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對兩人的往事一無所知,陳霸先臉上也出現了猶疑。
小喬更是露出不忍神色,相比於秦錚和陳霸先,她對張墨盈的理解更深刻一些,應該說……她是羨慕張墨盈的。
同樣是武道難得的女子,同樣是因爲身份而遠離紅塵的女子,她何嘗不想找到一個如這兩人一樣的人,想要一個能夠讓自己不願獨活的男子?
可惜,那個男人似乎出現了,又似乎不屬於他。
兩人全都看向秦錚,他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他們無法抑止內心的衝動。
秦錚何嘗不是猶豫的,他當初能爲了源修竹和李詩韻得罪菊城李家,又爲了自己和李思萌得罪夜歌李家,爲的是什麼?
這樣的年紀,誰不希望爲世上保留一分美好呢?
可是,對方可是鄭春暉啊!留下這個人最大的助力,真的可以麼?秦錚不這樣認爲。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電視劇裡的大反派一樣,爲了達成目的,連身殘志堅的情侶都要滅殺,這大概就是父親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吧?
“但願你不忘初心。”這句話,秦一清不止一次說過。
他曾以爲初心只得就是爲秦家復仇,爲秦一清洗清冤屈,可是……真的是這樣麼?
此時,菊城監獄的放風區裡,一枚棋子忽然掉在了地上。
源勝景看着眼前有些怔忪的秦一清,問道:“秦先生,怎麼了?”
“源少有多久沒來了?”秦一清問道。
源勝景回想了一下,說:“一個多月吧。”
“聽到什麼新消息了麼?”秦一清追問道。
源勝景說:“只知道令郎和夜歌鄭家鬥得熱火朝天,不落下風。”
“不落下風?”秦一清搖搖頭,嘆氣道,“外在的力量真的就是評價標準麼?”
真正的高下,在乎人心啊!秦錚,你真的明白了這一點麼?
貫穿傷是要命的,別看陳霸先用的是軟劍,那是經過特殊工藝製成的,薄薄的劍身上有數道突起紋路,效果與血槽相同,爲的是造成更嚴重的傷口……如果不是張墨盈退得快,陳霸先只需要將劍一攪,就是一個再也堵不住的血窟窿,中者必死!
不過即便是現在,張墨盈的狀況也不見得有多好,止血帶的效果並不明顯,隨着失血速度的不斷增加,張墨盈的眼前一陣陣發黑,在這三位高手面前,她已經沒了主動進擊的能力,但是等他們攻擊又能如何?
這三個人只要什麼都不做,也能硬生生耗死自己。
秦錚還在猶豫,可猶豫也能要人命!
“兩位,”秦錚忽然問道,“你們手上沾過多少人的血?”
小喬和陳霸先一愣,然後全都閉上了眼睛。
秦錚不是在詢問,而是要讓他們想起一件事——在他們的人生中,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什麼樣的人沒殺過?真的因爲一兩個有情人就縱虎歸山?到那個時候,雙方要付出的代價更大!
即便今日放走張墨盈又如何?遲早有一天,她還是會和鄭春暉一起死去,這是秦錚和李家賭下的!
“秦少,我下不去手。”小喬說道,臉上無比決絕。
陳霸先點點頭,說:“要不……我們就站在這裡?”以張墨盈的失血速度而言,就算不動,也撐不了多久了。
“不是自己下的手,就不虧心麼?”秦錚問道,“我們什麼時候成了畏首畏尾的人?”
一陣沉默。
小喬說:“從剛纔開始。”
陳霸先說:“從遇見詩琴開始。”
人有牽掛,就開始心軟,歷來如此。
秦錚知道,巨大的考驗已經出現在眼前了。他或許可以立刻將張墨盈置於死地,但這必然會在小喬和陳霸先心裡留下一道傷疤,有些時候,小小的傷疤也會成爲致命傷,最起碼,他再也得不到這兩人絕對的信任了。
殺?他無法坦然面對眼前這兩人,甚至無法坦然面對李思萌她們,還有……還有蘇婕妤。
不殺?他無法面對自己的過去,無法面對那曾經腥風血雨的秦家和菊城!
一聲嘆息忽然從頭頂傳來,在場四人全部毛骨悚然,嚴密戒備着向頭頂看去。
一道紫色身影從天而降,緩緩落在地面,宛如仙子黜落人間。一個身着紫色長袍,腰間掛着*的女孩站在了他們面前,雙目灼灼看着秦錚。
“雛……早乙女小姐?”秦錚以爲她已經回東瀛了,卻未曾想她還在華夏,還在自己身邊。
她來這裡,是爲了救人?還是爲了殺人?畢竟她與鄭家有過淵源,雖然當時是幫助鄭龍騰打擂,但以鄭龍騰一人之力是請不到她的,或許……鄭春暉纔是那個請動她的人?
