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關切地湊過去,一看,幾個腳趾頭關節處潰爛得果然厲害。腳後跟處,都凍腫了,還未消。穿的是夾鞋,也不是棉鞋。想來這一路他都是忍着過來的。不禁心裡嘆口氣。苦命的孩子唉,男孩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自稱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她把盆端走,到船尾倒掉水,進來道:“那隻腳還是我來吧。”
小黑子適才叫完後不好意思,此時仍強作英雄,道:“無事。我自己來。”
文箐盯着他那隻腳看看,發現襪面上同前一隻相比,好象痂沒有那麼厲害,道:“行了,行了。我幫你一把。都是自家兄弟,咱們嘴上圖個熱鬧互罵不已,這傷,該治還得治。還有,你腳後跟,凍腫了,那藥膏也別嫌棄,抹着試試,你就曉得有沒有用了。”
“好的,好的。兄弟說甚麼就是甚麼。”小黑子忍痛把右腳放在盆裡,把帶襪子那隻左腳就擱在右腿上,大無畏地道,“那就有勞兄弟了……”
文箐看襪子把他腿上的褲子都打溼了,擰了一下水,小心翼翼的捲了,幫他褪了一大半,到腳背處,又用手指頭去掐捏那結痂處,一邊問道:“痛不痛?”
小黑子的腳心被他捏得發癢,直抖着身子,忍着,道:“你這是折磨我,是不?兄弟,你快點,不是說閉眼就一刀,痛了,就很快過去了”
文箐仍是小心地一個一個趾頭揭,偶爾用剪刀剪一兩個小孔。
這把小黑子嚇得,本來就覺得痛,痛過後就發現他那小手讓自己腳癢,憋得難受,腳免不了發抖,這剪刀要是不小心來一下,還不鮮血淋漓?於是,乾脆閉了眼,叫道:“你快點,兄弟。我求你了。我現在曉得你上次同你弟說甚麼溫水煮青蛙了。痛不怕,怕的是這折磨勁兒……”
文箐聽了,笑了一下,一狠心,就直接扯了。小黑子“豁”地疼得一腿就踢了出去,正好踹在文箐右手上,這下兩人都疼得直叫。剪子亦掉在地上,差點兒砸在文箐腳上。
文簡急了過來,捶着小黑子,罵道:“你個惡人我姐好心給你治傷,你還踢了她我打死你打死你……”
小黑子也沒想到剛纔自己會疼得踢出去,還踢中了慶郎,急節地道:“傷得厲害嗎?真是對不住,對不住啊,兄弟……我實在是無心的,無心的……要不,你打我一下?哦,不兩下,也不是,你隨便打吧。我保證不還手。”
文箐扔了手裡的滴水的破襪子,捂着右手,吩咐文簡:“把剪子撿起來。別踩着了。”
文簡仍憤憤地捶了一下小黑子,方纔去撿了剪子。
小黑子嘴賤 地道了句:“唉呀,你弟這敲打身子,實在是舒服啊,這筋骨都活動開了。”
文簡聽得,揚起剪子就要衝過來
文箐罵道:“行了,行了你這真是開水燙死豬閉嘴吧,你非要招他扎你一下不成。”
給他倒了熱水,又讓他自己清洗乾淨。沒一刻,見他就提起來,一看,這水盆裡水可是油泥一層,於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倒了一盆冷水,直接讓他放進去。
小黑子再不敢埋怨,冷水裡泡了會兒,又在文箐目光注視下,一隻一隻腳丫子洗好。鬆口氣道:“好了。兄弟……”
文箐從行李裡翻出給自己敷手的傷藥膏,又找出一段紗布,比劃了一下,覺得短了。聽到他在叫喚,回身亦抱怨道:“你啊,真是大爺。這次我當了丫環,侍候了你一回。你記住了,下回我要百倍收回纔是。”
小黑子“撲哧”一樂,道:“丫環?有你這麼兇的?兄弟,明明是僕從……”
文箐把藥重重地往他傷口上抹,疼得小黑子直抽冷口氣,嘴裡道:“我是被你氣糊塗了丫環、僕從,你作夢去吧”
小黑子忍着,不敢招惹他。被人抓住痛腳,哪裡還敢吭聲。等他全部敷好九個腳丫子,方纔道:“不過,這夢也是真好啊。兄弟,不是我說你,你這手也真巧。右手傷要是好了,還真沒甚麼能難倒你啊……哎喲喂……”
文箐嫌他話癆,擔心紗布怕短了,就使勁一勒,又怕纏緊了,不過血,只得又鬆一鬆,調整了一下,纏下一個。
小黑子剛想再說話,不過看他小巧下巴一點一點地動着,小嘴閉得鐵緊,雙目盯着自己那難看的腳丫子,左手擰開自己另一個腳丫,右手不停轉着紗布,輕輕柔柔地,他神情格外的專注。突然,就覺得不對勁,好象自己是個僕人,讓主子爲自己動手,心生不安起來。
文箐道:“動甚麼動?臀部也長蟲了?”
