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正在屋裡與周瓏聊着天。她原以爲是周瓏那邊有小舉動,壞了周芸的事,讓周芸自盡呢。
周瓏聽着文箐說這是文簹嘴裡吐出來的事,矢口否認之餘,亦是好奇,周芸那邊倒底發生什麼大事了?便派了小月過去打聽消息 。
周瓏從小月嘴裡早就曉得文箐因《大明律》而被周敘召見的事,如今親眼見到文箐翻開在案上的書,亦掃了一眼,卻見書打開來的地方,正停在了”別籍異財”與”卑幼私擅用財”之處,又瞧得旁邊紙張上,亦是抄列了幾條。周瓏雖不懂這些律法,卻是粗粗認得幾個字的,此時很慎重地看文箐兩眼。
文箐正在查這幾項,左右琢磨着,經過周復的註解,已經明白其細述。只是沒想到周瓏過來,她亦忘了遮掩,竟讓周瓏瞧見。此時只得擠出了一點笑,道;”嘉禾被她伯母趕了出來,我且瞧瞧有沒有哪條律法能幫上她的。”
這話,明着說是嘉禾,可實際上想來只是說自己。周瓏心知肚明,卻也沒點破她的意思,但是也沒有就這麼輕易放過,圍着這個話題,道了一句:“若是分家一事,咱們家若是伯父主持,你倒是無需擔心。”
文箐一愣,道:“若是咱家分家,伯祖父在與不在,不都一樣嗎?難道因爲他不在,還能分出兩樣來。”
周瓏輕輕一笑,侄女兒果然是對家中諸人不熟。多嘴地道:“說不準,還真是兩樣來,他若不在,現在分家不一定能分成,若真得鬧到必須分家了,只能以劉姨娘之意爲主,那時四嫂肯定樂意。”說完,又以某種期望的眼神看向文箐。
文箐這下是聽明白她的意思,對於她投過來的目光,她認爲自己沒有這個能耐。她想分家,分得多少,是否公平,她也不太計較了。她盼着分家,並且要讓文簡歸家,圖得不過是想分完家後,劃清有多少產業,這樣日後自己所掙的,就不會再模糊不清了,能明明白白地算到文簡頭上,而不是吃大鍋飯一般,最後又分到各房頭上去。
她聽得周瓏在旁邊問了句:“伯父可有同你提到分家一事?”
文箐搖了搖頭。她試探性地問道:“小姑姑,分家是好事嗎?”
周瓏不知她是真傻還是裝傻,拿着這個問題來問,是信任自己還是考究自己?心亦繃緊了些。看了她兩眼,見她好似一臉模糊不解狀態,她心又放鬆了些,道:“若是不分家,你我自然不用顧及這些,只需照顧好自己便是了。只是一分家,咱們跟哪個?三哥?四哥?你想過沒有?”
文箐發愁地道;”三叔對我們很好,人也和氣,好似十分好相處。只是三嬸好似不太喜歡我……”
她略停一下,又道:“四叔這人也不壞,只四嬸,我得罪了兩次……”
周瓏不吭聲,聽着她在繼續道:“郭娘子說,分了家,我弟可能得些產業,我要是跟了三叔或四叔,自然便由他們來打理。四叔是舉人,不懂這些,三叔現在就管着全家的產業,自然是沒有問題……”
“小姑姑,若你是我,你會選哪個?”周瓏沒想到,文箐突然拋到這個問題來問自己,被問得頗有些措手不及,一愣,道:“我?我……”
文箐天真地點了點下頭,道:“是啊,小姑姑,你比我大,和三叔四叔在一起的時間比我長,不如幫我選一個?我怕到時分家時,他們問我,我不知該如何答啊。”
這個問題,文箐後來發現,根本不是現在這般考慮的一個狀態。到分家時日,竟然是三叔四叔把自己當籃球搶,而不是把他們姐弟當排球在推。
周瓏卻想得明白,這事哪裡是自己的意願能決定的?就像自己同姨娘,誰會位自己去着想,會問自己要選哪個?不過是最後分家的主持人一句話罷了。而文箐姐弟呢,人微言輕,若是劉姨娘主持,那是根本不會問他們姐弟的意向的。故而,她此時的意思,不過是想着文箐姐弟如今在周敘面前有幾分得寵,要是現在提出分家,或許便能公平分得家產,若是文箐有自己的選擇,在周敘面前稍爲透露一下,或許能得到照顧。
她如此想,也如此說了出來。文箐聽了,倒是很感動,沒想到周瓏還真爲自己着想。可是,現下是沒人公開提分家,她或是在周敘面前貿然提這事,那會給周敘如何一個印象?等於是在周敘面前告三叔四叔的一個狀了。
文箐認爲這太傻了。自己畢竟年小,分家哪裡由得了自己說的?在男人爲主的社會裡,分家這事,要提也是三叔四叔提,弟弟再得寵,也不過是一個孩子。其所言,或許是童言無忌,卻是提不得分家這大事兒。
周瓏也是心知肚明:“這事我也只是一說,你與文簡卻是不能提的。”說完,又是嘆口氣。她目前真不想分家,可是聽着三嫂屋裡傳出來的話,似乎分家是必然的。她又擔心,分了家,沒人管顧自己了。自己能得多少錢?就手頭上分得一點錢,自己又沒有議親,身爲女子,沒有進項,那點子嫁妝還不給吃沒了?
文箐聽她重重地嘆口氣,問道:“小姑姑,你所慮爲何?”
周瓏抹了一下眼角要浸出來的淚,道:“無事。不過,你好歹是有文簡,他終歸是有一份家業的,你們姐弟守着這些,定是不用太擔心的。”
文箐直接問道:“那你同太姨娘呢?按平常人家分家來說,是不是也就獨門過日子了?若是如此,我認爲這是好事啊。花錢也不用看人眼色了。”
周瓏搖了搖頭,”哪裡和你說的這般輕鬆。我是女子,哪能分戶過?不過是看哪位兄長憐惜我多些,肯多加照顧我。就算是分戶過日子,只我與姨娘甚麼也不會,又如何謀生計?讓我姨娘給人作針線活?”
文箐沒想到她比自己的處境還可憐。古代女子,離了男人果然是沒法子,就像周瓏,一直靠着月例過日子,在周家雖然是妾室所生,可是吃的住的不短穿,衣食上來說不分家自然是無憂,依分家,就好像得看哪位哥哥嫂嫂施捨了。在她自己而言,或是沒有哥嫂的照顧,或是留她那一份嫁妝不是田地的話,那就沒有生計來源,他所會的,只有針線活。
文箐想到”大鍋飯”果然對於那些沒有生存技能的人來說,一但這”鍋”給打壞了,這些人的吃飯問題一下子便讓他們難過了。她是想着自己無論如何能掙錢,只要給她一定的支配能力,比如外出的自由,或者有能讓自己支配的下人,便總會有謀錢的地方,斷不會餓死窮死。相比較而言,周瓏她的一方空間全是周家後院的這片天,她是真的沒有任何法子能生財來,這便是古代女子不得不依附於男子而生活。
文箐若有所悟,一下子便是十分關心起周瓏來。若說此前她與周瓏之間,不過是略有些相互利用,尤其是她,對周瓏母女並無太多感情,只是她們好幾次相幫,尤其是在小事上,讓小月與關氏上沒少幫自己。幫嘉禾,這讓她無端生出了好些好感。現下曉得周瓏的處境,一下子同情心勃發,滿腔翻滾的對她們的可憐,於事情不自禁就衝出一句話來:“那要是分家後,我不選三叔四叔,選太姨娘與小姑姑一起過日子,可行?”
周瓏正處於發呆狀態,突然聽得這一句,有些沒反應過來。”箐兒,你說,你說甚麼?”
