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二十天左右纔是五一假期,但不少大學生的心思已經飛到了黃金假期。
剛下課,唐信在收拾課本,一旁的任昊與李歡上躥下跳,拿着本子興高采烈地詢問周圍同學。
像他倆,一個老家東北,一個老家在東南沿海,五一假期肯定不回家鄉,如何度過這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的假期,是個需要處心積慮慎重思考的問題。
消磨時光,他倆肯定不樂意。
於是他倆想出了一個度假的方式,踩自行車環遊省內,夜晚在青年旅館下榻,消費便宜,同時也當健身,還能四處觀光,何樂不爲?
響應的同學很多,反正都是自費,大家成羣結夥一同出遊,也不怕孤身出行發生意外。
“唐信,你去不?看你最近失魂落魄的樣子,跟我們出去散散心。”
李歡這個爽快開朗的東北小夥很熱情。
收拾好東西還坐在原位沒動的唐信微笑搖了搖頭,換做以前,他會是活動組織者,現在有點兒身不由己的感覺。
同學們都離開後,唐信還坐在教室,最近他看上去有些意志消沉,總是一個人發呆,好像除了上課外,站起身腳步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邁。
桌上忽然放下一個蛋糕盒和一杯鮮榨橙汁。
唐信露出個輕淡的笑意,說:“你是可憐我?”
何嫣表情平靜。心中一嘆。
在唐信身邊如影隨形。在唐信與夏清盈攤牌後那段時間,何嫣明顯可以發覺唐信悶悶不悅,現在葉秋也離校消失得無影無蹤,唐信孤家寡人,真有點兒令人同情。
“巧克力慕斯,橙汁。呵呵,何嫣,你現在對我很瞭解嘛。”
唐信打開蛋糕盒後,拿起塑料叉慢條斯理地切開蛋糕一點一點吃下,再喝一杯鮮橙汁。這是他平時吃茶點最喜歡的搭配。
淡淡一笑,何嫣說:“這是你教的,多看,多聽。多想。在外人面前,你會喝咖啡,濃不加糖,不吃蛋糕點心,或許是避免嘴邊沾上點心渣。喝茶相反,你喜歡喝清茶,也許是害怕牙齒生漬不美觀。你最喜歡的蛋糕是巧克力慕斯,最喜歡的飲料是橙汁,一定要鮮榨,不是兌水加糖的飲料。”
畢竟擔任唐信的秘書已經半年。她若連唐信最基本的喜好都摸不清,那簡直白乾了。
唐信並不驚訝,意料之中的事情。
“這是你第一次請我吃東西,我很好奇,是感謝我?”
何嫣側目朝唐信望去,他悠然地吃着蛋糕。
欲言又止。
何嫣很想告訴他:我只是想讓你振作一些。
一向雷厲風行氣勢洶涌的唐信,忽然沉寂下來,沒有露出半分沮喪或憂傷,或頹廢。
可與他以往的形象相比,反差太大。就讓何嫣覺得他愁苦不樂。
她也從未想過,唐信會是一個對她具有如此巨大感染力的人,他的情緒,影響的不再是他一個人。
一向省吃儉用的何嫣拿不出貴重禮物,她自己也心知肚明。唐信不會對只體現金錢價值的東西有感觸,相反。她能送來的,就是一份唐信最喜歡的蛋糕,一杯他喝下會暢快回味的橙汁。
何嫣點點頭,算是認同了唐信的說法。
感謝他。
唐信吃完蛋糕拿出紙巾擦擦嘴,一口氣把橙汁喝完,長出口氣,咧嘴笑道:“第一,你不要認爲我不開心,只是沒有什麼值得我開心的事發生而已。第二,謝謝。”
支着下巴目送唐信的背影,何嫣幽幽一嘆。
或許,應該把心意表達出來。
萬一讓他誤會了呢?
認爲自己是攀龍附鳳?
何嫣不敢想下去。
她珍惜現在的一切,所以,不能拿來冒險。
今天是週末,唐信開車回南區,至少現在葉秋不在,程慕週六日要高三補課,他到了週末待在薇雅園,還不如回家做做家務。
路上買了些外賣,唐信剛打開家門走進去,愣在原地。
客廳一片愁雲慘淡。
唐彬和程文越兩個大老爺們兒勾肩搭背,茶几上放着菸灰缸,白酒,花生。
一瓶白酒已經見底,另一瓶也打開喝了三分之一。
兩人都滿面酒紅,看似已然醉意上頭。
“老唐,我對不起”
程文越搭着唐彬的肩膀唸唸有詞,一臉悔恨。
唐彬捶胸頓足不斷念叨:“我也是,我也是”
謝婉玲坐在一邊愁眉不展滿目擔憂,看樣子是勸不住他倆。
唐信回來,就只有謝婉玲注意到他,站起身把唐信往廚房裡推。
手上的外賣,看來多餘,父親和程文越都已經喝飽了。
謝婉玲擰着眉頭把唐信手裡的外賣放進冰箱,再轉身時,唐信壓低聲音詢問道:“這是?”
