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今年的四月對施長安和施長樂來說都是最漫長,且最難忘的。

十六號早上,陸慎行下樓看到施長樂揹着書包,提着一個很大的行李箱站在那裡,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他,有失望,難過,憎惡,不甘,在臉上聚集而成的情緒是低落的。

“爹地,我要去豐莊中學。”施長樂輕飄飄的說出讓陸慎行古怪的話,“你把我的轉學手續辦一下。”

他又說,“我去堂姐家住一段時間,你辦好手續通知我。”

一口氣將所有要說的都說完了,施長樂攥着行李箱的把手,爹地並沒有反對的意思,更沒有挽留,連憤怒都不見,是真的無視,他抿着脣角,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陸慎行只是冷淡的掠了一眼,坐在沙發上拿了報紙翻看。

施長樂的小身板輕微顫抖,他的鼻子發紅,轉身擦擦眼睛,罵開想幫他提行李的管家,艱難的拖着對自己來說很吃力的大箱子走了。

房間的施長安拿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他枕頭下面的紙條,那上面有一行字:我沒有輸給你,一次都沒有,這次我只是輸給了自己,你別得意,我還會贏回來。

紙條的一角寫着再見,後面還是感嘆號!,能看出當事人的賭氣和憤然。

施長安眯了眯眼,他太瞭解自己的弟弟,自負久了,爭強好勝,很容易就能激怒。

“你不跟爹地解釋一下?”

門口傳來聲音,施長安也沒刻意藏紙條,他掀開被子下牀,從抽屜拿出一頂栗色假髮往只長了點短毛的頭上一戴,一秒變施長樂,連對方眉間的驕傲神氣都一模一樣,“我和長樂打了個賭。”

陸慎行看到假髮就什麼都明白了,施長安和施長樂互換身份,賭他們的爹地能不能認出來。

認不出來,施長安走,如果能認出來,走的那個就是施長樂。

而陸慎行他在這之前一次都沒認出來。

這個賭局在旁觀者看來,如果按十成推算,施長樂拿全部,施長安一成都拿不到。

但是出乎意料的,陸慎行這回看到施長樂的第一眼就分辨出來了。

施長樂之所以意想不到,還有着盲目的自信,是因爲他沒有看清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或者是下意識的去逃避,否認。

“如果你輸了?”陸慎行挑了挑眉毛。

“我沒想過。”施長安偏頭去打開衣櫥,“爹地,我現在要換衣服了。”

“我知道。”陸慎行示意他繼續。

“……”施長安拿着找到的衣服去洗手間了,他看着鏡子,從醫院回來有幾天了,還是不太適應沒什麼頭髮的自己。

施長安翹了翹脣,鏡子裡的男孩眼角眉梢都是愉悅的笑意。

這年夏天,施長樂考進那個城市的一中,而施長安進入了本市的中學,劇情終於開始脫離原來的軌跡轉動了。

燥熱的風吹拂,空氣裡無一絲涼意。

施長安近視了,也不知道是漫畫書看的,還是動畫片看的,視力比從前差了很多,陸慎行戴他去配了一副黑框眼鏡,眼角那顆淚痣被鏡片遮擋的有着朦朧。

“爹地,你不喜歡我彈鋼琴。”

一首輕快的曲子結束,施長安把鋼琴蓋子放下來,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每次他彈鋼琴,爹地的表情都變的很奇怪,不是高興,他看不透。

陸慎行吸了口煙,“你文化課很不錯,爹地希望你不要走音樂這條路。”

施長安一愣,“爲什麼?”

“爹地想看到你站在講臺上當老師。”陸慎行把煙對着菸灰缸彈彈,語調放慢,有意強調,“語文老師。”

施長安抿直脣角,沉默的坐在凳子上。

陸慎行不確定能不能說服施長安,他從書裡的描寫和接觸看出施長安對夢想的堅持,沒那麼容易放棄。

“少爺,長樂小少爺跟人玩賽車摔了。”管家斟酌着說,“好像摔的不輕。”

他心裡嘆了口氣,從小到大,小少爺好勝心都強,禁不住別人鼓動,挑撥,少爺現在又放任不管,不知道會不會出事。

陸慎行只說了三個字,“送醫院。”

施長安和施長樂一個好靜,一個好動,哥哥能拿一本書靜靜的看上一天,在鋼琴前坐上幾小時,夢想是成爲一名鋼琴家。

弟弟就像是患了多動症,喜歡各種車,最愛賽車,長大了想當賽車手,在賽道上盡情的衝刺狂飆。

陸慎行摁滅菸蒂,他的任務是在改變施長安的悲慘一生的同時,不去幹擾施長樂的命運。

聽到冷漠疏離的回答,管家轉身,少爺興許是想鍛鍊小少爺,磨掉他那些不好的習慣。

晚上的一則新聞讓陸慎行那頓飯沒吃下去。

一屍兩命,兇手是豪門出身的闊太太,那張照片貼在上面,施長安看到的時候驚訝了一瞬就恢復如常。

印象裡他這個大姨從來都是妝容精緻,名牌在身,囂張跋扈的,看的最多的就是對方刻薄的樣子。

“爹地?”施長安扭頭。

“吃飯。”陸慎行夾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裡。

施長安心裡疑慮,爹地和大姨是親姐弟,她出事,爹地會出面嗎?