文箐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後,亦發現自己略有感情用事了,不過已說了出口,只好再重複一遍。周瓏這次聽得甚是分明,眼淚便撲簌撲簌地往下掉,哽咽地道:“難爲你有這般心思,小姑姑甚是感謝,只是你我的話,作不得主的……”
文箐最怕人家在自己面前掉眼淚,鼻頭亦發酸,眼眶裡有些潮,道:“事在人爲。分家時,咱們總會在場吧?不會是連我與弟弟的面都不讓露一下吧?到時得了機會,我們爭取……”
周瓏抹着淚,抽泣道:“分家時,不會有我與姨娘的位置的,文簡是二哥的子嗣,自是可以,或許有……”
未雨綢繆,文箐聽到這裡,倒是放心起來。只要有弟弟的位置,那自己或許能教他幾句話,讓他不得不提到自己,只要自己能出現在大人面前,便要爭取一番。另外,她尋思着,三叔三嫂愛錢,是不是……
她還沒想好,小月卻是回來了。一進門,便嚷嚷開來:“小姐,小姐,嚴氏帶着兒媳鬧到長房那裡去了!”
周瓏嫌她嗓門太大,扯了她一下,道:“你這麼大嗓門,要嚷得人盡皆知?”
小月吐了一下舌頭,道:“反正過不得一盞茶功夫,家裡上下都會曉得的。長房那邊吵鬧起來,三奶奶那邊餘氏也正瞧熱鬧呢。”
關於嚴氏爲何吵到長房這邊,說來這人就是你不去惹她,她都要尋荏賴上門的,更何況是周敘派了周榮兄弟去詢問定旺他們一些事。這讓周盛他們嚴重不滿,嚴氏正因爲女兒婚事不順,故而大鬧起來。
周芸的事兒,周瓏確實沒插手干預,可是她不去捅這些事,自有其他嚴氏得罪的族人將她無故責打堂兄妹一事傳到了孫家。魏氏過壽,孫家亦因爲沾親帶故來人送禮,有不滿嚴氏的人,暗中使壞,提起了祠堂門口周芸的潑悍,孫家人聽在耳裡,很不滿,通過媒人透划過來,讓嚴氏約束周芸,若真是開了祠堂,那這門親事不作數。周芸沒想到,竟會發生這事,氣惱歸氣惱,卻是沒處發泄。養的一隻貓,不知爲何,這春節大冷天的,好似要叫春了。爬上爬下,沒個安寧。她直拿貓出氣,貓爬上了後檐屋角,同隔河一鋪面上的貓相互叫上了。
這要說到古代蘇州的房子,雖大多是靠河而居,那亦是東西走向的河道,河的南岸接式住宅,北岸是街路。而南北向的河流,則兩邊都是街道。周芸她們一家自住在河南岸。
貓叫不停,周芸氣不過,拿了根竹竿就去捅,貓越叫,她越是趕,於是人貓鬥上了。這人就是缺筋少弦的,否則怎麼同一畜牲計較上了呢。彼時正是黃昏時候,北岸接面上行人匆匆,有人見得這情景,免不得在那邊大笑不已。周芸又氣又惱,羞憤交加,一不小心,身子就從樓上翻倒了河裡。幸而有船經過,只吃了些水,嗆個半死,給救上來了。
不知情的,自是以爲她因孫家之事想不開,尋短見,欲跳河自盡。周芸兄弟周定旺定祥他們是左右遮鄰里嘴,只北岸上的商戶與購貨的,個個瞧在眼裡,這事兒,不過一天功夫,竟是傳開來。
而此時,偏周榮他們又上門去打聽。嚴氏雖被禁足,卻不思反省,只將這些事全賴在周敘他們這一房身上。故此,在屋裡大罵不已。周榮這人其實不傻,只是心思不太活絡,認死裡的。偏嚴氏在屋內罵得大聲,周榮卻聽到了,聽得她從文箐罵起,最後竟是罵到自己父母身上,忍無可忍,推翻了其堂屋裡的桌椅,怒而訓斥族侄定旺他們,免不得說及嚴氏婦工婦德皆不宜作爲周家婦人,這就捅了馬蜂窩。
周賡拉着大哥趕緊出門,沒想到前腳剛進自家門,嚴氏帶着兒媳吵上門來,開始大肆撒潑。定旺也知不妙,這事鬧開來,如何是好?只派人去請周盛過來。周盛在周敘面前中就是晚輩,被其妻子勸住,讓他莫要去摻合,於是不肯動窩。
周敘正愁家中之事不寧,沒想到周成家的人竟鬧到自家門上來,原還想着過幾日開祠堂,且聽他們說幾句好話,情面上大家過得去便是了。此時亦下不來臺,魏氏窩火,自然是護着長子,只讓人去趕嚴氏一家子。偏嚴氏竟就踞於地,撒潑打滾起來。周玫在母親面前搧風點火,一時,長房與周成那邊成了水火之勢。
魏氏只差了婆子趕人,好不容易攆到大門口,嚴氏卻是哭鬧嚎叫,讓周家丟盡顏面,最後還是周東出面,勸周盛妻子拉了嚴氏回去。
可是,周家還沒消停。真正是”你方唱罷我登場”。魏氏剛進屋裡,卻聽到文篔道:“不好了,二房五嬸六嬸她們鬧起來了。”
前面說到李氏與鄧氏兩人關在屋裡”和談”,可惜這兩人並不能真正合作的對象,故而最終沒達成一致。二次”和談”宣告失敗,兩人鬧僵。
鄧氏的委曲求饒,在李氏那一方,並沒有得到滿足,而其最後的逼迫,竟是勢得其返。李氏打從鄧氏說出孃家弟媳竟也順走拿個畫後,感覺鄧氏要挾於自己,這不是讓自己受制於人麼?依她性子,哪肯承認,這樣便是有把柄在鄧氏手裡,那分家自己還能佔到什麼便宜?於是出言相諷。
鄧氏見李氏強硬,更是恨其見死不救,亦是不罷休,相互揭起短來。女人鬥上嘴,竟忘了當初自己本來的目的。這動靜鬧起來越來越大了,嗓子一個比一個尖細,音量一個壓一個,比着比着,罵聲越來越大,鬧得後院從盡皆知。
於是文簹在屋裡聽得爭吵,竟是直接跑去前院找父親周騰;而文籌姐弟那邊亦是由丁氏口裡得知,文筠第一反應就是去找太姨娘搬救兵,文籌嚇得只找周同去了。
周騰出現在門口時,兩妯娌正關着門用蘇州話罵得不可開交之際,屋內罵聲交雜,仳此並不是那麼你一句完了我再一句地對罵,而是隻聽半句便亦不停嘴地回擊,在其他人耳裡,這些罵聲只曉得如屋外那河水,源源不斷,卻是分不清哪裡是源頭,哪裡是話尾。一句趕一句,亂七八糟。
周騰氣得怒踹了門,進去,兩個女人聞聲皆不再罵了,周騰掃了兩個女人一眼,怒道:“你們這是鬧的甚麼?!”
李氏見得自家男人,卻只微愣片刻,立時似找到了靠山,便哭訴起弟妹誣賴人,要挾自己;鄧氏被她這麼”先聲奪人”氣得雙目冒火,一想到弟弟或許過了今日便是九死一生,立時也哭鬧起來。
周騰見女人這般動靜,更是火大,拿起桌上的杯子就砸向地上!”成何體統!”這嗓門音量十分大。
瞧着爹面色鐵青,緊咬着牙,瞠着目,嚇得文簹打了個哆嗦。
由於他用力過猛,杯子擊在青石地上,碎成幾塊,有兩塊便彈向門口。周同被郭良推着輪椅正巧到達,眼見門裡飛出來的一物事,碎片飛向他,郭良嚇得拖着輪椅往旁一閃。只他旁邊的文籌卻沒那麼好運,他聽得姆媽在屋裡哭,便跑上前來,那碎片正從他右耳邊劃過,立時血滴在右肩上,他也喚出了一聲驚叫:“啊!”
