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頷首點頭,他朝劉健微笑道:“劉公所言甚是,方纔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有沒有可能呢?若是能這樣輕易解決了這件事,實是天下的幸事啊。”
劉健在此時,卻是感慨道:“這隻能是想一想罷了,不必較真。”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什麼,卻在此時,另一旁公房裡的謝遷突然發出了聲音:“請劉公。”
謝遷的性子比較火爆,經常一驚一乍。
劉健早就習慣了,徐徐站了起來,和李東陽聯袂至謝遷的值房!
卻見謝遷古怪的看了劉健一眼,而後道:“劉公,有人帶着朝鮮國宗室、士人人等……入朝了,聲言討伐李隆,這是遼東巡撫的奏報,劉公,請務必看一看。”
謝遷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面色異常古怪。
劉健心裡暗說謝遷真是越來越愛搞怪了,微微笑着接過了奏疏,笑吟吟的道:“竟還賣關子……誒……嗯?呀!豈有此理!”
劉健脣邊的微笑突的僵着了,下一刻,臉色甚是難看起來。
他其實……懵了。
竟真的有人帶着朝鮮國宗室……嗯,這個宗室是朝鮮國的晉城大院君,還有士人七百餘,入了朝。
領頭的人……是劉傑。
劉傑……
他的兒子啊。
劉健頓時覺得肝顫,自己的兒子進朝鮮去了,而且還打着征討李隆的名義。
嗯,還帶了兵,一千多人,隸屬於遼東的一個衛所,戰力………根據這一次閱試的觀察來看,只有天知道。
劉健覺得自己的兩腿都有些發軟了。
“劉公……”謝遷看着劉健越加蒼白的臉色,忙上前道:“沒事吧。”
李東陽立即就知道出事了,連忙搶過了奏疏,大抵一看,目瞪口呆。
“吾子爲何入朝,事先爲何沒有一絲徵兆?朝廷沒有發出任何的詔書,他入朝做什麼?”
劉健長嘆了口氣:“老夫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啊,只有這麼一個啊……”
謝遷忙攙扶他坐下,給他斟了茶!
劉健沒有喝,聲音裡隱隱帶着幾分顫抖:“若是朝廷要用的上吾兒,那無話可說,報效朝廷,這是應有之義,可……這是拿着自己的性命胡鬧,這是在兒戲啊……”
李東陽固然多智,遇到這種情況,也不知該說啥好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劉公,誒,算了,人……去都去了。”
謝遷也只好道:“對啊,這去都去了朝鮮國了,現在說這個,實在無益。我看……”
“定是方繼藩那個小子……你們看到他的策文了嗎?”劉健的眼眸猛然張大,怒氣衝衝的道。
“……”
李東陽和謝遷沒有說話。
這等事,沒有真憑實據,能說什麼?總不能因爲方繼藩在這裡寫了一篇策文,而正好劉傑入了朝,就算是方繼藩唆使的吧。
“哎……”面對李東陽和謝遷的無言,劉健又是一聲嘆息,搖搖頭道:“此番入朝,怕是凶多吉少……”
“卻也未必……”謝遷心裡不禁爲劉健默哀,卻是言不由衷的道:“令公子不像短壽之人,定能逢凶化吉吧。”
“……”
李東陽覺得謝遷的勸慰實在有些‘怪異’,便道:“若是方繼藩暗中授意,咳咳……我以爲,方繼藩這樣做,定有所本,或許……他是對的呢?此人畢竟不是尋常人啊……”
“……”劉健一副失魂落魄之態,他已過了動不動就跳起腳來要砍人的年紀了,何況,就算有人給他一把大刀片子,他怕也已經砍不動了!
可是……可怕,太可怕了啊,自己的兒子才拜師西山書院不久,便如一個傻子一樣的給人賣命了,到底是劉家祖上欠了別人什麼,還是那方繼藩糊弄人的手段太高明瞭呢?
他想要捶胸跌足,卻是像是身上有千金重力,只能默默的坐着,良久後道:“立即讓兵部、五軍都督府乃至有請司禮監,甚至去請廠衛的人,請他們想想辦法,擬一個章程,看看劉傑此時入朝,到底有幾成的把握。”
居然要請動廠衛,李東陽和謝遷二人對視一眼,心裡嘆息,不過他們能理解劉健的心情,自己若是有個這麼傻的兒子,興沖沖的給人賣了,還要美滋滋的給人數銀子,他們的表現,估計比劉健好不到哪兒去。
“廠衛那邊,我去吧。”李東陽深深的看了劉健一眼:“李隆事發之後,廠衛已在遼東等地打探,想來也有斥候開始深入朝鮮國境內……”
卻在這時,有宦官匆匆而來:“諸公,陛下有請。”
這才片刻功夫,就陛下有請?陛下莫非已經知道了劉傑入朝之事?
