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倪強忽然想起,座師還在等着他吃飯開席。他立刻把刀一收,急匆匆的拉着賽賽趕了過去。不料一回頭髮現王雲已經坐在鐵匠鋪外的方桌旁。還一臉饒有興致的看着倪強手上的百辟刀。
“座師恕罪,學生太過於醉心鍛造,竟忘了和座師已經有約在先。”倪強走過去躬身抱拳賠罪。失信之事可大可小,有羞恥心的人都不敢馬虎。
王雲呵呵一笑道“無妨,無妨,能看到惡金鍛成一柄不可多得的利刃。就算再等上幾個時辰也值得。百辟刀可否讓爲師一觀?”
倪強立刻解下腰間的長刀,連刀鞘一起雙手呈了過去。不過心裡有些虛,到底刀非王道之兵,更偏重霸道。
接過了百辟刀,王雲拔出了一小截出來。看到刀身是黑底上佈滿了灰白色的圓弧花紋。雖已開了鋒刃,不仔細卻根本看不出來,只覺一股寒意直衝天靈。
隨手取出一錠銀子往刀刃上輕輕一蹭,一塊薄如蟬翼的銀片就被削了下來。
似乎覺得不太過癮,王雲走到柴房裡找到一根海碗粗細的硬木樁。鐵鑌立刻走過去把木樁打進地裡。然後還取出一牀破蘆蓆包在木樁外,還找來了一張結實的生牛皮又卷在外面。
王雲此時拔刀出鞘,雙目微閉把刀持於右側。然後猛的睜開眼睛,手中百辟刀猶如閃電般的劃過了面前那根被層層包裹的硬木樁。
灰冷的寒芒一閃即逝,但直到王雲緩緩的送刀回鞘後,那根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硬木樁看上去也沒有任何變化。
雖然座師看上去很是滿意的樣子,但倪強覺得有點尷尬。他覺得那根硬木樁原本就很結實,內裹一層減震吸能的蘆蓆,外卷數層可以用來制甲的生牛皮。這種程度的防禦足以媲美鐵甲有餘。
王雲原本就是讀書人出身,現在年紀也差不多快到天命之年。雖然百辟刀是一柄能斷玉分金的利刃,但怎麼還是要些力氣。
倪強剛準備開口岔開話題時,那根被層層包裹的硬木樁突然斷成兩截。走過去一看才發現斷口齊整得就像用刨子刨過一般。
“利而不露,刃過如輕風拂而不覺。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寶刃。唯一不足的就是不適合普通人隨身攜帶。”王雲身爲禮部尚書,大乾律法自然也能倒背如流。大乾禁刀不禁劍,除非衙差或兵卒。普通人如果無舉人功名,攜刀就要受杖刑。
聽到王雲的話,鐵鑌哈哈一笑道“這個簡單,惡金還有不少,白石晶也剩下大半包可用。我等再替公子鑄一柄合用的長劍即可。”
東西都是現成的,爐火也未熄滅。新學來的技藝也想多施展幾次。不等倪強開口說話,鐵鑌一衆兄弟就回到鐵匠鋪裡叮叮噹噹的敲了起來。
賽賽也非常知情識趣,沒有打擾這對師徒相聚。說去找朋友,就離開了這裡。
“倪駙馬,我們師徒也有些時候沒見了吧?說說你以後的打算吧!”王雲這時突然話鋒一轉。
“的確是數月未見了,這次回臨安,
結果大大出乎我的預料。一時間我也沒太多的打算,準備在東坡小築盤恆一段時間再回中州。”倪強的確沒別的想法,既然進不了翰林院也當不了官,乾脆就會玉石山老老實實的種地做生意。
聽到倪強的話,王雲眉頭微皺道“古仁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次皇上處事卻有偏頗之處,但所謂忠義不能兩全。你能以生平所學造福百姓,何必在意區區的一頂烏紗?”
倪強並非是個官迷,但從十數年前開始,擺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條路。如果不是靠着這一點點的希望支撐着他,或許他根本就走不到今天。
突然間夢想破滅,雖然這個夢想對他來說並非很重要。但十數年的心血,就這麼被一句祖訓斷送,是人都會覺得難受。
“座師教訓的是,學生會盡快平復心情。”倪強如是應到,但要真正的放開懷抱還需要一段時間。
知道倪強不是癡迷權力的人,王雲點點頭道“如此最好,今晚我們師徒就開懷暢飲一番。把那些不高興的事全都忘掉!”