劉太姨娘正由孫女文筠與韋婆子扶着,踉踉蹌蹌地趕來,正好見到”血案”發生。最寵愛的孫子受傷了,這還了得!
劉太姨娘立時就呼天搶地起來,直叫着:“心肝兒,乖孫子,這是哪個沒良心地,竟連個小娃兒也不放過……”
鄧氏亦從屋裡撲過來,叫着”籌兒,籌兒,傷到哪裡了……”
兩個女人一個孩子,哭聲蓋過一切。李氏此時十分緊張地看向周騰。
周騰不過是想摔個杯子制止兩女人的聒噪,哪裡會料到出此意外──不僅是傷着了文籌,竟然是劉太姨娘在當場。這下麻煩大了。
周騰搓着手出來,要請姨娘與周同進去。劉太姨娘疼小孩子,哭一陣子,停一下,又哭一聲,追究”罪魁禍首”是何人。周騰不得不低頭認錯,”姨娘,是兒子一時大意,失手無意中傷了侄兒,這事,真是意外……”
劉太姨娘用手帕捂着小孫子的耳朵,聽着文籌”哇哇”的號啕大哭,只覺得心肝摧裂,又哪裡聽得下週騰的解釋,怒道:“你眼裡還有手足嗎?”指着坐在輪椅上的周同,哭道,”你讓弟弟傷了腿,如今求不得功名,毀了他的前程,還不夠麼?姨娘是指望不上你的,只盼着你弟弟能出人頭地…我的命怎麼就沒麼苦呢?你弟弟眼見有出息了,卻被你一手給毀成如今這般……”
她似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只是沒緩一口氣,又繼續罵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狠心的!毀了你弟弟不說,難道還要毀了你親生侄麼?這要是沒了耳朵,就是殘了,日後哪裡還能考取功名?他爹已經被你連累成這樣,你還要待如何?你與同兒都是我親生的,你怎麼就狠得下這個手來呢!你若是眼裡有我這個姨娘,念我生你不易,又豈會這般待你弟弟,你要氣死我了……”
周騰低垂着頭,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文簹從下往上看父親,亦見到了他眼裡滿是淚,一滴一滴往下落,只其他人都沒見着,便心疼父親,幾步跨出門去,站到了太姨娘面前,替父親打抱不平,道:“太姨娘,不怪我父親,是四嬸找我姆媽吵架,我爹勸不過,才……”
她不說還好,只這一說,劉太姨娘自然認定她是偏幫自家爹孃。文簹愛告狀,平時總惹文筠,這些劉太姨娘一清二楚。她不喜周騰夫婦,連帶着文筠文笈亦是不喜。此時她一出頭,劉太姨娘更是沒好話:“我教訓你爹,你一個小輩的站出來,還沒家法了?!李氏,瞧妳教的好女兒,哪裡分尊卑長幼的!”
李氏只急着去拉文簹,文簹委屈哭道:“我爹又不是故意的,是文籌自己撞上來的,他不來,怎麼會……”李氏急得只捂住自家女兒的嘴,不停掉淚,最後還是餘氏拉了文簹到隔壁,哄道:“五小姐,這個時候,你就莫要添亂了。”
文簹腮上掛着淚,十分不滿地道:“太姨娘偏心,我爹明明布是故意的……都是四嬸他們依家多事,他們來我家吵架……”
餘氏沒功夫勸她,只讓小西盯緊了五小姐,莫要讓她出去闖禍。
周同小聲地哀求姨娘莫要在門口哭鬧,劉太姨娘卻嫌小兒子太過於軟弱,哭道:“你就是太念手足情了,你瞧你哥可真替你打算?你以爲他這幾日所忙爲何?”
這話說得周騰與李氏心驚,劉太姨娘起身,伸長了手,指着周騰道:“你莫要以爲我不管事,這院裡我就是聾子瞎子一個!你幹得好事,自有人曉得。你當着你弟弟說說,你不就是找我原來的舊帳本,尋你弟的不是,算計你弟用了多少錢?”又指着李氏道:“都是你這個女人指使的!是不是你鬧着要分家,慫恿我兒子這般做?那日我不過是訓了你一句,你卻做出這等事來!我讓你管家,我也能收回這權力來!這家裡,論年長,還是我!”
周同聽了,只張大了嘴,有種不敢置信耳朵聽到一般,看向三哥周騰,又瞧向李氏。
周騰與李氏沒想到劉太姨娘當衆戳破這事兒。李氏被劉太姨娘要挾要收回管家權,心裡也火了:她生病時,要躲長房魏氏,便把自個兒推出來管家,如今長房要上京了,她便要收回自己的管家權。說來說去,姨娘這是過河拆橋。於是這些年來積壓在心裡的不忿,此時見周騰竟是直掉淚,心疼不已,也忍不住了,回嘴道:“姨娘,你說三郎這般算計,可是他若不在外頭算計,這家裡吃的喝的又從哪裡來?他在外頭掙錢不易,家中哪個曉得?四弟花錢多少,你比我們更清楚。這些年家中盈錢不多,你只一昧指責三郎掙得不多,怎麼不說四弟每年花去多少?這些錢,四弟你自個心理有數麼?”
周同還沒從三哥查自己的歷史老帳一事中醒過來,此時被李氏問得張口結舌,”我,我,我……”
劉太姨娘容不得兒媳在自己面前這麼威風,而且還是這麼質疑自己最愛的兒子,此時指着李氏罵道:“你又有甚麼能耐來說你四弟!你一個婦道人家,他若不是被你男人傷了腳,會如今活得這麼憋屈麼?你們只道他花了錢,若是他沒傷了腿,改日得了功名,是不是你們也要跟着水漲船高?如今好了,你四弟前途被你們毀了,不過花了一點兒,打發心情,卻被你們這般指責!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麼?”
之後的話,大多便是劉太姨娘不停地責問周騰與李氏,周同苦苦哀求姨娘莫要鬧了下去,鄧氏察看了兒子只是劃了點皮,讓丁氏帶他回屋裡敷藥,自己卻扶着劉太姨娘,聽她數落,自覺心裡大出一口氣。
李氏不顧周騰指責,一心想在姨娘面前辯個分明,替他出口氣,偏偏身分所限,不敢正面交鋒,連反駁姨娘都有所顧忌,於是說來說去,也不過是車軲轆話,左右不過是自己夫妻倆人,辛苦不已,養着一大家子,卻沒被人領情,反而一個不好,就是招人指責,實是費力不討好。若誰有本事,誰來掌這個家,誰來打理產業。
說到這兒,話已是撂明瞭。李氏與周騰不願挑這一大家子的生計了,大家各憑本事吧!
劉太姨娘當着風口站着,鼻炎就犯上了,言辭不清地怒道:“好!你們既這般說,那就是要分家了!”
200 分家細則
從劉太姨娘嘴裡蹦出“分家”二字,李氏也不再爭辯了,一下子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周騰平時沒少受姨娘的偏心對待,今日尤甚,方纔聽着李氏替自己抱屈,他自己亦是覺得委屈,此時憋了氣,一改往日在姨娘面前的卑恭狀,故意把劉氏的氣話領會成她的吩咐:“姨娘既發話,讓我們分家,作爲兒子,自是謹遵姨娘的意思來辦。”
劉氏被他一句話給堵的氣便上不來了,只瞪着眼睛看向他,偏周騰不瞧她,面上責備妻子李氏道:“你怎麼也不搬把椅子,讓姨娘好生坐下來,這分家的事,哪能一句兩句說的明白的。”又轉頭去問周同,“四弟、四弟妹,你們意下如何?“
鄧氏着急用錢,現下自然是想分家,越快越好,於是一雙眼睛使勁盯着周同,盼着他塊點頭應允。
周同從三哥三嫂的神態上也揣摩出他們是要分家了,自己再耍賴着不分,只會讓他們瞧不起。一想到分家,他就一個腦袋兩個大,此時,有七八分憔悴地道:“家中事務本來就是姨娘與三哥在操心,我自是聽姨娘與三哥的安排。三哥是長者,你說分家,我便分;三哥若是認爲分家不妥,我亦沒意見。”
他這話說出來,意思就是分家都是三哥三嫂你們說的,同我沒關係。
周騰自是聽出他的不情願來,不耐煩的道:“四弟你這麼說,倒全是我的責任了,好似我這逼着四弟分家一般。若是如此讓四弟爲難,那就不分了吧。”
鄧氏急了,生怕過了今日沒分成,就不曉得要等到哪日了,於是不等周同發話,搶着道:“三個三嫂說分,我們自是遵從。不知,怎麼個分發?”
