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正在給華嫣揉搓腳,卻沒想到沈老太居然捧着個手爐,由着阿惠扶了進來。見得孫女腳傷,亦抹了淚哭道:“嫣兒,你怎的就不好好照顧自己。這要是傷着了,日後老了怎辦?且瞧你祖母我,如今一遇雨雪天,這骨頭便是痛得緊。你可莫要落下病來,否則他年有得你受了……”
沈吳氏聽得老太太居然過來了,也忙抱了小楫兒過來。勸道:“母親,她這不過是小傷罷了。已經讓人去請醫婆子過來,只要沒傷着腳骨,想來不會有事。”
阿惠在一旁道:“奶奶已請醫婆子來了?老太太這邊,腳傷亦復發,來了正好幫着診治一下,且瞧瞧有何好的藥敷一敷。”
沈吳氏一聽,緊張地問道:“母親,可是疼得緊?”
沈老太太瞋了阿惠一眼,道:“也就是你老記掛着我,終究是在我身邊侍候的可心人,旁人哪裡曉得。”又對沈吳氏一擺手道,“老傷,便是叫來也無用。”
沈吳氏聽得前面一句,面色極不好看,直了一下腰深呼吸一口,又彎下來,仍然恭謹地勸道:“母親,是我疏忽了,腦子裡不太記事,實在是該罰。只是,既然痛,不管老傷新傷,這婆子既來了,還是一起看看纔好。”又罵女兒,“你瞧你個不小心,連累家裡多少人?如今又讓你祖母這般傷神,帶着傷還來看望你,也真是罪過。還不好生陪着祖母說話”
沈老太太一見孫女被訓,不滿地道:“我自哭我的,同她何干?你訓她作甚?庵裡師太都說了,只需得我們再捐些物事,便能多一分平安。我看這過年還有幾天,你且再讓人給庵裡送幾百貫鈔去,再帶些香與冥錢去。且等春節,可看能否施點其他……”
沈吳氏一聽老太太還要往外撒錢,便一呆,暗暗咬了一下牙,恭謹地道:“是,且等吳嬸回來我再吩咐,這兩天便讓吳嬸他們去辦這事。”
文箐一旁,默默打量這一切。
阿惠果然是個可人兒,一到小姐屋裡,說了聲:“哎喲,這樓上不如樓下暖和,莫要凍着了太太,我來看看火。”且提了壺,察看燒的炭火不太旺,生怕冷着了老太太,又撥了撥火,道:“太太既在這邊陪小姐說話,我且去樓下將太太杯盞與小棉被拾掇過來。”
沈老太太誇讚道:“幸得有你在身邊,這般知冷知熱,也算是我福氣。”
沈吳氏也起身道:“母親在這裡稍坐,我也去給楫兒取個尿布過來。”
文箐見沈老太太似乎幾次要同孫女說話,只是張口欲言,又閉了嘴。於是,只擔心自己在這裡不方便,礙着她們祖孫倆人,此時得了機會,見文簡正逗着楫兒,也站起來道是出去一趟。衆人只當她是回房方便,都未曾在意。
只是文箐出得門來,她立馬跟上阿惠,道:“阿惠姐,我同你一道去將外祖母的物事搬過來吧。”
阿惠吃了一驚,道:“表小姐?物事雖多,我且來回多走幾趟便是了。你可莫要受累了。”
文箐笑道:“我這也是想在外祖母面前儘儘孝道,你可莫要阻了。”
阿惠聞言,也不好再攔阻。到得屋裡,且細細將老太太需要用的每樣物事歸整到一起,最後,又檢視一遍,以免遺落了哪樣。方纔滿意的點頭。
這般行事,也真是十足周全,難怪老太太留着她不讓她出嫁,顯見是十分喜歡她了。
文箐趁機誇道:“唉呀,阿惠姐辦事就是穩妥,我見外祖母這屋裡,哪樣都佈置得整齊,也真虧得阿惠姐這雙巧手了。”
阿惠笑道:“表小姐,能得您的誇讚,我實是樂得很。你可莫要笑話我了。只是,說實話,太太倒是個善心的,好服侍,故而雖是我一個人忙着,倒也輕鬆省事。”
“我瞧外祖母被你侍候慣了,若是將來你出嫁了,換一個人來,外祖母可就麻煩了。”文箐刺探一句,仔細觀察對方表情。
阿惠本來笑着的臉,卻是僵住了,只是極快地便又立時笑開來道:“這點子事,誰來都能做好,再說,我當日服侍老太太,也是有個開始的,哪裡來的什麼習慣不習慣。”
文箐捂着嘴笑道:“呵呵,我這是同阿惠姐開個玩笑,我平素最不正經了,總是喜歡與人逗樂,見阿惠姐實在是可親,便找個樂子罷了。”
阿惠嘴角抽了抽,走過去,捏着小被子一角,也笑道:“表小姐,這般活潑頑皮,本是好事。可是阿惠爲表小姐着想,略提醒一下,在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禮,莫要笑得太大了,畢竟守制呢。”
文箐衝她一擠眼,道:“那你不會將今日這事告訴外祖母吧。我來抱那被子吧。”一邊說,一邊擦着她身子過去,只覺她身上也似乎浸了檀香味兒,真正是有其主必有其僕,看樣子佛經沒少念。
阿惠側身讓了她,佯怒道:“表小姐,你怎會這般想阿惠。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的。既是玩笑,我怎麼會當真。”
文箐過去抱被子,發現疊好的被子一個角,有些變形,整了整抱起來,道:“我就知道,阿惠姐也是個好人。”
阿惠提了一些其他的,文箐這時不敢再笑出聲來,只臉上略帶笑意,裝作不經意,藉機打聽得沈老太太一兩句,又再度誇了阿惠幾句。
在樓梯口便碰到鈴鐺兒領着一個不到五十歲的婆子,頭上挽了個低髻,插一朵月季花兒,略有些胖,身上着的一件鴨綠色的袍子,走路亦是三步一扭兒,活脫脫老來俏的樣子。“唉呀呀,這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啊。我這算是頭回開眼,見着這麼好看的。吳小娘子,這可是府上的小姐與少爺?”
