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從歷史上去看,五姓七望就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做適可而止。
唐朝貞觀初年,天下十幾個州大旱,李世民恨不得從長安跑去洛陽給老百姓要飯吃,五姓七望在做什麼呢?大肆屯糧,打算從老百姓手中兼併更多的土地。
這也是唐王朝和五姓七望戰爭的發端,只要稍微有點天災人禍,他們一定會開始拿李世民弒兄殺弟的事情出來作伐,搞得李世民修《氏族譜》把他們列入了二三等的行列,可惜無法把他們從根挖掉。後來的武則天也是如此,幾乎歷朝歷代都在上演着這些事情。
而五姓七望最混賬的一點,莫過於將家國的主次完全顛倒過來,這一點從東晉時代就已經有了例證。東晉之前,他們的主幹因爲躲避北地戰火而遷入江南,而始終在抗擊前線的王謝等新興世家則堅持到了最後,然後隨着朝廷到了江南,成爲了朝政主流。
舊時王謝堂前燕,現在看是無限風光的,但是在五姓七望眼中,這些新興世家簡直俗不可耐。於是,北伐他們在後面使絆子,談判他們要求己方力求懷柔,因爲在他們眼中,只要北地胡狄蠻人不打過來,不在他們的地盤上燒殺搶掠,那些流落北地被凌辱殘害的漢人根本不需要重視。
而正是由於這些人的掣肘,之後除了唐之外,中原王朝幾乎都對北方侵略者採取消極防守的態勢……雖然這樣說有些苛責,但從私情去說,他們自私自利,從公義上講,他們是其心可誅的。
千年易過,然而人心不移。秦錚怎麼都沒有想到,時至今日這些人依然抱着當初那種心態,依然希望這個世界以他們爲中心,只要符合他們的利益,別人可以放棄,甚至家國可以操縱!
秦野狐不是個喜歡狂怒的人,他不是陳嘯虎那種豪放人物,他喜歡用插科打諢來嬉笑人生。能在他口中聽到“死”字,足以看出他對這些人積怨之深,痛恨之極。
秦鬱留在了九原,現在秦氏需要一位青年領袖。秦兮自然也留在了九原,儘管她幾次溜上了秦錚的車,但是全都被秦野狐揪了回來。九原氏族是備戰主體,無論己方出擊,或是對方侵犯,這裡都是橋頭堡。
而簡若寧也留在了九原,簡家現在小的要命,百廢俱興,就算有房產,也有一些小小的簡太白來不及帶走的產業,可總需要一位話事人。爲了讓她安心在這裡穩定家族,秦錚給夜歌的李詩琴下了命令,要她全權兼理起紅袖添香的事務。雖然是代管,但秦錚還是在她加薪的問題上付出了不少代價。
所以,當秦錚的車走在前往夜歌的道路上時,人數居然比來的時候還少,只有他、蘇婕妤和小十七,連隨風都被他留下了幾個,以便幫助簡若寧以及那些力量尚小的文人世家統合戰力,訓練出足夠多的可用之才。
“虧了。”秦錚喃喃自語,這一次什麼賺頭都沒有,平白無故搭進去好多人力物力。
蘇婕妤掩口而笑,而小十七則很不客氣地說道:“得了便宜還賣乖!”
就在三人帶着輕鬆氣氛相互吐槽時,道路前方的休息站裡,有一道人影吸引了他的視線,他趕緊讓小十七停下了車,然後跳了下去。
“秦少,可等到你了。”鄭瓊永衝他打着招呼走來。
秦錚有些好奇地問道:“鄭大少找我有事?”
“倒是沒有,”鄭瓊永的臉上再次現出赧然,“本來我只是離開而已,但剛剛出城,就聽說秦少今日回夜歌的消息。我也要去夜歌,既然順路,何不結伴而行?”
秦錚心裡咯噔一下,他可不覺得這些世家貴公子會閒得無聊找人作伴。正當他要回頭去問蘇婕妤的意見時,鄭瓊永忽然有意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兩下還是有些力氣的,有些像在打人。
秦錚一愣,迷惑不解地看向鄭瓊永。只見鄭瓊永擡手繼續拍了他得肩膀兩下,說道:“風塵僕僕,可不是我世家子弟該有的形象。”一邊拍着,他一邊向秦錚使了個眼色,似乎在示意秦錚讓他上車。
“好吧,”秦錚立刻笑道,“難得鄭大少有這種雅興,那就同路而行好了,請。”
鄭瓊永道謝,然後跟着秦錚上了車,讓自己的車隊跟在秦錚這三輛車後面,繼續沿着高速公路向南開去。
“秦少,前路危險,你似乎有些大意了。”鄭瓊永小心地關閉了車窗,確信外面人看不到車內情況後,方纔有些緊張地說道。
秦錚笑起來,說:“鄭大少放心,只要對方出動的不是軍隊,我自認雖然人少,但戰力絕對優勢。鄭大少有什麼話就說吧,不需要用這麼低級的話題引起注意。”他的離去是很倉促的,對方很難迅速調集足夠的人手應對。
畢竟,秦錚之前一直做出了要在九原常駐的樣子。
鄭瓊永心領神會地笑起來,說:“被你拆穿了,好吧,那就談正事。”於是,鄭瓊永將自己前來的目的向秦錚娓娓道來,前幾日因爲秦家事情太多的緣故,鄭瓊永始終找不到長談的機會,於是今日纔出此下策,在高速公路邊攔下了秦錚的車輛。
正如秦錚等人所料,五姓七望不是鐵板一塊,反而相互之間有不少齷齪。比如崔氏和鄭氏,兩家都得到過大秦國際的機器研究,但相比於在領域內鑽研多年的崔家,鄭家反而遠遠落後了。
這時,鄭家提出,當初提供這種科技給崔家時,大家曾經建立過資源共享的機制,崔家只顧自己研究,屏蔽對外聯繫,似乎是不符合這種機制的。
崔家表現得很大方,給了鄭家相當多的資料。然而當鄭家的專家們彙報研究結果後,鄭家家主險些氣歪了鼻子,因爲崔家給的資料完全是邊角料,不但對研究主幹毫無意義,還有很多容易引誘鄭家走向研究歧路的坑!