她這話在明顯不過,要見她怕不及待了,半點兒沒掩飾住內心裡的想法。李氏瞧到姨娘聽了鄧氏這句話後,氣的差點兒昏闕,心裡直叫爽快!
李氏想着打鐵成熱,也不與鄧氏扯三道四,直接就同鄧氏說起要分的田啊,屋子啊,甚至於入廁的每一個玩意兒。她早就將這些整理成爲幾張單子,這是便有條不紊的說出來。
劉太姨娘氣得再也坐不下去,甩袖走了。
魏氏聽到二房在鬧分家,彼時她正因爲身份有些違和,加上嚴氏這一鬧騰,躺在牀上歇息呢。說到魏氏,她身子這幾年來,一年比一年胖,年輕時說沒鬧過病,只如今,卻有如日薄西山,一日不如一日了。
在過了壽誕後,興許是歡喜的過頭了,一時不察便着了風寒。最讓她憂忡的便是眼睛——近日裡,她右眼飛蚊症狀鬧得尤其厲害,有時視線處出現一塊黑的,於是越發懷疑眼睛馬上要出大事了。她母親當年就是患了眼疾,結果雙目失明,然後行路時沒走穩,摔死了。如今她已開始患眼疾,便生怕在同母親一樣,心焦不已。這種內心煎熬引起了諸多症狀,比如,睡不着覺,好不容易躺下來,卻是夢不斷,於是一日比一日睡得少;再有最不好與人言及的私密問題,比如出恭極其不暢。人吧,排泄系統共要是出問題,那可就是個大難題,故而,魏氏這兩日堵得厲害,便成天頂着一張大便臉,沒個好心情,看誰都不順眼。
魏氏病怏怏的,心裡很難過,生怕自己很快就失明,發生意外,自己突然就去了。她心思重重,聽到二房鬧分家,也沒了精神去管,懶懶的到:“他們愛怎麼折騰,便怎麼折騰吧。如今一個兩個,皆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我也懶得去替他們操心了。”
彭氏與雷氏卻沒法做到不管不顧。她們是沒想到,周騰周同兄弟二人真會分家,原先兩兄弟都說要照顧文箐,那現下文箐姐弟該何去何從?雷氏很擔憂。在她看來,文箐同周騰夫婦就好比是八字不合一般,在一起不會太好過日子。
雷氏便帶着這種擔心來看望文箐,口裡不停的念着可憐的囡,文箐覺得這種同情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太多了,很不好受,便勸她放寬些心:“大伯母,分家於我來說,是件好事。”
雷氏嘆氣:“可憐的箐兒,你哪裡曉得,你三嬸會如何算計你們這些產業?”
文箐輕輕一笑,她還真不十分在意。
氏說周騰這些年辛苦,全是他一人打理,故而總認爲輪到她家就應該多分一些。文箐不贊成這話,但也不會反駁這些,在分家的風口浪尖上,她不想出風頭,於是乾脆縮起頭來看情況。
雷氏說李氏在算計文箐姐弟,這話確實不虛。
李氏開始是想依前年周鴻去世前的產業來平分,如此一來,周夫人賣掉的那些,算到文箐姐弟頭上,如今一抵,輪到文簡的份上就沒多少了。只是這一條,周騰面上不太好看,因爲周敘立時就指了出來:“若說你們二哥前年花掉多少錢,你們要折抵,我也不說什麼。只問你,沈氏昔年進家門時,家中產業值多少錢?如今你們家中這些產業,豈不大多皆是她的功勞。既是她所掙,前年又被你二哥所花,同你們一戶沒有半點干係。
這話,說得周騰面紅耳熱。在周敘面前,自然是小聲道:“按先下的產業來均分。“
李氏沒想到,原來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成了泡影,大伯父要幫文箐,卻是反駁不得,先下只好將家業一分爲三。
只是,她免不得又動了心思,自己家有兩個兒子,周同只文籌,加上文簡,便是四個,如是家業按他們兄弟人數來分,自己就等於的了一半。
可是這主意,周騰聽了,把她大罵一頓,指到自己還沒死呢,哪能按文笈他們兄弟人數來分。
分家的份額,不僅是律法與習俗解憂規定,而且在人情倫理上來講,周騰與周同兄弟尚健在,周鴻雖不在了卻有子嗣,長兄早死根本沒分成家,自然是均分成三份。除非周騰與周同兄弟皆不在了,纔會按文簡他們兄弟人數來分。
李氏扁扁嘴,道:“若是四弟與文箐他們皆同意,按文笈這一輩的兄弟人數來分,亦是可以。“
可這事,傳出去,定然會人人皆知,周騰算計家業,纔會如此分法。周疼藥做人,自然不敢拿名聲冒險。
李氏算來算去,最後只心疼的想着分成三份後,原來偌大的一份家業,最終到自己手裡,值的其中一份。比如田地,周家現在的田地,不論是旱地,山地,還是良田或圩田,算下來,便是有十三頃之多,只是這麼一分,到自己頭上便只有四頃了。看着縮水的田地,她心裡割肉一般的痛,又十分後悔起來,要是不分家該多好。這些年的辛苦,都是白費了,她那會甘心?
如此,她免不得把主意再次打到文箐頭上。一瞧到文箐姐弟二人這般小,卻是能得到同自己家一半多的產業,心裡就憤憤不平。可她也真如周敘所言,渾然忘了家業如今這般大,功勞最大的還是沈氏。
餘氏瞧她這個不捨,那個不捨,只想把所有家業全把持在自己手裡,便提醒她道:文箐姐弟尚幼,總得有人照顧。
李氏不是沒想過,只是她一想到與文箐鬧氣,這要還是綁在一起生活,豈不是日後自己與文箐每個消停了?可是不喜歸不惜,在錢財面前,不得不“委屈”她自己。權衡之下,也值得點頭認可餘氏的想法。
劉太姨娘因爲與周騰親,此時只一句:分家後,自己定要與小兒子周同一家過日子。
按說,分家時,長輩隨年長的兒子,纔是道理。
可是劉氏鬧着要同小兒子過日子,李氏雖然是少了責任,樂得清閒,只是這要傳出去,卻讓李氏在外人面前不好看,好似她不孝順,把姨娘拋給弟弟去贍養,此時,劉氏對於李氏來說,是個左右爲難的選擇。可週騰對劉太姨娘的這個舉動很不滿,認爲這是劉氏打了他最響亮的一個耳光。
劉太姨娘所慮也有道理,她同李氏不親厚,自然不想在李氏眼前討生活。另外,她也放心不下小兒子,故而只想跟進了小兒子周同過日子。
說到最後,人人才想起周瓏母女來。李氏嫌棄,不想要這個累贅。她同方氏可是沒什麼感情,對於周瓏這個庶出的小姑子,到時還要準備一份嫁妝,這便是割肉啊。
鄧氏想着劉太姨娘要同自己過,這就等於上頭有家姑管着一般,半點兒沒自由。曉得周騰要劉氏與他們過,便盼着劉氏點頭。偏劉氏一口咬定,就是死活不去周騰那兒。
周同樂意贍養劉氏,又掛念文箐姐弟年幼,要在三嫂面前討生活,便認爲三嫂肯定會爲難她,於是亦要求文箐姐弟也跟了自己。爲此,周同夫婦再次爭吵起來。周同威脅到:“你還要不要救你弟了?”
