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是非常具有八卦素質的一個人,這時一聽小姐來了興趣,更是激動起來。道:“小姐說的對,這狐媚子養出來的,果然不是個好貨。大少爺從蘇州給太太帶回來的糕點,那野……那小的竟然趁大家不在,偷着吃起來了呢見着這種人,便是我都氣不過,更別提大少爺了,自是氣不過,便讓他吐出來。他竟然不接大少爺的話,便往外走,大少爺自是攔住他……”
從鈴鐺嘴裡,文箐加上後來的一些瞭解,得到的實情是這般——
華庭從廳裡出來,正想着去換鞋,結果在往老太太屋裡的廊下,遇到了二強。便問道:“你怎的到了後院來了?”
二強忙辯解,道:“那個野孩子適才從廚房急急地跑了,我便跟了過來……”
華庭尚不知家裡發生的事,糊塗地道:“甚麼野孩子?二強哥,家裡有客人,平日裡也不見你這般,怎的今**說話,這般沒規矩?莫要讓客人見了笑話去了。”
二強急急地將趙氏還了沈肇來家要認祖歸宗的事說出來。
華庭一聽,自家爹居然在外頭同人生了兒子,如今鬧將上門要認祖歸宗,有些不能接受地道:“你睜眼說瞎話我爹只有我同弟弟兩個兒子,哪裡來的冒牌貨跑到我們家裡來了打將出去便是了,怎的留在家裡了?”
二強道:“少爺,你去瞧一眼,便曉得我沒有胡說了。他方纔正一個人偷偷溜回屋呢?”
華庭彼時仍是不置信地道:“他住哪裡?你帶我去”
二強唯恐大少爺不信,便自作主張地在前頭帶路,道:“便是住在太太正屋旁邊,靠近大少爺以前住的那個屋子。”
華庭聽了,急着往前趕,道:“那不是放置一些雜物的嗎?”
二強仍是火上添油地道:“正是那裡。聽我姆媽說是太太作主留下來的,奶奶昨夜哭了一宿沒睡呢。”
華庭聽得這般,哪裡還會有別的想法?二人一陣風似的往老太太屋子那邊趕去,結果去到旁邊小野種住的地方,發現沒人。老太太的正屋倒是開了個小縫,聽得裡面有動靜,便探頭往裡一看。卻見着新來的野孩子正抱着一個木匣子,往几上掏了兩塊小糕點,想了一想,又掏出三塊來。
“哪裡來的小偷”華庭吼一聲,一腳踹開門,走了進去。只見野孩子手一抖,匣子差點兒掉地上,忙抱緊了。
華庭眼尖地覷到那匣子眼熟,便去掰那孩子的手,兩人拉扯着。二強一看主子動上手了,卻沒佔多大上風,便在後頭抱住沈肇的身子。
華庭搶出那木匣來,一看,這不是自己給祖母在蘇州買糕點嗎?一時氣憤不已,便開口罵道:“好啊,我祖母留了你,沒想到竟是留個了小賊看我逮你個現形,我打死你個小偷”把盒子往地上一扔,道:“我給狗 吃,也不會給你個野種小賊吃”
那邊,沈肇正被二強抱住,掙脫不得,嘴裡叫道:“我沒偷放開我你們欺負人”腳下連踢帶踹地盡往二強身上使勁。二強不過是礙於他是太太留下來的,雖是野種,自己卻動手打不得,這時只死着勁兒抱了他,好讓少爺來動手。
“我先打你個半死,再拖你到祖母面前,看她不把你趕出去纔怪”華庭見他喊得越是厲害,越是生氣。便一拳上來,打在沈肇胸口上。
沈肇疼得直抽氣,然後又捱了一拳後,不喊冤了,只叫道:“你們兩個欺負我一個,不是好漢要打,我同你打”他學的吳地話雖不標準,可也剛剛好能讓華庭聽懂。白捱打不是他的性格,他在北地那裡都是軍戶,軍戶家的小子沒少打架,他亦是沒少去打人,自是不服輸的個性。
此時被二強纏住,眼見華庭打架竟然不計公平,以多欺少,再次要過來,便一口咬住了二強的手腕。二強疼的嗷地叫了聲,鬆開手來。
華庭那一腳,差點兒便路踢在二強身上,只落在旁邊几上,反把腳踢疼了,一時更是火起來了。
老太太屋裡畢竟有桌椅,施展不開,二強忙着把椅子搬開,好讓華庭大施手腳。
只是沈肇不是個蠢的,一脫出二強的手,曉得自己此時打不贏他們二人,就往外跑。才跑到外頭,又被二強同華庭堵住。他死勁躲,退到了旁邊裝滿了水用來防火的大水缸處,再無可避之處。
二強在一旁直爲大少爺助威,華庭見今日若是打不服這小孩,自己如何下得了臺?他往日當少爺慣了,從來沒人違逆自己,雖然經了家難,可是並不曾受過甚麼苦,少爺性子亦改多少。此時,便擡腳再次踹過去。
只是沒想到,沈肇很是機靈,便往下一躲。華庭這一腳實實地踹在水缸上。
