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說得沒錯,秦家四兄弟壓不住子弟們的心思,也壓不住子弟們的知曉。
這一夜,老爺子睡沒睡不清楚,但第二代四位卻沒睡着。可令他們沒想到的是,秦錚、秦鬱、秦兮三個第三代的小輩同樣沒睡,不過他們不是因爲憂心,而是因爲忙碌。
在旁人不知不覺中,秦鬱和秦兮接觸了不少秦家還算出色的兄弟姐妹們,在漫長的少年歲月中,這些年輕人的豪情壯志漸漸被秦家的中庸之道所埋沒,但因爲他們年輕,所以尚未消泯。
正是藉着這尚未消泯的豪情壯志,一夜之間,秦錚給秦家的選擇便傳遍了秦家內宅,不管是尚在家中的秦家子弟,還是遠在外敵的秦氏宗親,全部知曉,無人遺漏。
而四位第二代叔伯的電話,也從清晨開始就沒有消停過。
他們勃然大怒,而秦錚三人卻已經陷入疲倦之後的沉睡。
蘇婕妤微笑着坐在秦錚臥房的門外,帶着身旁威風凜凜的小十七,溫柔地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請求。面對這個溫潤如玉的絕美女子,就算是秦三登都沒有貿然硬闖……一則是因爲他感受到蘇婕妤身邊那個小丫頭的危險,二則是因爲他已經亂了方寸,此行只爲泄憤,並沒有什麼成算。
到此時爲止,秦家已經沒有了拒絕的餘地,對秦錚的想法,他們是不得不爲也不可不爲了。
別的不說,單說秦三登這個鐵桿的死硬派。他雖然在秦傢俱有相當大的話語權,尤其現在還基本兼併了七房的勢力,但是生平遺恨就是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不止庸碌,甚至有些腦殘。當聽說秦錚有能力讓兒子有所進境後,他的妻子,一位來自孔門世家中孟家的女子第一次對丈夫提出了要求,枕邊風一吹,秦三登就知道完蛋了……
秦錚不需要潛入,就把人心的慾念化作無形的觸手,牢牢纏住了每一個人。
到現在,秦三登才感覺到秦錚的可怕,但他已無能爲力。
說實話,秦錚比秦三登還緊張,不爲其他,恰恰就是因爲他擔心有人如秦二白那樣對他生出殺心。昨夜一夜未眠,一則是爲了迅速搶佔輿論優勢,二也未嘗沒有防備的意味。秦鬱和秦兮也抱着同樣的想法,一人出去傳遞消息,另一人必然陪在秦錚身邊,勞心費力之下,當蘇婕妤和小十七接了班後,三人就徹底進入了酣睡。
從外部看,秦家平靜如昔,從內部看,秦家即將分崩離析。
而此時,遠在菊城的秦一清給了自己四位同胞兄弟重重一擊,徹底斷絕了他們在最後一刻阻止秦錚的希望。
午飯剛過,老爺子大喇喇坐在飯桌旁剔牙,四個兒子則默默不語坐在那裡,等待着散席,好趕緊回去壓制自家後輩、親友的各種詢問。可惜還沒等到老爺子散席,就有家人跑進來彙報,道:“老爺,大小姐回來了,還帶着客人,還帶了拜帖。”
拜帖?四兄弟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又是什麼戲碼。
在秦一清被驅逐後,秦家大房就喪失了領袖,也喪失了話語權,但是打頭的人還是需要存在的,畢竟大房勢力遠遠強於七房,就算其他幾房想吞併也不可能。經過權衡之後,秦家將大房交給了秦錚的姑姑,讓她的長女改姓爲秦,統領起了大房的事務。