在這裡提一句,因爲周家上下皆在找鄧知弦查證舊事,故而,從鄧氏嘴裡曉得鄧知弦竟被人綁着,要周家掏二萬貫鈔。周同很惱火,周騰發脾氣要不救,可是一想到要與嚴氏那邊算賬,又不得不掏這筆錢。最後周同只道是從分家後自己那一份裡掏。只是,鄧知弦的事,並不是那麼好解決。這個話題,放到後面再說,眼下只說分家。
周敘沒想到兩兄弟會搶着要照顧文箐姐弟,先時還以爲分家時他們要拋棄文箐姐弟。既然劉氏選擇要同小兒子一起過日子,周旭也不拿話爲難他了,便準備讓文箐姐弟由周騰夫婦照顧、撫養。
周榮得了妻子雷氏的一再交代,此時亦在父親面提醒,道出文箐同三嬸不和,文箐並不想與三叔一起過日子的話。
周敘愣了,那他們姐弟年幼,總得有一個長輩照顧不是?
周榮提到方姨娘無子,日後只怕沒人養老。文箐憐其孤苦,願意養方姨娘至百年。
周敘得了兒子這話,不得不思考。最後嘆了口氣,道:“這主意倒是能兩全。只是文箐姐弟的產業,他們幾個皆是婦孺,卻是無法打理的。”
周敘把這安排告訴於周騰,李氏大喜,十分贊同這般安排,慫恿着丈夫快同意,並且把文簡那份產業拿過來,如此一來,還是在自己打理下。
事涉文箐姐弟,最終周敘還是把她叫了過去。文清說自己樂意與方太姨娘一起生活,小姑周瓏出嫁後,弟弟自會給方太姨娘養老送終。對於家業交給周騰打理一事,她卻不接話。
周旭曉得這是她不樂意,語重心長的同她談些話。
文箐本來想說自己可以交給陳管事打理,可是亦曉得這話只要一出口,比得罪所有人——意味着她寧相信外人,竟不讓三叔來打理。
最後,只就一條:文簡弱冠成人後接管家業。文箐小聲提出自己的看法:“三叔能幫着我們打理,自是感激不盡。只是文簡終歸要長大,不可能依靠三叔一輩子,能否在文簡十五歲以後,就讓他自己來嘗試經營?”
對於文箐提及男子十五歲已算成年壯丁,文簡打理自己的產業,確實也是合理的。周敘邊說此事不着急,日後等文簡長大了,再論。
之後,涉及到的事,不過是分那些田地,分哪些鋪子,以及現有的物資如何一個分法。只就周復的那些書畫珍玩,一樣樣作價歸帳,周同希望這些自己來保管,周騰纔不在乎這些呢,樂得四弟接管。
雷氏生怕文箐姐弟吃虧,也免不得幫着她看看李氏開列的每一項,一一比對。這讓李氏大爲惱火,自己動點兒手腳亦是不易。
文箐原以爲,分家自己肯定會吃虧,沒想到果然是伯祖父在家,自己與弟弟能得到公平對待。這讓他不得不感激長房來。對於李氏的費盡心機,文箐只當看笑話,她想佔了便宜之後還要再討些利頭,文箐也當作沒看見。
在這時,她體現的大度,雷氏開始還以爲她年幼無知,只是與她聊時,才發現她是真不計較。文箐的原話是:“大伯母,我曉得,三嬸終歸是三嬸,是長輩,面子上,定要讓她過得去才行。我與弟弟二人,又花不得多少錢,拿這麼多家當,比起文笈與文篋來,似乎是多佔了一份。我自是能體諒她。有些事,她想要,給她便是了。”
雷氏赧顏,這話最後傳到了周敘與魏氏耳裡,二人認爲文箐識大體。魏氏卻道是文箐在雷氏的指點下,規矩似乎學的好了些。李氏終究是心有不甘,文箐姐弟分去這麼大一份家當。於是明裡暗裡算計着,原本是分成三份,落到最後,也差不多相當於按四份分,她家獨得兩份了。周同在這時也表現出對三哥的讓步與尊敬。
其實,說來,周同名下的財產倒真是不太多,說起來,似乎只得了四頃田地,當然還有些現錢。而周家名下的幾個鋪子,全部歸了周騰。與此同時,周同換來的是藏書樓裡的大部分書畫等物事。
常熟的大院子分成了三份,只蘇州現下這三進院子,要是也一家各分一進的話,卻是麻煩,如此一來,沒法宴客。
周騰得了便宜,此時賣了個乖,作爲兄長,好似大度了一回,與周同合計,蘇州的房契日後周同拿,只是仍然需得讓周騰一家居住。
鄧氏不想與三哥三嫂一起住,可是蘇州這房子真不便宜,最後算計起來,也只能點頭同意。
關於另外一處老屋,就是周復臨死交代過,那屋是給文簡的,文箐還沒見過,只聽說是老夫人龐氏留下來的嫁妝。這是文箐暗中使力,讓雷氏在長房那邊提及,方纔拿到手的。她的目地便是不想與周同周騰還有長房的人住在一起,日後只要搬過去,那麼自己便有了充分自由。
只是她這想法尚好,偏偏周家宅裡個個要面子得很,誰也不想趕他們姐弟出去開門立戶過日子,死活拘了她一起住着,只道是作爲長輩的不放心他們。這件事,後來好長時間才成爲現實。
當然,她這想法,在分家時,沒想向誰透露一點。故而,當週敘說龐氏的房契給文簡時,李氏與鄧氏皆高興,顯然是她們二人佔便宜了。
日後鄧氏還大方的道:“箐兒,咱們是一家人,只管住在這裡便是。你若搬出去,人家還不背後戳我脊樑骨罵我趕你們出門?”
鄧氏亦有不滿的地方,那就是鋪子是活錢的來源,偏三間鋪子全被周騰算計到手,自己一間鋪子也沒得到。她心裡憤憤不平,與丁氏發牢騷:“連文箐姐弟都有兩個鋪子,憑什麼我們沒有?”
鄧氏忘了,文簡名下的兩個鋪子,還是沈氏的嫁妝呢。周騰念念不忘,想着一定要讓它成爲自家的,可是隻待文箐一出嫁,這鋪子其中之一又要改姓沈了。
這個家,似乎是大體分完了,人人都道是自家吃虧了。
在文清看來,最是吃虧厲害的人,莫過於周瓏與方太姨娘。周瓏得了六十畝地,分得了二萬八千貫鈔,這些都是嫁妝,眼下卻不是她能拿到手裡的。方太姨娘養老的問題,由李氏與鄧氏每月各出五十貫鈔做日常花銷,另有三十畝地。
在李氏與鄧氏看來,周玲母女卻是得了大伯父的偏愛。依他們之前的算計,不過是把些零星的地給她們母女。李氏聽到自己還要每月拿五十貫鈔於方姨娘,很是不樂意。她一算,一年便要出六百貫鈔,方氏要是再活個三十來上,自己不就是要掏二萬貫鈔嗎?