周圍一片寂靜,幾人都知道雛田的來歷,只是不知道她的來意。
“過去和未來,哪個更重要?”雛田問道。
秦錚眉頭皺起,又放開,又皺起,又放開……他知道雛田的意思,不過是爲了勸他開解過去,直面未來,可是……
“過去已是過去,但過去也是未來。”過去的一切都需要未來填平,未來一切都需要過去來開啓,秦錚深陷在過去中,看不到未來。
唯有抓住那已經遠去的過去,才能讓他真正找到屬於他的未來。
“你很像少爺,”張墨盈忽然插嘴了,“你們都糾結於過去,找不到未來,我不知道該怎麼開解他,只能跟着他走下去。秦少,如果你能勘破這些,或許能指點少爺一條明路,或許就不需要這麼腥風血雨了。”她的眼神中居然充滿了期待。
這個世界上需要救贖的人,真的不止秦錚一人。
“放下過去很容易,但是誰能坦然面對放下之後的未來呢?我放不下,你家少爺放得下麼?”秦錚問道,他現在滿腦子漿糊,只能不斷髮問,希望能有人給自己一個答案。
雛田緩緩走向張墨盈,讓她坐倒在地,然後開始撕開她的衣服,爲她清理傷口。
現在的氣氛很奇怪,明明是劍拔弩張的,卻沒有人心存殺意,明明是溫馨祥和的,卻每個人都胸懷激盪。
雛田一句話,激起的可不止秦錚一人心中波瀾。
“爲了她,我放的下。”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驚醒了幾人。
他們向聲音來源看去,只見廠房的另一個入口處,鄭春暉獨自一人搖着輪椅,笑着問道:“如果我放下了,秦少能不能放下呢?”
秦錚看着他,道:“你如何放下?”
“要我放棄鄭家,這不可能,”鄭春暉說道,“但是我可以給秦少你需要的東西,鄭家與你並沒有深仇大恨,就算真的有,也是你逼得我弒殺親人,而不是我鄭家欠你什麼,對麼?”
秦錚搖搖頭,說:“都說你我的矛盾是源自李思萌,你知道不是,既然知道不是,就該知道鄭家欠我什麼。”
“機器,對麼?”鄭春暉笑起來,“我可以給你,甚至可以給你更多關於機器的資料,但我可以保證,鄭家與秦家的落敗有關,但並不是你的死仇。”
“不是死仇,爲什麼要生死相逼?”秦錚問道。
鄭春暉苦笑起來,說:“那是我做的麼?真正讓你對鄭家生出恨意的是我麼?”
秦錚腦中一清,喃喃道:“是鄭龍騰。”
“秦少,你不會也被他巧言令色說服了吧?”鄭龍騰從陳霸先身後的入口出現,冷笑道。
看來大家都知道消息了,這對兄弟來得真快。秦錚沒說話,而是看着鄭龍騰,想聽聽他說些什麼。
鄭龍騰說:“鄭春暉的心思不可量,你也是知道的,真的打算就此放過他?養虎爲患啊!”
“大哥這話偏頗了,”鄭春暉笑道,“你可以被養起來,我就不可以?你我兄弟誰也不是易與之輩,說到底,鄭家和秦少的矛盾是你挑起來的。”
鄭龍騰針鋒相對,道:“李釗成可不是我派去菊城的,從一開始,你就打算挑動秦少與鄭家的矛盾了,爲什麼?不就是爲了迅速上位麼?”
“野心也有錯?”鄭春暉反問道,“鄭家看似雄壯,裡面早就被髒心爛肺污染了,你解決不了,我爲什麼不能插手?”
鄭龍騰冷笑道:“就憑你?一個朝不保夕的瘸子?”
“除了人身攻擊和撒潑,你還會什麼?”鄭春暉反脣相譏。
鄭龍騰笑得猙獰,說:“那也比你好,從小到大,除了暗搓搓做些小動作,你還會什麼?”
“那證明我心思縝密,”鄭春暉笑道,“不像某個人,七歲還尿牀。”
鄭龍騰臉上一白,道:“你倒是不尿牀了,你現在尿尿都得讓人幫忙!”
“你偷看過表妹洗澡!”
“爺爺的白瓷茶壺是你打碎的!”
“你喜歡被虐待!”
“……”
小喬笑了,陳霸先無奈了。
今天這場面聞所未聞,相互敵視的兩兄弟,爭戰良久的各方勢力齊聚一堂,卻完全沒有了爭鬥的氣氛,所有人聽這兩個貨在這兒互揭老底……從小到大,他們都沒見過這麼無厘頭的戰場。
“都閉嘴!我還要救人!”雛田忽然一聲暴喝,讓鄭氏兄弟全都閉上了嘴巴。
滿意地看看安靜的現場,雛田問道:“誰有止血藥,好一點的。”
“我有。”秦錚伸手去掏,纔想起自己的給了簡若寧,忘記再拿一瓶了。
“我有我有!”盤子忽然跑了進來,他是跟着鄭龍騰來的,那種藥膏隨風人手一瓶。
接過藥,雛田繼續給張墨盈處理起了傷口,現場又復平靜。
良久,廠房裡只有雛田處理傷口的聲音。
“我可以把機器給你,”鄭春暉忽然對秦錚道,“還有相關的資料,以往鄭家蒐集的東西,別鬥了。”
鄭龍騰想說話,卻被秦錚伸手製止,他問道:“那鄭家怎麼辦?”
“這是我們兄弟的事,讓我們自己解決吧。”鄭春暉說。
秦錚點點頭,但還是問出了那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那我的賭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