這位長女,便是秦家大小姐——秦悠,在秦家的女子中,唯秦悠與秦兮最是奪目。
此時,老爺子再次發揮了他起名字的惡趣味,聽起來秦悠、秦兮非常好,但是還不夠好,因爲把她倆的名字連起來念,就是東瀛語中的“呦西”。老爺子自鳴得意道:“全都好纔是真的好……”
然後全家絕倒。
秦悠雖好,但畢竟不是正統血脈,因此大房雖然勢大力沉,但還是屢受排擠,秦悠更是早早就出了國,大房徹底陷入沉寂。
而今天,恰恰就是今天,她忽然回來了,還帶了客人,還帶了拜帖。有拜帖,這件事的性質就不是回家省親,而是正式拜會,那她帶來的客人就值得鄭重接待了,尤其是在他們看清拜帖上的人名後。
除了老爺子,第二代四位全部帶着家人迎出了大門。這一舉動也引起了周遭氏族的注意,因爲能讓秦家四個中堅齊齊出迎,這客人來頭不小。
是誰呢?當秦家人展示了自己的禮節之後,這一男一女兩位來客在秦悠的帶領下來到了四位長輩的面前,按照九原古禮長揖,齊聲說道:“夜歌陳霸先、喬勝囡見過各位前輩,倉促造訪,萬勿見怪。”
陳霸先不用介紹了,而喬勝囡便是喬風骨的心肝寶貝孫女——小喬。
雖然喬風骨對她愛護有加,但難免會因爲喬家獨苗是個女孩有些不甘,於是取了“勝男”的諧音給她取了這麼個名字,外人很少聽她用,故而只會稱其爲“小喬”。這也是她喜歡調戲、作踐男孩,給秦錚留下了風騷的第一印象的緣故,後來才漸漸平復名聲的原因。
夜歌陳家、餘山喬氏,這兩個名頭還是值得秦家集體出迎的,軍門雖然不是千年巨族,但陳家也算武學名家,喬氏夫妻爲國捐軀,他們的子女容不得秦家慢待。
只是……他們是怎麼和遠在國外的秦悠相識的?又爲何忽然來此?秦二白等人有些奇怪。
迎入門,來到大廳,陳霸先和小喬對老爺子行禮寒暄後,方纔落座奉茶,開始了真正的對話。
老爺子沒有第一時間詢問兩人,而是問自己那位大孫女道:“悠子,怎麼有空回來的?你們學校不是不放春節假麼?”
秦悠一笑,道:“最近在做些實踐類的學習,我就回國來了,故國熟土,便於操作,爺爺懷疑我逃課幹壞事?”
老爺子臉上一紅,連連擺手。
幾位叔伯不由莞爾,對這個大侄女,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的。
若論長相,秦悠偏向於母系,所以和秦家這邊略有些相似。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與秦兮竟然有五六分相若,所以當初便有秦家“雙姝爭豔”的說法。可是隨着年齡增長,兩人的脾性卻漸漸有了相當大的差異,秦兮直白卻有些憊懶,對自己不喜歡的人是肆意怒罵,對自己喜歡的人則撒嬌到不行,是個充滿矛盾的人。
秦悠亦是如此,初看溫柔善良,卻慣常綿裡藏針,最善於不吐髒字罵死人,性格耿介,對任何事情有話就問,甚至不過大腦。在全家的孫子輩裡,也唯有她敢毫不留情地反問老爺子,還屢教不改,最後老爺子也只好無奈地接受了現實。
就不該先問她,幾個叔伯心照不宣,但能看到老爺子不好意思還是挺爽的……尤其今天。
“好了好了,”四人中秦二白最謹慎,也最不苟言笑,沒有繼續糾結秦悠的心思,轉而向陳、喬兩位,“素聞陳少在軍中頗有聲望,喬小姐也是機要人員,按理說應該十分忙碌纔是。百忙之中抽空前來秦家,相比是有正事吧?”
