個大敵,今晚也來了。”伊森轉向身後的空地,“休倫老賊,別藏頭露尾了,帶你那夥徒子徒孫們現身吧!”
“呵呵呵,兩位別來無恙?!”
和剛纔一樣,又是眨眼間,身影陡現。不過這一次,不是一個,而是八個黑袍人!
領頭的,正是休倫!
“休倫老兒,”血老不屑一顧,“你帶着二十幾個人一直跟蹤我,可現在你瞧瞧身邊,還剩幾個幫兇?”
“不錯,都是你和伊森兄弟的傑作。”休倫面帶笑容,“但我今天不是來尋仇的,而是請兩位高擡貴手,放丹西領主一條生路而已。”
“恐怕是一條生不如死,讓你控制意念,滅絕靈魂的地獄之路吧!”伊森冷哼道:“我已經絕唸了,你還癡心不改呢!就不知道,你自己能不能活過今晚!”
“幾位大師,個個智珠在握,”丹西領主突然收功,站起身來,“視我丹西爲無物。好笑哪,好笑!”
“是又怎的?!”血老朝我們輕蔑地一指,“難道你想靠這三個乳臭未乾、拿燒火棍的孩子,外加兩頭畜生,就能逃出生天?!”
“無論怎樣,”伊森卻望着密爾頓,兩眼放光,“這個小孩,今晚屬於我的!”
“哈哈哈哈!”丹西領主一陣豪笑,“我除了這三位忠心耿耿的手下,還約了其他幫手!”
“魯道夫將軍,你我是老相識了,”丹西領主雄渾的聲音在暗夜中迴盪,“何不出來相見?!”
四周的密林裡、山頭上,變戲法般燃起一圈火光!
近千呼蘭精銳騎兵,舉着火把,以密集陣形緩緩靠近。
“丹西領主盛情相邀,我豈能不見?!”魯道夫得意的聲音越來越近,“但今晚之事,卻非小弟主持,還請原諒則個。”
“柯庫裡能大將軍帳下霍勒姆,向丹西領主問好!”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柯庫裡能大將軍帳下,纏頭客康瓦斯,拜見丹西領主!”
“柯庫裡能大將軍帳下,鐵面郎君荷西,拜見丹西領主!”
我又見到了那個可怕的惡鬼!
“柯庫裡能大將軍帳下,情報官卡拉曼,拜見丹西領主!”
一個個以雄渾內力發出的聲音,相繼響起,互相呼應,卡死了四面八方的逃路。
很顯然,柯庫裡能這回派出了呼蘭軍中的大批絕頂高手,誓要將丹西領主捉拿!
不僅我們,就連邪教三大宗師,也不由得勃然變色!
這麼多人裡,惟有丹西領主依舊顯得從容不迫。
“柯庫裡能大將軍,盡遣精兵強將,就爲了對付我丹西一人,哈哈,難道他就不在乎前方數十萬將士的性命了嗎?”
“謝謝領主的關心,前線有家主親自坐鎮,有蓋普將軍輔佐,”像一具骷髏一樣的霍勒姆,駛馬緩緩走近,“重創貴軍,重現第二次靛河大捷之盛況,指日可待。”
呼蘭軍陣在離我們二十幾米開外定住。刀槍林立,劍拔弩張,防禦得滴水不漏,水泄不通!
“我的本意,不過是斬殺丹西。”血老知道情況不妙,開始想打退堂鼓了,“死在我手上,死在柯庫裡能大將軍手上,又有什麼區別?既然如此,我暫且告退。”
“呵呵,”纏頭客康瓦斯躍馬而出,冷笑道:“血老的行刺之術,神乎其技,家主一直嚮往不已,今夜特遣小將傳話,懇請血老前往大將軍府一敘。”
“想請動我,還得看你有沒有資格!”
“不比試一下,誰知道有沒有資格!”鐵面郎君荷西也躍馬出來。
兩邊都是乾脆之人,血老飛身出招,纏頭客與惡鬼迎身而上,迅即戰成一團!