劉健定了定神,像是好不容易的找回了些力氣般,起身道:“走,去見駕。”
於是他們匆匆又到了暖閣,弘治皇帝擡眸,卻是看了劉健一眼,隨即道:“劉傑的事,卿等已經知道了吧,朕也想不到啊……這些傢伙們……居然先斬後奏,朕一直在密切關注遼東與朝鮮國,今日東廠的密報來了,來人,給劉卿家賜坐吧。”
劉健就覺得自己的兩腿又發軟了,身後的宦官給他搬了一個錦墩,他卻是擺擺手道:“不,陛下,臣站着即可……臣……還受得住。”
此刻,連蕭敬都不免對劉健生出了同情。
“這裡有一封奏報,是東廠在遼陽轉呈而來的,寫奏報的人,乃是朝鮮國宗室晉城大院君李懌……”
劉健僵着臉,咬着脣,半響才道:“還請繼續賜告。”
蕭敬苦笑道:“劉傑決定入朝,說是要帶着他們前去討伐李隆,已經出發了,這件事,劉公顯然已經知道了?”
劉健點頭。
蕭敬回頭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顯然是陛下不忍心將這可怕的消息親口告訴劉健,這才讓蕭敬代勞,蕭敬道:“晉城大君修來了血書泣告,他說此次劉傑率性而爲,是要置他們於必死之地……”
劉健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
他明白什麼意思了。
劉傑入朝,按照方繼藩的策文中所說的那樣,是因爲朝鮮國內部,勢必會有一股勢力會蠢蠢欲動,可真正瞭解朝鮮國底細的人是誰?
正是這晉城大院君李懌啊。
李懌身爲朝鮮國宗室,怎麼會不知道這朝鮮國的底細呢?
他認爲入朝必死,方繼藩遠在千里之外,怎麼就敢言之鑿鑿,說一旦入朝,李隆必死,若是猜測倒也無妨,問題更關鍵之處在於,你特麼的猜就猜吧,你居然還讓劉傑那個傻兒子真往朝鮮國跑。
最心疼的,還不是如此,而是……自己那傻兒子,居然當真去了。
這怪誰?
怪自己兒子是天字號第一大傻瓜?
方繼藩就是孔明再世,那也有街亭之敗的時候,而自己的兒子,豈不就是那個被人砍掉腦袋的馬謖?
劉健緩緩擡頭看天,可惜在這暖閣裡,只能看到房樑,一聲嘆息。
………………
方繼藩覺得自己最近打噴嚏打的似乎有些多了,這令他有一些警惕,莫非有人在背後咒自己,扎自己小人不成?
不會的,畢竟自己是個……還算挺有人緣的人,他這樣安慰自己。
朝鮮國至今沒來消息,其實方繼藩的心裡也有點兒沒底氣。
知道歷史是一回事,可歷史是動態的,一旦添加了變量,最後的結果,可能就面目全非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非要去做不可,因爲不做,就要放任朝廷糟踐無數的錢糧,就要有無數人戰死,既然有一個更好的選擇,爲何不去試試看呢?
而在這世上總不缺義士,義無反顧的去做着嘗試,就比如說……劉傑。
朱厚照見方繼藩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到壩上下來時,便朝方繼藩笑嘻嘻的道:“老方,你也太小雞肚腸了吧,不就是沒有在韜略試提你的名嗎,至於如此長吁短嘆嗎?話又說回來,你的韜略如此好,爲何父皇不點你?要不尋個功夫,本宮給你打聽一下。”
方繼藩興趣缺缺地搖搖頭道:“韜略試算什麼,我早有一根金腰帶了,何況……”
這時候,方繼藩倒是想到了什麼,頓時冒火道:“所謂的金腰帶,還是銅的。”
“銅的?”朱厚照一臉驚訝,難以置信地道:“怎麼可能?我瞧瞧,你金腰帶呢?”
方繼藩懶得和他研究這個,轉而便道:“那東西沒什麼好看的,其實我是在爲劉傑默哀啊,我有五個門生,十三個徒孫,每一個對我而言,都珍貴無比,都是臣的心肝啊,劉傑這個徒孫,殿下想必也聽臣說過的,臣是最看重他的,而今一點他的消息都沒有,也不知如何了。”
朱厚照若有所思起來,似乎覺得方繼藩說的有理:“是啊,你的法子到底管用不管用?倘若不管用,那可就糟了。”
方繼藩心裡想,至少有八九成把握吧,想了想,他便又道:“其實殿下,且不管有用沒用,倘若劉傑當真死了,劉公爲了朝廷死了兒子,殿下理應會善待劉公的。”
“噢。”朱厚照頷首點頭,卻是下一刻,直直的瞪着方繼藩道:“爲啥又是本宮?老方,人是你提議送去的啊。”
…………
第四更到,抱歉,有點事耽誤了,希望大家諒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