陳霸先笑起來,說:“回秦二先生的話,再忙也得有休息的時候,我們軍旅之人和尋常人稍有不同。過年過節是人來人往的高峰,也是所有人都像安詳度過的時期,那個時候,最不能鬆懈的就是我們,所以十五之前一直沒能找到機會,現在好容易有了假期,便來這裡給秦老爺子拜個年。”
小喬點點頭,道:“說起來也慚愧,正月眼看就過了,身爲小輩卻只能現在纔來問候,失禮得很。但是我也沒有辦法,直到正月十三,我都還在國外做事,回來之後頗覺不安,才拉上陳大少厚着臉皮前來,還望老爺子不要追究我們失禮之罪。”
“豈敢豈敢!”秦三登搶着說話了,因爲他覺得這是個機會。雖然不知道秦悠是如何結識這兩人的,但是眼前這一男一女可都是軍門有真正影響力的人,如果秦家有了這條線的支持,那麼秦錚提議的誘惑力多少會得到削減……那不就是一個不能不抓住的救命稻草麼?
說到此事,秦三登已經有些其心可誅了。秦錚的提議對秦家百利無害,卻恰恰戳中了他的軟肋。
爲何?秦家有名有姓有能力的年輕人都已經被排擠出了外圍,剩下的子弟縱有小才,也難以真正做出什麼顛覆大局的事情。大房沉寂,三房就是各支脈中最強橫的存在,吞併七房也好,話語權無二也罷,但始終存在隱患。
這個隱患,就是他那個有些智障的兒子。
雖然秦錚承諾可以幫助任何子弟,但是他不信秦錚可以讓一個智障變爲奇才。
這一點並沒有猜錯,蘇青詩的研究就算再厲害,也無法解決先天缺陷,除非蘇青詩親自進去以真正的智慧去協調對方的大腦……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如果各房開始變強,而唯獨三房無所進展,那麼三房的優勢何在?這些年被三房欺負的人會不會報復?更何況這些人裡還有秦悠、秦鬱、秦兮、秦錚……隨便一個動動手指頭,他百年後繼無人,三房便會瞬間湮滅。
結合秦錚在菊城破除世家界限的舉動,這種疑慮何止有些而已?
於是,秦三登趕緊站起身來,不顧長輩身份,居然鄭重大禮回敬,道:“兩位有心了,秦三登代表秦氏一族謝謝兩位。”
這種舉動一出現,老爺子低眉順目間忽然有寒光閃過,只可惜沒人看到。但是秦二白、秦五音和秦六律並不是無所察覺,而是立刻面面相覷。
他瘋了?這個舉動明顯表明,他依然要對抗秦錚!
陳霸先和小喬趕緊還禮,連稱“不敢”,卻一直在左顧右盼,似乎有所期待。
“兩位對我秦家很好奇?要不要派人帶兩位遊覽一番?”秦三登趕緊笑道。
兩人立刻搖頭,陳霸先說道:“小子還是知道輕重的,初次登門,怎麼能隨便遊覽別人的家?只是有位好友未曾見到,有些疑惑罷了。”
“好友?陳大少在秦家還認識其他人?”秦三登大喜,他實在沒想到秦家居然早就搭上了軍門,“是哪個不成器的小子,我派人去催!”
“那就多謝了,”陳霸先笑道,“我在貴家有一位至交好友,也是喬小姐的好友,喬老爺子甚至曾說過要把她許配給對方。如果不麻煩,還請將他請出來。”
秦二白三人臉色一變,迅速想到了一個人,衝秦三登趕緊使眼色。
秦三登也是豬油蒙了心,居然沒有察覺,而是打心眼裡開心起來。秦悠和陳霸先關係好,秦家還有一位子弟很得喬老爺子看好,如果把秦悠嫁出去,大房是不是就指日可以入手了呢?那如果把小喬娶進來,秦家是不是就穩固了呢?好希望那小子是三房的人啊!他開始在心中盤算起曾在夜歌求學的三房子弟來。
這時,小喬拍了陳霸先一巴掌,略帶嬌羞地說道:“誰要嫁給他了!”
陳霸先沒理她的嗔怒,而是笑呵呵衝秦三登說:“秦三先生,我那位好友在哪裡,還請催一催。”
“好好好,”秦三登笑道,“他叫什麼?”
“哦,”陳霸先似乎纔想起自己沒說人家的名字,有些抱歉,“是我唐突了……”
小喬插嘴道:“他叫秦錚。”
秦三登的臉,此時如同混凝土澆築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