鈴鐺忙道:“楊婆婆,這可是我們家表小姐,我們小姐在樓上呢。表小姐,這是請來的本地有名的醫婆子,慣會纏足兒。”又見得阿惠跟在後頭,便扭過頭去,只瞧着表小姐,低聲問:“表小姐,這被子是太太的?太太亦在小姐屋裡麼?”
文箐點頭,見楊婆子那邊給自己行禮,忙往旁邊一側身,道:“婆婆,我這手上抱了被子,實是不便見禮了。”
楊婆子覷得文箐頭上的白素布纏的發髹,忙賠了不是,道:“唉喲喂,我這頭上的花,只怕插得不對。且等我拔下來。”
沈吳氏正好在樓上走且到樓梯口,聽得,笑道:“莫拔,莫拔,你這一戴,我們沾了你的光,家裡有幾分喜氣也是好的。我們守制,怎麼能連累您老人家也跟着這般受累。這花,倒是好看得很,杭州城,果然一年四季都香得很啦……”
楊婆子已從鈴鐺嘴裡曉得那是當家奶奶,忙行了個禮,也不摘花了,笑道:“哦喲,原來奶奶在這裡呢。老婆子這廂失禮了,莫要見怪啊。奶奶既說好看,那老婆子恭敬不如從命,且戴上讓奶奶小姐們樂一下。表小姐,前頭請。”
阿惠示意文箐前頭走,然後亦同楊婆子說得一兩句。
文箐回首看了一眼楊婆子那走路姿勢,着實發笑。覺得家裡有這麼一個人物在的話,那會得添多少笑料啊。
沈老太一邊同孫女說話,一邊哄着小孫子,聽得屋外動靜頗大,門簾響動,便見媳婦兒帶了一干人馬進來,道了聲:“且輕聲些,莫要嚇着我的乖孫孫了。”
楊婆子進屋,四下瞧了一眼,心裡暗自估量着這家人的狀況,見得素雅簡潔,也不好妄下斷言。先是小心地給坐在牀上的沈老太請安,嘴上便是不停誇道:“啊喲,太太這是好福氣,兒孫滿堂,福星高照。大小姐長得也是十分人才啊,這樣貌,也真是隨了奶奶您啊,好一位嬌羞小娘子……”
沈吳氏請她落座,卻又嫌她聲音大,忙吩咐鈴鐺還是抱了小少爺回屋,吩咐阿惠上了茶,布了果子,自己在牀邊緊挨着老太太站着,侍候着。得了沈老太太指示,方纔正襟危坐於一旁的椅子上。
楊婆子方纔放下手裡的小包袱,吃得一兩口,誇得幾句人,問道:“可是大小姐足兒傷着了?老婆子這便瞧上一眼。”
沈吳氏忙道:“倒是她,不留神傷着腳了。只是,還請先幫我瞧瞧母親大人的腳。”
她這邊才說完,便要起身去給舅姑脫鞋,卻見阿惠已放妥物事,“奶奶,我來吧。”並不等沈吳氏發話,急走幾步趕到老太太身邊,蹲下來,將沈老太太腳放在自己膝蓋上,慢慢脫了鞋下來置於懷裡,方纔緩緩解開裹腳布,嘴裡說道:“婆婆你可仔細點,莫要弄痛了我家太太。”手裡捧着老太太的鞋,退到一旁。
楊婆子並不曉得她是何人物,故而也謹慎地打量後,誇道:“唉喲,府上的娘子待老太太可真是好啊。”
那廂,沈吳氏卻面上有些發紅,退立一邊,也不坐下來,傾身而視。
沈老太太自得地點頭道:“那是,這麼多年,一直便是這麼一個可心人兒跟上跟下的。”
楊婆子亦蹲下來,將老太太的傷腳放在膝上,又翻過來檢視一下腳掌。
文箐這下子看清了腳掌面貌——大吃一驚
醫婆來了,並沒有“因病缺休”這樣的情況發生,纏足似乎勢在必行了。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