話音落下不久,兩名小二打扮的人就推着獨輪車走了過來。上面放着幾個裝着飯菜的竹籃和幾壇未開泥封的大麴酒。
酒菜上齊了之後師徒兩開始推杯換盞,但倪強心裡卻還是有疙瘩過不去。
之前費盡心思,冒着生命危險爲皇上做這做那。就算被皇上出賣,他也只是裝傻繼續自己的事。但沒想到,事情完了之後卻被人像叫花子一樣的打發了。就連十年寒窗考取的功名也沒換來任何東西。
心中煩悶酒也越喝越快,王雲看出倪強的心思,但他也沒點破。只是二話不說的陪着喝。
喝着喝着,王雲突然說道“不知那些埋骨異鄉的將士們,有沒有人拜祭。”
原本滿腹怨言的倪強聽到這番話,那一絲絲的佈滿頓時消失。他只是冒着生命危險而已,但那些陣亡的將士卻永遠的埋骨他鄉。比起他們,自己失去了戴烏紗的機會又算得了什麼?
“座師教訓得對,學生實在太狹隘了。比起埋骨他鄉的將士,學生其實已經擁有了太多太多。”倪強放下了酒杯,看着天上的彎月,一種解脫感油然而生。
看到倪強的樣子,王雲又喝了一杯道“皇上確實有錯,你恨過皇上沒有?”
倪強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以前的確恨過,不過現在已經不恨了。皇上坐在那個位置上,有很多事並非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並且我做的一些事,也導致了這個下場。”
之前抵禦斯古通人,皇上本意就是想扶植倪強。然後讓他來牽制衆多蠢蠢欲動的皇子們。
但倪強卻不願攪進這灘渾水裡,所以故意把戰功讓給了四皇子。這一下就把皇上的安排給徹底打亂了。所以接下來纔派他去廣陵剿海盜,然後又派了石公公大張旗鼓的接他回來。
這一切其實就是先罰再賞,借冷家的手教訓教訓倪強,然後再讓他平安無事的回到臨安。接着賣了個人情給倪嵐,徹底放
棄了倪強這顆棋子。
真是很高明的手段,倪強直到此刻才真正的想通。
雖然他做的沒錯,但卻犯了一個最大的錯,打亂了皇上的部署。最終皇上能留他一條小命,已經算是夠仁義了。如果換個人,此刻倪強的墳頭可能已經長草。
“伴君如伴虎,莫說血水濃。這次能全身離開廟堂之地,學生確實是已經得到了太多太多。”拿起面前的酒壺,倪強仰頭灌了下去。
聽到如此不敬之言,身爲禮部尚書的王雲也不以爲意。皇上的手段確實對他的學生很不公平,但有些事從來就沒有公平。爲官多年的他自然很明白。
又喝了一會兒後,王雲低聲道“這次爲師去兵部討了個人情,知道最近朝廷需要一批耐儲藏又方便運輸的糧食。還有急需一萬支矛頭和三千柄腰刀。”
聽到有生意,倪強立刻道“學生手頭有糧食,不過又要耐儲存又要好運輸可能還需要點時間。至於矛頭和腰刀就太難了,鐵礦這東西一般人碰不到。何況學生手上也沒有足夠數量的鐵匠。”
任何朝代都是一樣,鹽鐵乃國之命脈。沒有哪個皇帝會蠢得沒事把命脈交到別人的手上去。
“戶部那邊有一批囤積了多年的惡金,價格的話很好商量。至於鐵匠的話問題並不大,矛頭只是粗製東西,你這邊已經有了幾位鍛造高手。”王雲看了一眼正在鐵匠鋪裡忙碌的鐵鑌等人,然後低聲說到。
看到不顧自己清名,替他忙前忙後的恩師王雲。倪強心中的感激之情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他很清楚恩師這樣做並非是想從中謀些好處,只是想盡辦法,替皇上來補償他而已。
“大乾如爲官者,人人都如恩師這般,何愁外敵侵擾?”倪強看着王雲,感覺就像看着一位聖人。
冒着清名受損的風險替皇上善後,不貪圖任何的好處,也不求加官進爵。只是盡臣子的本分。
王雲不以爲意的擺擺手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罷了,不值一提。倒是槍桿的木材你準備選何產地的?徽州知府乃爲師多年好友,徽州所產的牛筋木正是制槍的上佳材料。如需要的話,爲師可修書一封。”
知道恩師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倪強點點頭道“一切就聽從座師安排,學生必全力以赴不會令您失望!”
看到倪強並不抗拒,王雲這才安下心來。他一生閱人無數,但倪強這個學生卻不知何故讓他最爲掛心。生怕這個學生仕途不暢而自暴自棄。
推車上的數壇大麴喝了一半,倪強這時已經覺得頭暈眼花。也沒運起真氣去化解體內的酒氣,就這麼趴在桌上睡着了。
王雲看到倪強喝醉了,他撫須微微一笑,脫下身上的披風蓋在倪強身上。然後轉身回房去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倪強就被叮叮噹噹的打鐵聲吵醒。他從桌上起來後,甩了甩略微痠麻的雙手和雙腿。發現鐵匠鋪外放着幾支打造好的劍胚。但鐵鑌一衆兄弟還在鐵匠鋪裡忙着打造另外的劍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