周瓏一再感謝文箐:若不是文箐在伯父面前提這些,自己的嫁妝想來也不到這一半。
文箐可憐她,心想:這些還沒到你手裡呢,不過是空中畫的一個大餅。只有出嫁時,才能拿到手呢,就像文簡,得的這些不到成年,也依然沒權利去碰觸。
分家大事緊鑼密鼓地張羅,雖然過程中免不得算計,李氏與鄧氏是吵了又吵,違者一兩個物事也能計較來計較去的,是不是就有一方威脅對方:“要不然,不分了!”可這些話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不分?不分纔怪。
托賴有前兩次分家的“熱身”,加之李氏早就準備妥當,如今細節方面也大抵不過是確認一下,所以全部下來,也不過是兩日間就基本都議妥。只待開祠堂那日,由着族人做個公允,便算是最終定了。
論完分家的事,文箐關起門來,對嘉禾道:“日後,你可以放心跟着我了。”嘉禾傻樂,過了一會兒,到沒人的地方抹眼淚。
高興勁兒過去後,文箐又開始盤算起來,怎麼同嚴氏算賬,如何才能給陳媽他們洗清冤名呢?
在這個時候,她是半點兒沒去想元宵佳節,結果卻是有客上門。
201 想不到的算計與討要
鄧氏覺得分家分得太虧了。於是,不甘心。
開始算計尋常的家用物事,比如傢什,甚至連個桶子,廚房裡一個碗碟都要計較,差點兒至於灑掃婆子手上的條帚都要細究。
文箐聽到小月繪聲繪色說及這些,只爲鄧氏這樣的小女人感覺悲涼。日子若過成她這般,何其辛苦哉?
初始聽到正是要分家,周瓏見侄女兒平時十分有主張,偏這些事文箐好似很不操心的模樣,盡是聽人自家哥哥嫂嫂們去操持,她在旁邊看的着急,在擔心自己的嫁妝之餘,亦催着文箐,讓文簡去周敘面前告狀。
偏文箐輕輕鬆鬆地對她笑着道:“小姑姑,三叔爲着面子計,多少會留我與弟弟些家業。有四嬸在鬧騰,我何必去攙和這些熱鬧。再說,有長房伯祖父與各位伯父伯母在,我自是放心。”
最終,果然如文箐所言,大的分下來,文簡雖然吃了虧,卻也算是分得一份。周瓏也得償所願。但在這時,人心總有些不知足的,周瓏免不得暗裡擠兌三嫂,對方氏道:“奇怪,三嬸怎生就同意了呢?難道是她暗中做了手腳,這賬面上的不是全部?”
方氏縹她一眼,嫌女兒心不靜,責道:“你如今嫁妝份子都定了,操那麼多心思做甚?不如拿月例多扯幾塊被面,自己繡了。”
周瓏被她訓了兩句,也不生氣,只道:“我不是操心三嬸分少了,我只是替箐兒與簡兒不平。”說是如此說,可是她也沒辦法,連她自己的那一份都多賴文箐幫忙,所以她有這個心,除了心裡嘴裡說不平外,卻是半點兒沒那個力。
文箐對於外面的事情,只聽不管,李氏說什麼安排,她都道一聲:“三嬸辛苦了。”對於李氏遞過來的嶽州箱籠清單,文箐一看,除了衣物外,其餘的四箱物事,少了三分之一。是不是李氏也私自挪用了,文箐不得而知。李氏只說出了丟的,其他的那些在單子上少的,都是給二哥二嫂做了隨葬物。
對於這些,之前的確實不太多,也不過時周鴻的幾幅畫,實在太有紀念價值了,比如周夫人有份自畫像,在周同列出的隨葬物上果然有。文箐很可惜有些物事,竟被周同打發到土裡去,否則,留給文簡將來長大了,還可能見的這些畫像思念一下週夫人。只是轉念想想,那是家中都認爲他們姐弟被拐可能就此失散,於是將這些遺物隨了葬,倒是他情重。
文箐不追究三嬸保管不善的責任,其原因不過是她一個晚輩,沒法指責長輩,另外則是長房那邊已訓過李氏,故而她也不好再提這些事。那些小物事,她也只當丟了。
關於案屏是周定旺所偷,如今文箐亦是知情了。對於周成周盛家的人,竟然偷摸自家的物事,這讓她十分氣惱,堅決不放過。
李氏也藉此轉移視線,只把所有的過錯全推到周定旺他們兄弟身上。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讓周騰速去找鄧知弦,把這些事在族人面前同開來。
鄧知弦那日從周家拿了大筆錢後,就去賭上了,輸了大半,差點兒輸紅眼,後來被一個朋友勸阻,架出了賭場,去尋歡作樂。只是沒想到,這次尋的是“美人招”。不外是有人打起他的主意,設了一計,騙得他去,然後在他歡好忘形之計,當場“抓姦”在牀,剝光了一身衣服,拿去了錢財。以爲他是富家公子,沒想到一問,才知只是有錢的周家的庶子的小舅子。他沒錢,可是周家有錢,人家勒索上了。
鄧知弦膽小,被人押在那裡,只求着人去通告自家姐姐一聲,拿錢來贖。這纔有了張氏再次上門找鄧氏哭訴的事。
鄧氏在提分家的那晚,終於尋了個機會,在周同前哭訴了一番,求他看在夫妻情分上,救第第一命,又替鄧知弦做了許多保證。周同因爲筆筒與案屏還有摺扇的事,發現那竟是二哥二嫂的遺物,那是真是恨死了鄧知弦。可偏偏要想楸了定旺出來,還得鄧知弦作證。沒奈何,只好告知周騰。
周騰爲此大爲惱火,罵聲不斷,不是說弟弟過於仁慈,就是罵鄧知弦不知好歹,又罵定旺沒有同族兄弟之義。罵過後,也沒辦法,只同鄧知弦所犯事的那家商量,對方先是說八萬貫鈔,見周家去人了,擡到十萬貫,周騰理都不理,就要走人,直到說及二萬貫鈔,周騰根本捨不得出,只道:“既是你抓姦了,要麼送官府,要麼你打死了他,咱們再論人命官司。”他這般不管不顧鄧知弦的死活,只道自己是來替鄧知弦收屍的,鄧家拿了周家許多錢財,這下子鄧知弦死了,周家安寧了。折騰到最後,周家只出了二千貫鈔,換的一個還有口氣的鄧知弦。鄧知弦最終命還是保住了,隻身體某個零件雖在,卻失去了其應有的作用,人是痛暈了放出來的。周騰聞訊,當作沒聽見,只讓餘春使人擡回了鄧家。
鄧氏得知弟弟放出來,心情緩和了些。分家時不得不答應李氏好多不合理的條款,現下就想反悔了。從提出分家後,兩天後,就是元宵節那日,鄧氏正在同李氏計較廚房的那些個碗碟時,卻聽到弟媳張氏派人來說:“鄧家只怕要絕後了。”
鄧氏聽了,當時就懵掉了。在小庫房裡,把一件沈氏置辦的名貴碟子給碎了。緩過氣來時,見到李氏在一旁,就氣得要與她拼命,說是三哥三嫂捨不得錢纔會讓弟弟如此,讓鄧家無後。
李氏譏諷道:“這是鄧家咎由自取,活該。”抖一抖袖子,自離去,半點兒不理會鄧氏的發瘋。
鄧氏沒了對手,只氣得臉色慘白,可是這能怪誰怨誰?周家能出錢出人去相救已經不錯了,要怨也只能怨鄧知弦品行不佳、交友不慎。鄧知弦這事鬧出來,周騰吃一件長一智,生怕再有人綁了他逼周家付錢,於是硬逼着周同對外發話:鄧家日後再欠的債,周家概不負責,那個要借錢與鄧家,莫找上週家門來。從此與鄧家劃清界限。
