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的時節,凱迪拉克平穩地行駛在公路上,去往天海大學還有十五分鐘左右的路程,車內一片沉寂,昏暗天幕下,路燈明亮,道路兩旁喧鬧街景霓虹閃爍,交錯相印令人視線恍惚,朦朧似幻。
錢慧瑤還未給唐信答覆,想必她在思考,唐信並不急切,這只是一次正常的邀請,接受或拒絕,都不會在他心中掀起波瀾。
他的事業還在上升期,他有錢,這毋庸置疑,可金錢數字與事業規模是兩碼事,宏信是一家年輕的公司,各個方面並沒有一蹴而就完善完備。
在公司成立與發展的過程中,唐信自己也在學習和反思,他至少看到了自己的思維上的極端,非黑即白。
要麼歌舞昇平,要麼殺伐決斷。
若這複雜的社會,詭譎的商場,都是如此極端,那世界反倒變得簡單。
無論是華夏自古的中庸,抑或八成世人披着的圓滑外衣,都在唐信腦海中敲響警鐘,有時,極端的風險太大,要麼毀於一旦,要麼直達雲霄。
所以,蕭卓珊,龐不爲,都只是代表了這兩個極端的代言人,而中間,其實還需要一個人來過渡,來最大限度地確保事業立於不敗之地。
他想到了錢慧瑤,錢慧瑤若能代表宏信作爲公衆形象,是一個恰到好處的人物。
她的形象清秀而不豔麗,精心打扮後必然會是端莊大方,既不媚俗,亦不庸俗,在形象上更大衆親和。
外在恰到好處,內在纔是唐信更看重的部分,她是一個理性與知性充盈內外的人,這一點,唐信認識她時便十分欣賞,也許她在校內的人際關係八面玲瓏還只能算是片面,可她上一回給唐信出謀劃策。在那短暫時間內頭腦反應出來的思想,在某一方面,唐信也自嘆不如。
處理公衆關係。無非是認清自身的立場與態度,預估公衆的反應,而後協調兩者之間的關係,交流。手段,方式,方方面面,是一門不小的學問。
這一點如果做不好,或遲鈍或過激。或失去自我立場,造成的損失,難以想象。
從官場大員到企業家或明星人物,禍從口出的事情還少嗎?處理公衆關係時越描越黑的事情還新鮮嗎?或官或商因一句不恰當言論引火燒身的事情,早已屢見不鮮。
而今天唐信無意中撞見宏信的職員在接待國外來客時的態度,則更是堅定了他必須早早建立公共關係部門的決心。
唐信作爲一個商人,他的形象只佔一半,另一半。是企業形象。他有必要找一個代理人,在公衆面前,樹立起宏信的形象,而這種形象,並不是找一個漂亮女人或英俊帥哥站在臺前就行,而是通過對外關係的手腕。對公衆事務反應等等方面展現出的立場,魄力。態度,決心。行動力。
凱迪拉克在往來不息的校門口停下,李歡和任昊結伴先行,錢慧瑤下了車,轉過身,面朝駕駛位上的唐信,她表情平靜,說:“好,我答應。”
唐信點點頭,對她說:“那你明天有空的話,去一趟宏信,找蕭卓珊,具體的安排,我會跟她詳談。”
凱迪拉克絕塵而去。
錢慧瑤孤獨地站在校門口,忽然按住胸口,張開嘴大口喘息數下,腦袋微垂,夜色中光線照不到的臉頰隱藏着一抹醉人的紅潤。
“唐信,你終於,終於注意到我了嗎?”
天幕黑暗,開着奧迪回家的李秀麗心情不錯,她平穩地駕駛轎車,車內放着喜歡的旋律。
新年時,白鄴宇與她商量了終身大事。
決定,在今年冬天兩人正式結婚。
走到今天,用了多長時間?
李秀麗的思緒情不自禁飛回了天海大學,當她還是大一新生時,被大三的白鄴宇不凡英姿所吸引,直到白鄴宇畢業時,二人才確立了關係,這一晃,就是五年。
白鄴宇今年二十七,她二十五,的確是時候考慮婚姻大事了。
而現在,對兩人來說,物質基礎已然十分堅實,感情基礎也牢不可破,而白鄴宇這個跟董賦才耳濡目染的工作狂,要麼不做,既然做就全情投入,他要等的,只是研究基地走上正軌,便能輕鬆下來成家。
華夏現代女性主流思想,仍舊是幹得好不如嫁得好,李秀麗算是半個女強人,因爲白鄴宇的關係,纔會比普通女人成就高些,如今是宏信醫藥的高管,即便她不是驚才絕豔,至少從不行差踏錯,這一點,就難能可貴。
終於,快要結婚了,從情侶變成夫妻,她也要嫁做人婦,相夫教子操持家務
車在一處小區內停下,李秀麗提上手袋下車,來到家門口時,神情一震。
樓道外的路旁,停着三輛奧迪,站在樓道門口一行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面容看不出身份,可李秀麗的心,開始緩緩沉重。
她打量一番這些男人,而後皺着眉頭走入樓道,腳步越發沉重,當她打開家門時,看到客廳裡坐着的中年男女,臉色蒼白如雪。
女人,是她的母親,男人,她從小就偷偷看照片看過無數次。
“我走了,再見。”
男人站起身繫上大衣的扣子,婦人親自起身相送,路過李秀麗時,男人發覺她低着頭顱在顫抖,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這些年,受苦了。”
李秀麗閉上雙眼,淚如雨下。
這個男人,說的,是棒子語。
李秀麗聽得懂,她在華夏長大,第一語言是漢語,上高中後開始學第二門外語,就是棒子語,現在,她懂三種語言,第三門,是英文。
婦人送走了男人後關上門,她衣着貴氣,一派雍容。神情在門關上的剎那,變得異常冷漠。
“你知道,他是誰嗎?”
