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號,你出來。”
清早,第五監所八號監舍門口,女獄警冰冷的叫着藍憶蕎的服刑編號。
趴在板鋪上低頭繪畫的藍憶蕎慢吞吞擡頭,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看着女獄警。
久久不應。
她沒有想雞蛋碰石頭似的和獄警對着幹的意思。
她是喉嚨眼兒疼的像被火烤的。
她不想讓自己最慘的一面落別人眼裡讓人幸災樂禍去。
她努力醞釀了一些津液嚥下去潤了潤嗓子纔開的口:“幹嘛?”
結果,她的聲音依然跟荒野裡哀嚎的黑老鴰發出的聲音似的。
乾枯,嘶啞,無力,空幽幽的。
聽的監所裡那些彪悍的女犯們都打冷顫。
這聲音配上她佈滿血絲的雙眼,要是大白天出去都有可能把活人嚇死。
女獄警心裡一軟。
想起藍憶蕎已經三天不吃不喝了,三天前發生的那件事對她的打擊還真不小。
帶了一些同情的語氣,女獄警又說了一遍:“你先出來。”
“誰來探監了?”藍憶蕎又問。
今天是十六號,也是這所坐落在青山市青城區青山第一女子監獄每個月的探監日。
以往的這一天藍憶蕎最開心。
因爲蘇瑾延會準時來探監,並且告訴她:“我會在監獄大門外拿着結婚戒指等你,你一出來我們就舉行婚禮,你出來的日子,也是我們的大喜之日。”
“你出來就知道了。”考慮到其她女犯情緒的穩定問題,女獄警不便過早的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藍憶蕎。
藍憶蕎將頭垂下:“不見了。”
犯人是有權拒絕被探監的。
“你被刑滿釋放了。”女獄警只得如實相告。
藍憶蕎猛然擡頭,一臉驚愕。
監所內所有的犯人都蹭的一下精神抖擻,表情也瞬間豐滿起來。
嫉妒,憤怒,惱恨,咬牙桀桀怪笑的。
各種
剛纔幾個幸災樂禍的女犯此時恨不能脫了鞋把自個兒的臉抽爛。
藍憶蕎愣了足足十秒。
她被判刑四年,服刑期經常跟牢頭鬥毆,不加刑就不錯了!
刑滿釋放?
這不得不讓她想到,今天,不僅是探監日。
突然被釋放,她沒有一點準備,更沒有任何私有物品,僅手裡攥着出獄前,管教施捨給她的一百塊錢。
一百塊不算個錢。
但,要是花在刀刃上,也是能幹出點實事的。
兩小時候後,她出現在青山市最負盛名的,青山國際大酒店的正門外。
酒店今天不對外營業。
因爲今天這裡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婚禮?
對她來說很諷刺。
耀眼的紅毯從酒店正門大廳內,一直延展至馬路邊,刺的久居高牆鐵網下兩年都沒見光的藍憶蕎雙眼赤辣辣的痛。
然而,她卻目光灼灼的盯在主辦這場婚禮的楚橋樑和洪寶玲夫婦身上。
賓客紛紛而至。
不多時,一部淺煙色賓利歐陸駛入了現場,車剛停,夫妻倆便急赤赤迎了上去。
滿臉堆笑的立在車門邊,殷勤的比酒店的門童還要周到。
前來慶祝的賓客已不下幾百名了,這還是夫妻倆第一個迎接到車門邊的客人呢。
顯然,車內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機會來了!
藏在紅毯兩旁綠色灌木叢後面的藍憶蕎搓着手。
車門開
一雙質感上乘的漆黑皮鞋率先落入大理石的地面上,平展的褲腳,若隱若現的潔白男襪,細節處盡顯精緻。
人尚未露面,一雙皮鞋便將這磨砂大理石地面襯托出了沉練低奢的質感來。
緊接着,年約三十上下的男人自車內屈身而出。
楚橋樑探身上前淺鞠躬:“譚總肯在百忙中出席小女的婚宴,橋樑三生有幸,有失遠迎!”