話是如此,周騰這人心眼並不大,是有仇必報的。鄧知弦的事鬧出來,周家多少也丟了臉面。於是對那戶人家上了心,只暗裡讓在衙門做小吏的李氏內弟去關注。及至後來某日,發現那家人與盜寇有關,這才報了仇。此是後話,現下不提。
鄧氏與李氏,本來可以因爲分家而相安無事的,誰會想到,都已談好大體分家事宜的兩人,因爲鄧知弦之故,竟在元宵節那日便這麼着,再次鬧上了。鄧氏開始全面揭李氏的短,爲了拉盟友,討同情,竟要把文箐姐弟拉入聲討陣線中。她肆意宣揚,李氏當初在自己面前沒少說二嫂沈氏的壞話,這些天沒少算計文箐姐弟的家業。只是說歸說,她沒有實際證據,落在長房耳裡,只道她沒規矩,亂說話。
李氏繼續撇清,也想讓文箐姐弟幫自己。偏她確實佔了沈氏的一部分嫁妝。對於這問題,陳媽是見得傢俱不全,拿不定是李氏全拿了,還是搬到蘇州的家裡來了,故而也沒與文箐言明這些事。
只李氏與鄧氏一鬧起來,文箐才曉得其中還有這樁事。周瓏在一旁慨嘆:“二嫂嫁妝裡。最貴的便是妝臺,那妝臺雕工極好,花了木工大半年的功夫,漆工當時沈家用的是最好的,這些都能尋得到,並不值當說。之所以好,在於那上面的一面鏡子,乃是唐代的古鏡,價值勝過兩件鋪子不止。”說及舊事,免不得將從方氏那裡聽來的關於沈周兩家婚事提了一提,僅這個妝臺當初就轟動了蘇州,頗爲給沈氏在周家長了臉面。周夫人在家時,極喜歡這面鏡子,後來隨了周鴻去任上,不能攜了這妝臺同往,只擱在家裡。
文箐有些吃驚聽到這些,唐代的鏡子?真的假的?前世她對文物不太懂,也只是略略從爺爺與爸爸那裡有丁點了解。後來才曉得,宋代明代都有人想仿唐代鏡子,接不得其法。周夫人這面,好似也是仿的,只是仿得極爲好罷了。
在她半信半疑之際,李氏卻擡了些傢什送到文箐屋裡。嘴裡只說:“箐兒,三嬸可是好心幫你們保管這些。二嫂當年不在家,這些物事要是沒人用,沒人打理,放得時間長了,木質就朽了。”
對於傢什,需要保留人氣一說,文箐不質疑。從嶽州買的房子來看,不住人的屋子,東西確實是毀得極厲害的。故此,嘴上只感謝三嬸體貼周到。
李氏卻揭出了另一個事來,就是妝臺,道自己屋裡的那一個只是仿着二嫂的制的,至於二嫂屋裡的,卻是在劉太姨娘處。
這話,落到文箐耳裡,她本來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劉氏,佔了周夫人的妝臺?
鄧氏找李氏揭短,沒想到會揭到劉太姨娘身上,忘了這妝臺的事了。等她想起來時,關於文箐姐弟正在找妝臺一事,已經在院子裡傳開了。劉氏只覺一張老臉沒出擱,慌着讓韋婆子擡了過來。
文箐這才見到周夫人的妝臺,那鏡子頗大,比一般的銅鏡照得的人影要清晰的多,與後來的玻璃鏡子竟是差不多,不知古人是如何磨得這麼精細的。妝臺是黃花梨木材,雕工果然費功夫,鏡兩端角落處調的是“喜上眉梢”,鏡端上部與中間調的是“喜結連理、比翼齊飛”,下端則是“子孫諧樂”圖。狀態側面是福壽圖。
周瓏恭賀文箐拿回二嫂的物事同時,亦是羨慕地看了兩眼這妝臺。文箐思念起周夫人來,看着鏡裡自己的影子,想象着多少個晨起之時,周夫人在鏡前對妝貼花?或許,日後這鏡裡的人便是文簡的妻子了。
文箐對於這妝臺,失而復得,沒表現什麼明顯的情緒。以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竟是從周夫人屋裡失了,對於她來說,不過是於人性上多了一些瞭解。如今在家事不寧的情況下,復得,亦不喜。終歸,她在這樣的環境下,沒辦法去尖酸地對太姨娘指責一通,不看僧面看佛面,終歸那是三叔四叔的親生娘,弟弟文簡還年幼,不說日後是仰仗着周家的這些堂兄弟手足,但也不能現下全得罪個乾淨。
在周家住的半個月,已讓她明白一個道理:再不和,終究是打斷骨頭連着筋。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文簡沒有其他兄弟,日後難免會需要文笈文籌的幫助。更何況,眼下不僅是周騰握着文簡的家業,而且一家人都要聯合對付周成那一家子,文箐不得不靠周騰來主事。此時萬不能去跳腳,去得罪劉氏與李氏。
故此,關於原先周夫人的物事,文箐只當是她們替自己保管了,能歸還多少,他也不在意。終究這些物事是死的,如今是弟弟的將來、周夫人的名聲、陳忠夫婦的名聲,姨娘的安葬問題纔是重要的。爲着這些,她忍着,息事寧人,有些事雖心裡清楚,卻是半點兒不聲張,不表露出來,人家當她年幼無知,好哄,說幾句好話似乎這些事便晃了過去,她也樂得讓人這般想,只求一份安寧。
另外,在李氏與鄧氏的口角中,好些事,竟也扯了出來,連向來老實厚道的彭氏也免不得因爲一些小事牽連其中,就是周瓏娘倆,這兩個處在角落裡的人,也沒完全脫了干係。
文箐已過了當初的吃驚時刻,此時聽的這些,反倒是失笑——人在這世上,真個是隨時便可能因爲某人不痛快便被他所指責,不管你清白不清白,也終究會惹上些是非。
關於周家的產業是否真正公平均分,李氏與周騰是否暗裡有算家過,文箐本來不大關心,自己能生活有着落便成。只是,她不去査這些事,自由人送上門來。
在韋管家任周家大管家之前,是原先沈氏信重的另外一個管家,本姓或許連她自己本人也不太記得了,據說是成祖帝時,從廣西那邊俘虜過來的,後來去了勢,分到了朱瞻善名下。至於怎麼就來到了周家,說起來,話長。
周復是朱瞻善的老師,昔年周家還是十分節儉,只因龐氏嫁到周家,產業漸多,成了富戶,於永樂年間亦被要求北遷,周復一家成了雙籍人士。周復因此再不敢做買地起屋事宜,只在北京賃了間屋子,面上是十分節儉。沒過幾年,兄弟雙雙高中進士,朱棣便賞賜了一座宅子於兄弟二人。朱瞻善來拜見過老師,見周敘兄弟過得十分清貧,連個下人都沒人,便將一太監同一粗婢賞給了周家。這太監就是後來被陳管事一直稱呼的周管家,那粗婢則是韋婆子。
周復待周管家倒是不薄,感於他對周家的忠心,逢某次宮內裁減太監之際,便將周管家從奴籍上消了名,隨了周家姓,仍名德全。後來又給他找了個孩子,認到他名下,準備給他養老送終的,奈何,他終究是孤寡命。
周德全是個死心眼,只認正室當家主母。劉氏曾挑剔過,在家裡亦鬧過,讓周家有些雞犬不寧,周德全把這些事捅到了龐氏或沈氏面前,劉氏恨過。一待周夫人隨了周鴻去任上,自己得了掌家大權,便挑了刺,提拔了韋婆子的男人。待周復重病一去,立時便將周德全遣了。這其中韋婆子沒少使壞。
此時,周德全上門來,卻是要見文簡少爺。
文箐歸家後,忙的一些事,都差點兒忘了有這號人了,直到聽到嘉禾通報,這才記起來,陳管事確實在歸州與嶽州提及過周大管家。說安排他在龐氏留下的那個院子裡住着呢,他怎麼來了?