這個水缸有前兩天由吳嬸夫婦注滿水時,磕了一下,有個裂紋,只是還沒徹底裂。由於忙着年底的事,也沒顧得上用鐵絲箍一圈。此時受力,那裂紋便徹底擴大,一下子水便流了出來。
華庭打得性起,氣喘吁吁地擰了縮在地上的沈肇,道:“你個小賊野種竟敢偷吃我給祖母的糕點,我打死你”按着沈肇的身子,便往水缸上磕。
二強卻看這陣仗有些大了,嚇住了。忙去勸大少爺。只是華庭哪裡受勸,只一個勁兒打沈肇,沈肇個頭小,力氣不小,上頭摁住了,便也用腳踢。
華庭吃痛,便讓二強去拿棒子過來。二強遲疑不決,沒想到水缸老被擊打一個地方,徹底地分裂了。水一下子“譁”地衝泄出來。華庭鬆開手,忙往側一閃。只是沈肇卻被撞得暈頭暈腦,便從裂口處直接砸進了缸底。
水泄完,沈肇沒了動靜。
二強這時嚇着了,忙跑開去叫人。
華庭在旁邊大聲喘氣,他這時方纔覺得又餓又累。又怕對方給淹死了,心裡一驚,慢慢試着走過去,用腳踢了踢對方。
後來便是文箐遠遠看到的一幕——沈肇是暈了後馬上醒了過來,被水嗆了,咳完,便從地上的水窪處爬起來。
鈴鐺講得一身是勁兒,只覺大少爺威武。“大少爺就是厲害,他一出手,不僅鎮住那二人,還讓太太站我們這一邊。小姐,你說,大少爺這般,是不是替咱們出了口惡氣”
華嫣聽得張大了嘴,有些不敢相信弟弟會做出這般事來。道:“我弟從來不打人的。你這般說,定是二強胡言……”
鈴鐺堅持:“是真的。表小姐也見到了呢?要不然,家裡爲何開飯遲了?都是那野孩子鬧的那野孩子命大,那麼一大缸水,竟然沒嗆死他?”
文箐聽得這話,有些歹毒了,雖然是鈴兆發泄之詞,可是不加控制,日後又會如何發展?她打了個冷戰。“嗆死他,不就鬧出人命來了?表哥日後如何辦?”
鈴鐺一聽表小姐這般說,沒話說了。
華嫣聽了,也沒說話。文箐問了一句:“鈴鐺姐,表哥怎的去外祖母那裡換衣衫了?要不然也撞不上這回事啊。”
鈴鐺道:“大少爺之前一直同太太住着呢,去那裡換也不爲過。我見大少爺出來時,還是阿惠到了外頭來說,給大少爺做的新鞋與袍子前日做得了,正好今日表小姐且的四叔不是來了嘛,可以穿了來見客。表小姐,你不也在廳裡,沒聽到?”
文箐確實未曾留意這些,她當時全副精力都在周同身上,只隱約聽得華庭去換衣服了。
華嫣沒了吃飯的心思:“那野……那小的既然餓了,不是在廚房有吃的嗎?怎的去偷祖母屋裡的糕點了?”
鈴鐺道:“廚房裡做的可是爲了太太奶奶少爺們還有客人做的,客人沒吃,怎麼可能讓他吃得。”
文箐索性放下筷子,徹底沒有心思吃了:“廚房裡不是由着趙氏做了角兒嗎?這些,他儘可以吃啊。”
鈴鐺不屑地道:“那誰曉得。只他那角兒,誰個會吃,只怕倒給狗 吃,狗 都不吃。表少爺要吃,我姆媽可是專門做得幾個的。”
文箐想到文簡聽到今兒有角兒吃那個興奮勁兒,一時無語起來。
鈴鐺又在那同小姐道:“……那糕點可是大少爺從蘇州帶過來的,他定是沒吃過,一見了,自然起了心思。小姐,你瞧,這外頭來的,就是不讓人放心。”
華嫣聽得心煩意躁,把筷子亦往桌上一扔,道:“我弟,既遭了水,可凍着了?你們熬了藥給他沒有?”
鈴鐺道:“熬了,熬了。我爹給熬了的……奶奶也好心,竟然還讓那野孩子喝了。哼,真便宜他了。”
華嫣見表妹不吃了,自己碗裡的飯也沒吃幾口,只覺得全無食慾,便讓鈴鐺收拾碗筷。“那,那小的,不是說嗆了水,流血了,可厲害?”
鈴鐺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道:“不曉得。只聽得那大的作死作活在哭,太太聽得心煩,便訓了她。我只聽說她鬧嚷嚷着要找醫生來,我姆媽給她找來草木灰,她竟然嫌棄,非要找甚麼蛛兒絲……家裡過年除塵都一乾二淨,哪裡有……她既不要草木灰,且瞧那小的有多少血可流……這可不是咱們不管他,是他自個兒奶媽尋事,怨不得咱們。”
鈴鐺不知的是,在她去提飯盒時,趙氏還真在柴房靠近院牆處找着蜘蛛絲了,給沈肇敷在手上止血,後腦勺上的卻是不夠,只得聽由吳嬸的話,用草木灰堵上,將小腦袋纏得厚厚的,看着他臉色如紙白,嘴脣發青,渾身凍得發抖,很是心痛。哭道:“少爺,你不是說只回屋取點兒吃的嗎?怎的撞上大少爺,也不曉得躲的?澄姨不是告訴你,莫要去闖禍,你怎的去太太屋裡了?”