“一路都堵車,所以譚某來遲,請見諒。”謙和的語氣發自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中,無形中散發着不怒自威的氣勢。
顯然,這是慣居高位者長期積沉出來的氣勢。
“譚總您太客氣了。”
楚橋樑很是受寵若驚,繼而着重表態:“您何時到場,小女的婚禮就何時舉行!”
男人不再多言,順手理了下西裝。
藏青色合體西裝搭配純白立領襯衫,是一種有別於正裝的舒閒裝束,穿在身形修健挺拔的男人身上,一點都不顯得不符場合。反而這樣的着裝爲他平添了一種不需要外在修飾便存在的成熟男人味。
更因爲楚橋樑對男人點頭哈腰的態度,在青山市頗有身份地位的楚橋樑,倒像是男人的跟班小弟。
就他了!
藍憶蕎看着楚橋樑和洪寶玲殷切的引領男人朝酒店正門前行,幾步遠就來到了她的面前。
她快速撥拉開灌木叢後竄出來,就在楚橋樑夫婦還沒看清情況時,她已手臂挽住了男人的臂彎,同時,一枚小巧冰冷的硬物在胳膊下隱藏的地方,抵住了男人的腰。
男人腰間一涼,立即意識到,光天化日之下,自己這是……
被挾持了?
僵了半秒他便放鬆了。
“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保證你會毫髮無損。”藍憶蕎黑老鴰式嘶啞枯幽的嗓音還真有那麼點兒女悍匪的意思。
乍一聽,挺瘮人。
男人不以爲意的在心裡悠然一笑。
略垂了眼皮打量這個從天而降的女伴。
看年齡,像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齊耳短髮,髮型中分,兩邊髮絲抿於耳後,頭頂上沾了幾片樹葉子將她的短髮裹亂的像個鳥窩。
一張比巴掌還小的小臉五官精緻極爲耐看。
就是一邊的腮幫子上不知在哪兒糊了一塊泥。
無辜的是,她並未察覺自己是個花臉貓,她還一本正經的橫行肆虐。
這張橫行肆虐的泥巴臉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反而是那雙極具靈性的大眼睛,血絲交錯。
眼神裡有着豁出去的狠。
這樣的眼神讓男人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再看女孩的穿着,男人瞬間驚愕。
“好。”幾秒後,男人低沉緩淡的答道。
藍憶蕎一怔。
這男人,都這情況了還能這樣鎮定?
真不是個一般人。
她不由對男人提高了幾分警惕。
正要前行,從驚愕中回神的楚橋樑突然大驚失色:“蕎蕎!你怎麼來了?”
“怎麼不死在裡面!”旁邊的洪寶玲話語裡的恨意,像要當場把藍憶蕎撕碎似的。
藍憶蕎扯着破鑼嗓子回道:“我比你年輕三十歲,你都沒死,我怎麼可能先死呢!”
聲音裡的嘶啞,乾枯,奮力,令身邊的男人有種說不出的心疼。
“畜生!”洪寶玲渾身發抖。
“我要是畜生,你又是什麼?”
洪寶玲被噎的一張臉成了豬肝色。
重重的呼氣之後,她無奈的擡手一指,咬牙道:“聽話!放開譚總!”
楚橋樑也隱忍着怒火:“蕎蕎,馬上鬆開譚總!”
藍憶蕎只當沒聽見。
洪寶玲氣的一邊自己右手瘋捶自己左手,一邊低聲怒吼:“畜生!該死不死啊你!譚總是我們最最最重要的貴客!你給我鬆開他!聽到沒有!”
看着洪寶玲氣瘋的樣子,藍憶蕎俏皮的笑:“我篩選你們的這位貴客,可是花了整整半個小時時間呢。”
楚橋樑:“……”
洪寶玲:“……”
“譚總,你看這……”楚橋樑滿臉赤紅,滿頭虛汗。
說話吭吭哧哧:“沒想到突然發生這種狀況,譚總對不住,您……您甩她一邊去……蕎蕎!你要再不放開譚總,我立馬讓這裡的保安把你扭送公安局!”