謝婉玲探頭看了眼客廳,輕手輕腳把廚房門關上,唉聲嘆氣道:“你爸和你程叔叔,被停職了。”
晴天霹靂。
唐信皺起眉頭沉聲問道:“咋回事?”
謝婉玲猶豫片刻,覺得唐信現在的年紀,告訴他是應該的,省得他胡思亂想。
“昨天紀檢組和監察局的去你爸單位”
聽到紀檢和監察局,唐信還沒反應過來。
普通老百姓多半覺得紀檢組的找公務員談話,那就和港片裡廉政公署請喝咖啡一樣,來者不善,同時也暗示公務員徇私枉法。
自家的情況,唐信即便不是財政大臣,但肯定父親在民政局沒撈過油水,以前過的都是精打細算的日子,最近一年多家庭狀況改善,唐彬就更不可能在工作上撈取私利。
但客廳裡那倆老爺們兒醉眼惺忪一副懺悔的模樣,一口對不起國家,一口對不起黨,好像還真是幹了點兒見不得人的事情。
要是被栽贓陷害,那肯定是據理力爭言辭反駁啊。
等謝婉玲把事情詳細說完,唐信苦嘆一聲。
要說違紀,唐彬和程文越被停職,合法合理。
人們都說國家政策是越來越好,福利待遇越來越高。
可在這之前呢?
經過軍改後,退伍軍人等等一系列保障福利有很大提高。
可之前,有過非常混亂和難堪的時期。
那個時候,退伍軍人能幹什麼?青春年華都在部隊上,專業技術連技校出身的人都比不上,就業,生活,前途未卜。
而那時,國家對退伍轉業軍人也有福利津貼,可條件,都是有明確要求的。
能自力更生,或被推薦就業單位正常上班等等條件良好的,那自然就沒有福利,或降低很多。
唐彬和程文越在民政局工作,優撫安置退伍轉業軍人的後續生活,是工作中不小的一部分。
十幾年前,那會兒政策不好的時候,家庭生活條件舉步維艱的轉業軍人數不勝數,一大堆先當軍人後只能當保安的多如繁星。
唐彬,程文越,他們的老戰友在本地的,自然想要那一份補貼福利,於是在審查條件時,唐彬與程文越就放寬了些要求,真的生活困難,補貼當然要給,生活一般,多拿點兒補貼能減輕生活壓力的,唐彬與程文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畢竟都是戰友,也都曾經當過軍人,明白號子一響就要起牀的艱辛。
現在紀檢拿這段往事做文章,這隔了十幾年的秋後算賬,讓唐彬與程文越措手不及。
可在這件事上,他倆人還真的認了。
也沒想着把當時的同事或上級都拉下水。
倆人都是農村出身,在他們的心裡,沒有時下年輕人各種不公就怨恨政府的想法。
吃過苦,受過累,從貧窮中掙扎出來,這一切,在他們心裡,都要感謝國家栽培。
那時他們從農村考入軍校,不用交學費,每個月還有幾塊錢的工資,那是何等的心滿意足?
是他們自身努力,加上國家的待遇,纔有今天的他們,更纔有他們下一代的良好環境。
真若怨天怨地,永遠抱怨不完。
擡頭看,總有比你過得好的人。
低頭瞧,也總有比你悽慘的人。
本分知足,吃過那份苦,纔會珍惜今天得來不易的生活。
所以,唐彬和程文越對紀檢和監察局的人,坦白一切,吐露事實。
他們沒有怨恨是誰來查這件事,這都是事實,狡辯抵賴,於心何安?
他倆只覺得在工作上犯了錯,愧對於黨和國家。
唐信回了自己房間,還沒開始思考,葉鵬飛又火急火燎地跑上門了。
昨天出的事,他今天才知道,也是唐彬和程文越不想外傳,畢竟不是豐功偉績值得炫耀。
“老唐,老程,這件事兒,是錢的問題嗎?是不是要查賬?能不能把錢補回去化解?”
葉鵬飛當年專業,自己工作一路暢通,倒沒有麻煩兩位老戰友走後門,這會兒他爲兩人擔憂,心急如焚,說話沒經大腦。
尤其是唐彬與程文越都醉的不省人事了,他說什麼,都是耳旁風。
“葉叔叔,這不是錢的問題,當年國家的補貼,又沒進我家和程叔叔家的口袋。您回去休息吧。”
唐信委婉送客。
談到官場,永遠不是錢的問題。
億萬富翁跑去搶劫一萬塊錢,被逮捕了說賠十萬,能把犯罪事實抹去嗎?
要是這樣可以化解,那社會就亂套了。
深邃的眼神默然出神,唐信知道這是衝着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