“骷髏老兒,”伊森負手而前,“我與大將軍可達成過協議,紅袍聯盟也正與胡狼人共同出兵,打擊蒂奇斯野人和病貓自治領!”
“伊森大師,稀客,稀客呀!”霍勒姆撇嘴冷笑,“你我確實有共同的敵人,也確實在共同作戰。不過我想,巫師聯盟,唯大巫師一人之令是從,倘若大巫師突然身故,胡狼首領西格爾的勢力,豈不可以冠蓋整個北部草原麼?如此一來,我怎麼捨得放你離開呢?”
“原來如此,”伊森紅袍飄蕩,可怕的氤氳黑氣開始擴展,“就請教閣下高招!”
“伊森大師,你我曾經有緣,”卡拉曼站了出來,“今夜就再續前緣,如何?”
“是啊!”魯道夫也拔劍在手,“我也隨卡拉曼將軍一道,請大師賜教!”
第二場激鬥,伴隨着伊森的前撲,立刻開始!
“休倫教尊,你我並無干係,陛下也對教尊非常敬重,”骷髏戰將霍勒姆似乎對於那兩場打鬥毫不在意,轉向休倫道:“教尊如欲離開,儘可以放心而走。”
“哈哈,哈哈,”丹西領主及時插話,“休倫!到現在,你還算不清這帳嗎?!”
“領主何必使用激將法?休倫知道的是,瑟連陛下雖然敬拜聖火,但大將軍閣下卻另有看法,甚至微詞不斷,”休倫面色沉靜,雙臂一展,“聖教屬下,布滅魔陣!”
刷地一下,以休倫爲中心,七位隨從迅即位移,形成一個黑蝙蝠形狀的陣形。
“好!”霍勒姆讚一聲,擎出寶劍,“我來領教!兒郎們!”
“在!”身後傳來呼蘭騎手整齊劃一的吼叫。
“隨我嚐嚐這滅魔陣的厲害!”
“喲霍!”呼蘭騎手一陣狂呼!
休倫帶屬下向左打的時候,丹西領主帶着我們三個,外加兩頭猛獸,也布好了一個方向朝右的小型棱形突擊陣。
丹西領主手持長劍,跨在苦娃身上,居於箭頭的位置。
他的全身,發散着一股奇異的銀灰色光芒,從頭到腳,前後左右,均被覆蓋,彷彿穿上了一件盔甲。甚至連寶劍,也發出數尺長的銀灰色劍芒!
密爾頓騎在甜妞身上,位列左側。
胖墩騎馬,位列右側。
我也騎馬,斷後策應。
“好兄弟,”丹西領主拍拍我和胖墩的肩膀,“跟着我,虧待了你們哪!”
胖墩哽咽着點頭。
我也無法止住自己的淚水。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爲感動,還是因爲恐懼……
“密爾頓,”領主撫mo着小孩的腦袋,亦不禁淚流滿面,“我可憐的孩子。”
小密爾頓,身子在發抖,但目光卻極其堅定。
他是我們四個中,唯一忍住了淚水的人……
對面的呼蘭騎兵,或許是因爲被英雄們最後天鵝絕唱的悲壯所感動,或許是因爲覺得絕對吃定了我們,或許是想抓活口立功,總之,他們嚴陣以待,卻沒有先發制人的跡象。
“來吧!我們一起,”丹西領主舉起長劍,“去迎接死神的挑戰!”
“殺!”
三個大人和一個小孩,組成了棱形突擊陣,似箭一般衝向密密匝匝的呼蘭騎陣!
三大聖火教的宗師級高手,加上我們,向四個方向衝擊突圍。
我們的對手,是柯門四老之一的骷髏戰將霍勒姆帶隊,帝國六駿中的纏頭客康瓦斯、鐵面郎君荷西、昔日大盜而現任呼蘭情報總長卡拉曼、昔日聖瓦爾尼大將軍魯道夫輔佐,約一千名柯庫裡能的近衛親兵參與。
這是一個怎樣慘烈的場面?!