周德全此次來周家,自是陳媽通報的音訊。周家要分家,文箐暗裡讓小月幫着告訴陳媽,陳媽進不得周家門,幫不了她主事,生怕自家小姐與少爺在分家時受了欺負,急切之下,尋到了周德全。
文箐到了外院的小偏廳,見到的周德全是個小矮個,其貌不揚,甚至可以說這人面相就讓人第一眼見到,十分不討喜,據說年輕時就長得有些歪瓜裂棗,不得宮裡喜歡,才被遣了出來。如今老了,已經五十多歲,卻是個乾巴小老頭,聲音不同尋常男子的粗重,略有些尖細,只是不太明顯。這要在外頭見了,文箐也覺得此人有幾分不入眼,當然,有了嘉禾在身邊,似乎這人也沒什麼可說了。
周德全一見文箐姐弟,便要下跪。文簡倒是很歡快的跑上前去,叫道:“大管家!”他前年隨陳管事歸家探望祖父,認得周管家,那時周管家已被姨娘架空,文簡曉得這是個對自己十分親厚的人,此時隔了一年多再見面,他便有些激動。
周德全對着這個小主子,亦是十分地欣喜,打從一見面,眼睛便不離文簡。只是他似乎身上有恙,說話間免不得就咳嗽幾聲,又怕過了病氣給他們。
文箐很是謹慎有禮地對待他,讓嘉禾扶他落座,沏茶。畢竟這人是連周夫人都讚譽過的,想來其必有讓人稱道的地方。周德全見四小姐如今處事這麼利落,好似就看到二夫人昔年的樣貌,免不得就說幾句念舊情的話。
此時恰是正月十五的下午,周家上下不僅是忙着分家的事,也更忙着元宵的事,除了周瓏母女或許略有清閒,當家的李氏與鄧氏仍在算計中,沒工夫來管顧文箐姐弟這邊。
文箐很是納悶他所來何事,小心起見,便讓嘉禾到門口去放風,把弟弟也打發出去,方纔問起他所來爲何。
周德全也沒多廢話,直接就說自己得了陳媽的信,此來時想着幫四小姐六少爺出主意的。文箐將現下的分家情況與他大致一說,周德全老淚縱橫,連道:“多虧大老太爺主持公道啊,這下老太爺,二爺地下有知,自是放心了。”
他神情頗爲激動,有幾次要說話又吞吞吐吐。
文箐察言觀色,待他情緒稍穩定,方纔問他:“以大管家對周家的產業瞭解,可有哪項疏漏?有何處不實或不妥嗎?”
周德全心裡自由一筆賬,此時回覆有些猶豫,方纔回答:“不瞞小姐,老奴也不是要在背後說三爺三奶奶的壞話。只是分到簡少爺名下的那些地,卻大多是臨近山的,又多又鬧旱災的,而那近水的田地,不是圩田,便是易患水災的,再有真正的良田,大多分散不一,不能見莊子統一管理,只那有幾處是大面積的,卻是怕容易惹來是非,因與盛爺的地是相鄰的。”
周德全對這些顯然瞭如指掌,說起來頭頭是道。文箐聽得目瞪口呆,自己還以爲真正是良田,沒想到三嬸果然是另有算計。同樣是田地,文箐可能面臨着旱澇災害,興許一年裡就有一半收成沒有,那山地產出更是甚少。
她原來按良田估算,出去佃戶的分成,一畝地一年就算按一石半的收成,四百畝地至少至少也有六百石不止的收入,十年後怎麼也能有三十萬貫,足夠他成家過日子了。
爲此很是感激李氏與周騰。
待得周德全講完田地的情況,文箐終於明白:這有近一半的地或許可能是顆粒無收呢。
周德全來之前,文箐還是欣喜三嬸終於也對文簡大方一回了;現下聽周德全分析完,才曉得人家終究是把自己當孩子哄,給塊糖,不料裡面是有沙子的。免不得緊鎖眉頭,問道:“大管家是說,那些山地,等於沒用?那先時怎麼買了呢?”
周德全苦笑一下,道:“家裡要柴燒,自是買了些山林。樹砍完了,便留下這些山地。”
文箐這下算是明白了,周騰這事把好多雞肋仍給弟弟名下了,這山地就只當是荒地也不如了,能中出什麼來,那可是說不準。這小百畝地,等於是屯子裡的空秕穀還要佔地方白花功夫。
在她沉思的時候,周德全道:“山上無樹,養幾頭牛,幾隻羊還差不多。”
後來文箐才瞭解,所謂的“山”,便是不大,大土丘亦說得過去。當然,彼時嚴格說來,連旱地也算不上。
文箐亦是苦笑,道:“這般說來說去,我弟能有二百畝良田也就差不多了。其他的地還要搭錢費功夫才成。這一處一入,幾年之間,合計起來並沒多少收入了。”
周德全聽了,也點下頭。去年十一月,陳忠堅信小姐與少爺肯定能歸家,說小姐不同於一般人,他還不太相信;前天陳媽來請他至周家幫文箐,讓他只管把一些事說與文箐聽。他亦懷疑,自己講的這些,四小姐怎麼會明白呢?只如今一講,四小姐卻是一點就通,顯然他是低估文箐了。
對於三嬸的算計,文箐自然是很氣憤,可又能如何?周敘不太瞭解這些細節,只從賬面上給自己均分。如今自己是氣不過,像鄧氏一般掀底,只會讓周騰面子上過不去,記恨在心,最終自己與弟弟不一定就有好果子吃,只耽誤了眼前重要的事。
忍,爲先。
她咬一下嘴脣,問道:“除了地不公平以外,可還有其他不妥之處?麻煩大管家講來,我心裡有個數。”
周德全想了想,方纔道:“三爺這幾年,在外略有些私產,依老奴所知,前年二夫人賣出的那個鋪子,說是定業少爺買下來的,實際上卻是三爺拿的錢,如今已不在定業少爺名下了。去年發大水,三爺趁機在外頭買了好些地,這些也不知入了公帳沒有。其他的,也只是有點風聲,沒有確鑿證據。二夫人在世時,我讓陳管事轉告,彼時二夫人爲家宅安寧計,至不讓我細查這些,四小姐,您瞧,如今?”
文箐聽明白他這問話,是不是徹查三叔的底。她想了一想,查清又如何?不過是給自己添了不痛快。三叔可能有私帳,連周瓏都這麼想過,自己亦是有想過可能。如果自己要把這事當着族人說開來,能得到什麼好處呢?逞一時之氣,宣泄不滿,之後呢?把三叔三嬸的名聲腦壞,再重新分家產,自己真的了好處?自己若真做了這樣的事,拿自己成了訐舉長叔,在這個時代,並不會給自己添金,不會有人說自己大義滅親,只會指着自己後背說自己不近人情,連親叔也敢告發。
此事真抖出來,鬧得雞犬不寧,文簡的產業或許不會再由三叔打理,可照樣不會任由自己來管顧,終究可能回落到四叔手上。在四叔手裡,那可一定就真沒有好處了,可能被其他不姓周的人得了便宜,比如韋管家,郭良等。
文箐思量過後,很謹慎地對周德全道:“你說的這些,即使三叔賺來的,且由他去。在我看來,也不過是幾棵芝麻,我不同三叔三嬸算計這些。眼下,我們畢竟要與三叔四叔一起對付周成那一家子,不能傷了和氣。我們姐弟只愁嚴氏這樁事。”
周德全聽的她這話,很是有主見,二夫人當年也有好多事聽之任之,不太計較,四小姐果真學了二夫人的真諦。他欣慰得也掉了幾滴;老淚,從身邊的包袱裡掏出了小匣子,取出兩張紙來。
文箐接了過去,一瞧,是一張房契,另一張卻是借據。看完後,即有些驚喜,又有些疑惑,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待聽得解釋之後,文箐先是凝神靜聽後就是陷入思索中,過得一會兒,確是十分高興的道:“周管家,你這是幫我天大的忙,真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有這兩樣物事,終於可以擺脫嚴氏了。太謝謝您了。這事,趕緊找三叔四叔去。”
周德全有些擔心的道:“四小姐,莫急啊,且想一個說法纔是。否則,現下直接找三爺四爺,只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