這會陸慎行心裡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他忍那個女人忍很久了,考慮系統提醒不能影響對方的命運,否則就會對他的任務造成破壞。

所以他忍氣吞聲,終於等來了那個女人的最終下場。

電視裡字正腔圓的報道還在繼續,受害人是個快生的未成年少女,陸慎行邊吃飯朝回想劇情,那女孩就是被劉大良搞大肚子的那個。

施一葦給了那個女孩一筆錢打胎,但是那女孩並沒有照做,肚子越來越大,就快生了,她第一次當媽媽,既期待又慌亂,偷偷出來找孩子的爸爸劉大良。

劉大良自己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他被施一葦寵慣了,不成熟,根本擔不起那份責任,更不敢面對,他害怕那女孩威脅他把事情抖出去,這樣就會被同學和親戚嘲笑。

被各種負面情緒衝昏大腦,劉大良和那個女孩發生爭執,扭打的過程中將她推出陽臺,當場摔死,兩條人命。

施一葦頂替了兒子的罪||行,對警||方供認不諱。

她性格強勢專橫,劉大良的爸爸只能在別的女人身上找回做男人的尊嚴,他被警方聯繫到的時候,臉上是事不關己的漠然。

這起案件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事情還有的折騰,陸慎行連後面的發展都一清二楚。

施長安回房,看到一個未接來電,他打過去,那頭先是有嘈雜的哐當聲,之後纔是黃括的聲音,有點喘。

“你在哪兒?”

“在倉庫統計包裹呢。”黃括蹲在地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哎,你大姨的事我聽說了,這事蹊蹺啊,我懷疑是你大表哥劉大良乾的。”

施長安聞言,回頭看了眼房門,他起身帶上,“這事還在調查。”

“我知道,放心,我不會跟人瞎說。”擡起胳膊擦臉上的汗,黃括哼哼,“現在的小女孩真搞不懂,十幾歲就敢跟人亂||搞,要找也找我這種靠譜能幹的啊,劉大良那孬||種也就有幾個錢,人品差啊,能頂個屁用,這下好了吧,兩條人命啊。”

他並不懂社會的骯髒和黑暗,只覺得複雜,施長安把檯燈打開,被那種柔和的燈光照着,似乎才舒服些。

“施長樂估計嚇哭了。”黃括把包裹往小車上一扔,撇嘴說,“你大姨就對他好,恨不得捧手心裡。”

沒有再繼續那個話題,施長安看了眼桌上的鬧鐘,“你每天都忙這麼晚?”

“不啊,換班的時候還好,我叔下個月就回來了,到時候我就成古||惑||仔了,就是電影裡演的那樣。”黃括嘿嘿笑,“我先去吃飯了,回聊。”

“早些休息。”

掛了電話,施長安鋪了被子在牀上躺了會,不知道是不是晚飯那時的新聞裡那女孩躺在血泊裡的畫面一直在腦子裡揮之不去,安靜的房間讓他第一次生出了有些窒息的感覺。

施長安趿拉着拖鞋去了二樓,“爹地,睡了嗎?”

房間裡傳出陸慎行的聲音,“睡了。”

頓了頓,施長安在門口摸摸鼻子,紅着耳根說,“今晚我能不能跟你睡?”

牀上的陸慎行睜開眼睛,“進來。”

施長安握住門把手推開,他摸黑走到牀邊,踢掉拖鞋躺上去,窩在牀的最外面,被伸過來的一條手臂帶進溫暖的懷抱。

“害怕?”陸慎行聞着懷裡小孩身上香皂的清新味道,手臂緊了緊,低沉的聲音震動,帶着沙啞的睡意,“爹地會保護你。”

施長安盯着黑漆漆的虛空,在耳邊忽大忽小的呼嚕聲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陸慎行就帶着施長安去國外,這是施一葦的命運,一切都在原本的劇情中,他絕不能被捲進去。

飛機上的施長安歪頭靠着椅背,他將所有疑惑都埋進了心底,不打算詢問。

陸慎行摸摸施長安的腦袋,“睡會吧,醒來就到了。”

施長安真的睡着了,下飛機時都是昏昏沉沉的,無論是潮溼的天氣還是景物,周圍走動的藍眼睛黃頭髮的人都讓他陌生。

到了訂好的酒店,陸慎行在前臺登記完一手提着箱子,一手牽着施長安走進電梯。

套房很大,陽臺上擺設舒適休閒,站在那裡能將波瀾壯闊的大海看的清楚。

早上施長安摸到自己的褲子,手指碰到的東西粘||稠||溼||膩,他的臉色劇變,從驚愕到迷茫,最後定格的是害怕。

他竟然夢到自己和爹地抱在一起做那種事,施長安緊張的往後躲,萬一被爹地發現,肯定覺得他有病。

“你怎麼了?”陸慎行被身邊的動靜弄醒,他張開手臂一摟,上下摩||挲施長安纖細的腰。

“沒……沒什麼。”施長安瞬間繃緊了身子,竭力裝出鎮定的樣子,但他沒法控制自己臉上的燥紅。

“我看看。”陸慎行伸手,勾着嘴角調笑着說,“是不是尿牀了?”

施長安夾||緊被子,手指關節發白。

陸慎行用力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