沈肇縮在她懷裡,冷得緊,意識有些飄乎,嘴裡只念着:“我不是小賊,我沒偷……他欺負人……澄姨,我娘說不要吃獨食,我……”
那邊屋裡,沈吳氏與沈老太太都沒心情吃飯,沈老太太聽完二強說的話,只吩咐吳嬸,再扣她半年工錢,罰二強二十板子。吳嬸狠狠地盯着兒子,又恨上旁邊那個小屋裡的野種:自己母子挨罰,都是他惹出來的
沈老太太對着沈吳氏好言好語道:“今次,我瞧,還是華庭佔上風,沒損一塊皮,你也莫要擔心了。放心好了,有事,我自是站你這一邊。”頓了一頓,又道,“我曉得,你心裡難過。只是,如今這孩子已經在這裡了,你得爲大局着想。如今家中這般景況,你當家難爲,我自是想着減輕些債務……”
沈吳氏抹着淚道:“母親一片苦心,爲家操勞,兒媳自是心領。只是,今次便第一日,家宅便被惹得如此不安寧,他若真認祖歸宗,家裡哪還有寧日?”
沈老太太嘆口氣道:“他同我一個屋,我且看緊了他,不讓他惹出事來。你放心,且等些日子,我再作計較……”
沈吳氏憂愁越發加深,道:“母親,我自是不管那小的如何。只是,他這一來,庭兒卻變了個樣。這日後,長此以往,我只擔心庭兒失卻了仁厚,被他激得失了性子,可如何是好?”
沈老太太斥道:“胡說我養了他這麼多年,我的孫子我還不瞭解華庭能是那樣的人嗎?不管變成怎麼樣,他都是我家嫡孫我孫兒自是好好的,你莫要榿人憂天,胡思亂想……”
沈吳氏張張嘴,只覺頭痛不已。
阿惠見得地上便糕點的碎末,拿了掃帚,在椅子下發現了裝糕點的盒子,盒蓋已掉開,露出裡面油紙包着的糕點。找到盒蓋,擦拭了盒子外面,捧給太太,道:“這,只怕便是少爺買的那盒糕點我不是放在櫃子裡了嗎?怎麼竟然給翻出來了?”
沈老太太亦是恨聲道:“果然是個小賊我長孫孝敬給我的,竟然也敢偷這頓打,真是活該便是華庭不打他,我亦不會輕饒了他且瞧着,再犯事,我有他好瞧的……阿惠,那邊那個怎麼樣了?”
阿惠將碎屑掃入小箕中,道:“我且將再這些收拾了,再去瞧一眼。想來,頭上是破了口子吧,要不然也不會流血……”
沈老太太咬牙道:“我只恨打得輕了。且等客人走了,我再來料理他們二人。實實是可氣,竟然真是個小賊看來我厚待他,他倒是以爲得了勢,居然偷到我屋裡來了北地近胡夷,果然不能待他太好了”
沈吳氏看一眼那糕點盒,這是以前在蘇州時,老太太素來喜歡吃的。沒想到,華庭去了一趟蘇州,果然不虧是老太太養他在身邊,竟然還記得給他祖母帶這個。她心裡一時不知是發酸,還是覺得兒子懂事該高興,只是越想,越難受。
阿惠收拾了地上的碎屑,將桌椅歸位,看看四周,道:“那孩子,怎麼能打開那櫃子的?我放在上層,他竟取了出來……難不成還搬了椅子翻找出來的?”
沈老太太撫摸着糕點盒,聽得這話心裡一驚,道:“你放在櫃子裡的?他竟偷了出來?這還了得這般小,竟懂得行竊至此,真是缺了教化”盯着櫃門,不放心地道:“阿惠,你快去打開櫃子,瞧瞧可有丟別的?若是少了哪一樣,看我如何責罰他”
阿惠應了一聲,很快地去打開旁邊的櫃子,卻有些慌張地囁嚅道:“太太,這,這……”
沈吳氏聽得,驚道:“莫不是還丟了甚麼緊要物事?”
沈老太太也急道道:“這,這甚麼你說話怎麼的也學起二強那傻小子來了……到底還少了哪些樣?”不等阿惠說,她又狠道了句:“不管少了哪樣,只他這般作爲,斷斷饒不得華庭這次教訓得對,待客人走了,我再好生教訓一回不把這毛病改了,莫想認祖歸宗”
“這不可能啊太蹊蹺了”阿惠說了一句,轉身,捧出兩個同沈老太太手裡極其相似的糕點盒來。“少爺買的兩盒,怎麼還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