由此就可以看出,崔、鄭兩家,遠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團結。這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個例子,同樣的事情在這七個世家中層出不窮,別說鐵板一塊,完全是一盤散沙。
“那爲什麼五姓七望還保持着這麼強大的勢力?”小十七疑問道。
鄭瓊永說:“一盤散沙只是平時的狀態,但按照從古到今的習慣,一旦遭遇外敵侵犯,五姓七望立刻就會抱成團。這世上能抵抗抱成團之後的五姓七望的力量,並不存在……”
他說的沒錯,五姓七望是富可敵國的世家羣體,除非真的以軍政強壓作爲手段,否則任何人無法將之擊破。
但是用軍政強壓擊垮他們,造成的影響會非常不好,華夏所有的世家豪門,甚至包括九原氏族在內,都會人人自危,到那個時候,纔是真的要出問題的。
秦錚若有所思道:“所以核心是,其實大家並不想抱團,但是脫團必死,對麼?”
鄭瓊永點點頭,道:“我們還是舉例說明吧。以大秦國際的機器項目爲例,雖然取得的信息是各家共享,但各自的付出並不相同。鄭家當初爲了取得這個項目,收買菊城蘇何兩家,打通夜歌關係,甚至還要和燕京軍方達成共識,花費之巨,常人無法想象。但是後來研究上落了後,名義上取得了補償,實質上卻絲毫沒有意義,可之前那些投入不是一次性的,蘇何兩家沒了,夜歌的關係還要繼續維持,燕京軍方的共識也要繼續維持,每年的支出無可計數……”
“此消彼長,鄭家根本沒有盈利,”蘇婕妤說了真正的重點,“反而便宜了崔家與其他家族。”
鄭瓊永臉上全是沉重,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爲什麼不脫離呢?”秦錚問道。
鄭瓊永苦笑起來,問道:“千年傳承,秦少知道鄭家有多少對頭?有多少和其他六家相互聯繫的產業?有多少黑歷史掌握在其他世家手中?反過來講,鄭家脫離之後,必然會遭到五姓七望的攻擊,誰會幫我們?誰會真心支持我們?甚至說,誰會堅信我們不是在挖坑,而是真正的決裂?等他們明白過來,鄭家已經大勢已去了,還有什麼用?”
說到這裡,鄭瓊永臉上苦笑顯得分外淒涼,道:“因果因果,鄭家種因多年,因爲不斷委曲求全而避免了果的降臨,卻也讓這果越來越大,你們知道這種感覺麼?我們不是不想去做正確的事,甚至有不少人,也有不少家族希望自己能夠跟得上這個時代,不再抱着九日光輝苦苦支撐,直到最終無可迴避時,等待那種全軍覆沒的結局……可是,我們能如何?世家之路越是深遠,就越是步履維艱,兩位都是博學之士,應該懂得我的意思。”
“達摩克利斯之劍。”蘇婕妤眉目間凝聚着沉重,顯然想到了蘇家一步步走向覆滅的道路說道。
古希臘時,敘拉古王迪奧尼修斯打擊了貴族勢力,形成了強盛的王國,成爲了人們心中無可比擬的君主。他有一個寵臣達摩克里斯,雖然也不能算是奸佞之輩,卻長了張諂媚的嘴,一天到晚歌功頌德,稱讚迪奧尼修斯的權勢與榮華,讓迪奧尼修斯煩悶不已。
這一天,迪奧尼修斯對他說:“你覺得我享盡了榮華富貴,所以很羨慕我麼?這樣吧,你喝我對換一下位置。”於是,他讓達摩克里斯穿上了自己的華服,戴上了自己的王冠,坐在自己的寶座上。
達摩克里斯興奮極了,他沉浸在榮華富貴、美女如雲中不可自拔。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從杯中倒影裡看到了一道寒光,擡頭一看,只見自己的頭頂上方用馬鬃懸着一柄利劍,立刻嚇得冷汗直冒,屁滾尿流地滾下了王座。
從此,他再也沒有誇讚過迪奧尼修斯,因爲他終於知道這榮華富貴之後,究竟有着怎麼樣的擔憂和艱險。
一個古時佔據幾百裡土地的小小王侯都如此戰戰兢兢,五姓七望千年榮華,真的就那麼享受麼?
秦錚忽然覺得,他好像找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