藍憶蕎聳肩又搖頭。
“藍憶蕎!你太過分了!”
楚橋樑暴跳如雷,可這種場合,他們又不能做出親自粗魯的把藍憶蕎推搡出去的事情,就算能豁出去身份,楚橋樑也怕觸及譚韶川,場面會更加難堪。
“老楚!報警!”洪寶玲的五臟都快氣炸了。
有件事她不明白,這畜生今天怎麼出來了?
楚橋樑無奈的閉眼重重的嘆息:“藍憶蕎,這是你自己作的,別怪爸爸無情!”
說着,掏出手機撥着號碼。
爸爸?
被挽着的男人心頭又是一震。
這女孩兒,是楚橋樑的女兒?
同樣都是女兒,一個在裡面舉行奢華婚禮,而這個卻落魄如此?
一股心酸,莫名而生。
“楚先生。”男人沉聲叫道。
“譚總,實在對不住,我馬上報警。”楚橋樑慌亂的抹着大汗珠子。
“楚總,楚夫人,這位小姐是我今天參加貴千金婚禮帶來的女伴,您不要在你們自家婚禮上爲難我的女伴吧?”男人看似詢問的語氣,卻是禮貌之中帶着一種震懾。
根本不容楚橋樑和洪寶玲反駁。
更何況,他是譚韶川。
譚氏集團現任掌權人。
譚韶川而立之年剛過,卻已經接任譚氏集團五年有餘,他在生意場上的殺伐鐵腕,早已是遠近聞名的。
而且,譚氏家族上溯三代以內,有半數之人非軍即政,個個了得。
這樣顯赫的家世背景,這樣動動眉頭便足以讓他楚家銷聲匿跡的人物,別說是他攜藍憶蕎來參加婚禮。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口要楚橋樑把女兒的婚禮取消,楚橋樑也只能同意,絕無與之相抗的能力。
“當然不會,譚總您請。”八個字背後,道盡了楚橋樑此時的忐忑和心焦。
譚韶川極爲紳士的攜藍憶蕎一起步入婚宴正門。
“譚總哪根筋搭錯了!像他這樣舉市無二的世家子弟都這麼任性妄爲?一點都不顧別人家場合的嗎?”洪寶玲在身後絕望的對楚橋樑小聲嚷嚷。
“閉嘴!”
楚橋樑生怕兩人對話被譚韶川聽到,低聲呵斥洪寶玲:“跟緊點,別出了大事!”
夫妻兩小心翼翼跟在攜手並肩的藍憶蕎和譚韶川身後。
兩人行至酒店的正門前,兩旁站着的兩名門童登時目瞪口呆到忘記了對兩人鞠躬做請的姿勢。
幸好,正門是大開着的。
譚韶川和藍憶蕎一眼能看到酒店大廳裡的盛況。
同時,大廳內也有人率先看到了兩人。
確切的說,他們是看到了譚韶川。
“譚總都來了!”一聲低呼。
“楚家的面子可真不小,竟然把譚總都請了來。”
“在這裡舉辦婚禮,有幾個面子小的?”
“要不要去跟譚總套個近乎?”
“你瞎起什麼勁,今天可是楚總女兒的婚禮。”
“咦?”
“怎麼了?”
“譚總女伴穿的衣服好奇特……”
“嘁!”
有人嗤之以鼻:“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譚總女伴的禮服肯定是豔壓全場,說不定比今天新娘子都搶眼呢。”
“不是,你看呀……”
好幾個人都將目光聚焦在藍憶蕎的身上。
忽而間,婚禮大廳內變得鴉雀無聲。
半晌
有rén dà驚失色:“是囚服!譚總……帶了個女囚來參加婚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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