可惜,我用文字書寫不出,也用畫筆描繪不了,因爲當時,我根本不可能知道。
我不會武功,沒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瞬間判斷的能力;我的心理素質也不好,當時我已接近精神崩潰的邊緣,腦子像是被抽乾了,什麼也想不起來,什麼也不知道,感覺自己完全成了一個瘋子!
只有一股我自己也說不清的莫名其妙的壯烈情懷,在我的胸中涌動,支撐着我打馬飛奔,支撐着我瘋狂吼叫,支撐着我毫無章法地、胡亂地猛揮戰刀!
說實在的,雖然是一個四人突擊組,其實除了丹西領主之外,其他三人幾乎純屬擺設。
絕大部分武器,朝他的頭上、身上招呼,絕大部分死者,亡於他的劍下!
我在他身後,看得尤其清楚。
他的寶劍加上劍芒,極長極長,把我們三個全都罩住了。不是我們在護衛他,而是他在護衛我們突圍!
一道一道的紅色血瀑,在我眼前“刷刷”地起而復落,落而復起……
一片一片的白色肉雨,雹子般落到我的頭上、身上……
不時有呼蘭騎手整個人被寶劍挑起,在空中慘叫,在落地時斷氣……
劍芒所指,血肉橫飛……
衝擊所向,人仰馬翻……
功勞榜的第二位,應當由苦娃和甜妞佔據。
這兩頭靈性的神獸,今晚好不容易尋到了自己的主人,卻也把主人帶入了絕境。
它們不僅馱載着丹西與密爾頓飛奔,而且盡力地幫助作戰。
衝頂、撕咬、甩掌、爪擊,無所不用其極,弄死大批呼蘭戰馬,踩死許多墜馬騎手,更嚇得很多馬兒驚奔、逃逸、臥倒……
胖墩在我們三個中又算相當出色的。
他的長矛不斷地捅刺、拍打、穿扎,把僥倖躲過丹西領主劍芒的呼蘭人送進極樂世界……
密爾頓,也用手弩射死了至少三個呼蘭人。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這已經算是無法想像的奇蹟了。
不好意思,最差勁的大概是我了。
我一直在亂揮戰刀,也不知道有沒有劈死過人。
也許有吧!因爲我記得,有兩次感覺到了戰刀受到明顯的阻礙……
不過,我無愧於心,因爲,我一直緊跟在領主身後,不停地策馬,不停地喊叫,不停地揮刀!
我的初陣,並沒有像教官們所說的那樣,從新兵成長爲一名真正的戰士。對死亡的恐懼,一直成爲我胸口揮之不去的巨大陰影。但這個時候,我突然悟出了一名戰士的真諦!
支撐一名戰士在戰場上奮不顧身戰鬥的,是無比寶貴的同袍之誼、戰友之情!
沒有人會不怕死,沒有人會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沒有人會不想念自己的爹孃和妻兒,沒有人會不想活着離開戰場。任何戰士都是正常的人,也恐懼,也害怕,但就是在那個生死關頭的瞬間,他們將一個詞彙放在腦海中——兄弟!
眼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當看到丹西領主毫不猶豫、義無反顧地替我們掃開蘆葦般密集的刺槍,又毫無保留、無比信任地將自己最易被侵犯的背脊交給我,一股情感的暖流在我心頭涌動。這種情感,我說不清、道不明,我只知道,倘若有哪杆刺槍扎向這裡,我無法用戰刀架開,也會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住它對領主背脊的侵犯!
在這一刻,我終於理解了,世界上確實存在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
在這一刻,我更加熱愛生命,但也在這一刻,我不吝犧牲生命!
丹西領主在前進,我們這個突擊組也在前進……
只要前進,我們就依然還活着!
鑑於從事藝術工作者特有的敏感,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前進的節奏、前進的旋律、前進的獨特美感!
但漸漸的,我覺察到,前進的速度在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放緩……
當前進停頓的時候,或許死神就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