文簡在一旁亦好奇地問道:“臀部還會長蟲?讓我瞧瞧”看着小黑子臉紅,才曉得是姐姐罵他的話,不過仍不放棄地說道,“哦,柱子說過,他拉出一條好長好長的蟲。這個,怎麼爬進去的?”
文箐沒想到這噁心的話題經由文簡說出,尤其是他那語氣,聽着就是個笑料,讓她悶笑,不過手上忙着,所以頭也不擡,漫不經心地回道:“從嘴裡爬進去的。”
文簡嚇得捂着嘴,琢磨了半晌,含含糊糊的問道:“是不是睡覺時,嘴張開着,就進去了?”
小黑子見他嚇着了,便又添上一把柴,道:“正是。晚上你可得用個布堵了嘴,免得爬進去了。”
文箐沒想到自己這邊只忙着纏傷,說的那話沒好好考慮,嚇着弟弟了。一笑,道:“不是。自然不是從嘴裡爬進去的。我說,你又嚇他作甚?你這腳上傷疤還沒好呢,就忘了痛了?”說完,狠狠一纏紗帶。
小黑子吃痛,求了個饒,問道:“是他自己問的,你說的。哪裡是我嚇的。要不然,你說,怎麼就有蟲了?”其實他也想知道,覺得奇怪得很。
文箐停下手裡的活計,柔聲對弟弟道:“是吃了生的吃食,比如瓜果沒洗淨就生吃,那上面有蟲卵,到了肚裡就變成長長的一條蟲子。有時肚子痛,就是蟲子在作怪,出恭時,就出來了……”唉,孩子的十萬個問爲什麼與日增加,只怕哪天就難倒自己,一個也答不出來了。
文簡這才鬆開手,長長地舒口氣,道:“原來不是從嘴裡鑽進去的……”
小黑子此時也頗有些信服地看着他,不過仍然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啊?誑我倒是無事,可是你忍心騙你弟?”
文箐沒好氣地道:“你這人,說我防備心強,你自己倒是總疑人騙你誑你。我何曾騙你?你倒是說說”
小黑子一昂頭,也沒想起來,道:“唉,我這人忘性大,不記得了。等哪天想起來,再一一與你對質”
文箐把他的腳丫子全部纏好,發現自己腳都蹲麻了,揉了揉發酸的腿,慢慢起了身,方道:“你且記住了,這可得天天洗腳。你不洗,我天天盯着。要不然,你這傷腳成了累贅,可別怪我們半途扔下你,自行走了。”
小黑子光着腳,拖着鞋,覺得腳真是比往常好受多了。收了平時的嬉笑,認真地道:“多謝慶兄弟。我這就找襪子穿。”慢慢挪到了門邊,又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道:“唉,如今那一雙襪子被你剪了,只餘得一雙了,日後沒得換啊……”
文箐氣恨恨地道:“明天,不,大後天,買鞋一起買兩雙,你輪流着洗吧”
小黑子穿了襪子,趿着鞋過來,道:“慶兄弟,你這手藝是好只是,這腳纏上了,我這鞋也套不進去了啊前面一堆紗布,哪裡撐得下啊”
文箐一看,果然是疏忽啊。自己還沒纏多少呢。讓小黑子坐下,拿了鞋,左右看了看,直接就拿起剪刀,也不顧小黑子叫喚,“咔嚓咔嚓”,費力地將前面大半截鞋面剪掉了,這前面露出一大鞋底來,好象穿越前的拖鞋一樣。
她扔下這隻,道:“試試看。”
小黑子雖然抗議不停,不過仍然試了一下,發現這下腳能穿上了。不過仍然抗議道:“這個……這個前面都沒鞋面了,要磕在某個物事上,不就直接磕到傷處了?還有,這大冷天,我這不直接凍傷了?”
文箐吼道:“你哪裡那麼多話啊有得穿,不讓你光腳就成了莫叫了,買鞋時一起買,先對付了今天再說。”
小黑子嚇了一跳,不吭聲了,看着他又將另一隻也剪了,自己接過來套在腳上,走了幾步,發現確實比剛纔那樣擠壓着疼要好多了,便又諂媚地討好:“慶兄弟不是我說啊,你這腦子轉得是真快啊這手啊,也真是巧啊你說,這日後……”
文箐眼一瞪他,這人真是犯賤 啊,不罵學不乖。
小黑子不說話了,過了會兒道:“啊呀,剛纔忘了腳後跟還要抹藥膏了,我且去抹點兒啊。慶兄弟,簡兄弟,你們睡個午覺啊”
文箐“撲哧”一笑,這都甚麼時辰了,還午覺呢?關了艙門,問文簡:“還睡麼?”
文簡小大人似的地說了句:“唉,小黑子哥哥,真鬧得慌”
文箐想了想,也覺得是。不過有了這人在身邊,與他一直鬥嘴,好似就忘了所有的煩惱,過往的一切,都沒時間去想了。
有時候,裝瘋賣傻,把悲傷深埋下去,讓日子過得輕鬆些,也不失爲一種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