婦人站在門邊。與李秀麗半米之隔。
她說的,也是棒子語。
李秀麗輕輕吐出一口熱氣,清淚撲面,說:“我的父親。YOHAN製藥的社長,李在仁。”
婦人面不改色伸手將李秀麗臉上的淚水抹掉,沉聲道:“他來接我們母女回去,回去之後,我是YOHAN的社長夫人。你,就是公主,會爲你安排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我們母女,不必在異國他鄉吃苦了。”
李秀麗驚愕地望向母親,後退幾步,躲開母親冰涼的手掌,脫口而出:“不!我不回去!我就要在這裡。我有未婚夫。白鄴宇,我和他計劃今年就結婚。”
啪
婦女一個箭步來到她面前,揚起手甩了李秀麗一個耳光,冷漠道:“我們回去,是復仇。你的母親,出身名門。當年,李在仁什麼都不是!但是。我什麼都給了他,他卻娶了豪門千金。因爲,我父親瞧不起他!我有家不能回,甚至要被強迫墮胎!你差點兒就看不到這個世界一眼!現在,我有機會報復這個男人,你不能剝奪掉這個機會!”
李秀麗嘴角溢出鮮血,雙腿一軟癱坐在地,哽咽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要報復他,你回去,我不回!”
婦人昂首挺胸站在她面前,伸手撫在她頭頂秀髮上,閉上眼睛,清冷的話音猶如堅冰壓入聆聽者的心扉。
“我懷着你來到華夏,你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屈辱嗎?爲了一個合法的身份,我出賣過肉體,當我身無分文要養活你時,我也出賣過肉體,李秀麗,現在,你要去追求你的幸福,可是,你母親爲你忍受的屈辱,你可以全部拋之腦後嗎?”
李秀麗掩面痛哭。
冰涼的淚水打溼了袖子,她搖着頭,痛徹心扉道:“那我回去,又能怎樣?我們,在家鄉,其實就是無權無勢的小人物。”
婦人語氣一緩,溫柔地撫摸她的髮絲,輕柔道:“只要,你爲李在仁做一件事,我們母女,回到家鄉會是無比的富貴。”
“什麼事?”
李秀麗心底惶恐無助,隱隱猜到對方的條件不會是她能夠輕易接受的,她雙眼通紅,視線被淚水模糊,迷惘地仰望母親。
“”
李秀麗身子一縮,爬到一邊,一邊躲一邊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做不到!做不到!我不能背叛鄴宇!這會害死他,會害死他的!”
嗡
茶几上一把水果刀被婦人抽出,徑直插入了木質地板上,顫抖的刀鋒發出的聲音猶如洪鐘,震得李秀麗心頭顫動。
“你做,我們母女風光回國,不做,你現在殺了我,我白養你二十多年,爲你吃苦受辱,你不報答,心裡沒有我這個母親,我活着,也沒有意義。”
李秀麗滿面呆滯地望向決然的母親,以及地板上插着的水果刀
翌日,新學期開學第一天,唐信翹了課,來到了公司。
唐信旗下公司,都是以宏信風投的名義注資控股,宏信醫藥便是,所以,最高行政管理權,是在宏信風投手中,最近國外的藥企來談判,豐寶集團也來了談判團隊,在天海進行進一步的磋商。
宏信內部的底線大家都清楚,只賣成品,不賣技術。
這些藥企,若然在本國內有終端銷售渠道的,大家可以合作。
如果是打着合作生產的念頭,則無話可談。
談判在會議室內進行,唐信找到蕭卓珊,她正在一間辦公室內接待錢慧瑤。
今天穿着正式的女士西裝,錢慧瑤把腦後的小馬尾辮藏在衣服裡,看上去就是個齊耳短髮的年輕姑娘。
“呦,行啊,看你這打扮,不錯,有點兒女強人的影子。”
唐信在錢慧瑤身邊轉了一圈,笑容可掬地讚歎不已。
錢慧瑤微笑不語,心中卻有些黯然。
從唐信的話中,可以得知,他根本沒去看過她一場校內辯論賽,因爲那時,她就穿的是女士西裝,和現在的打扮差不多。
蕭卓珊現在還有些懵懂,並沒有意會唐信的指示,便問道:“老闆,這個部門,究竟做什麼?”
唐信走到沙發邊坐下,翹起二郎腿輕鬆道:“社交公關,危機發言,總而言之,她領導的部門,將會代表公司形象,蕭總您是和企業家打交道的人,她,就是和我們無數的直接客戶打交道的人,消費者看到她,就知道是宏信,聽到她說的話,就知道是宏信的話,她道歉,就代表宏信道歉,她說不合作,就是宏信的立場,同時,也只有她領導的部門,展現出的,纔是宏信的形象,這樣,蕭總,您就可以和其他員工埋頭做自己分內的工作,不必操心其他的瑣事。”
蕭卓珊心中有了數,不過還是多口問道:“那,她能參與公司內部多少事務?”
唐信搖頭道:“我說了,她的工作,實際上不參與公司內部任何決議,但是,她有知情權,公司所有投資,涉及的產業,對她而言,不是秘密,她的工作,就是建立在信息的基礎上,打個比方,元旦前,三醫院的事故,如果,公司內部對她隱瞞實情,她要對外發言,就可能釀成大禍,她只有在知道實情的環境下,才能最大限度地塑造公司形象與聲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