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討債
周騰最近忙得有些心力憔悴,五更天剛過,就出門,近二更才歸家。所忙何事?
定旺與周盛本一家,如今要分成兩家,或者更多小家。他們家鬧這事,鬧得不僅是族裡皆知,便是整個村子或鄰村都是人盡皆知了。主要還是因爲周顧下葬那天,剛從山上回來,周盛的棺柩連土都沒掩上呢,定旺就差點兒與定興打起來。
於是,當天,他們就鬧分家了。次日,請了族裡人,開始一一說家中各項財產,各人相互指着說哪處不公,哪多你多說了,又或是哪處你少說了。周騰在中間,不停澆油。文箐給程氏出的主意倒是管上了用,李氏果真聽了程氏的一些話,交待了下去。 前院是男人們在爲一把鋤頭而鬧得不可開交,後院是女人爲搶一個水瓢而大聲叫罵。
分地,誰家也不服,最後沒辦法,重新丈量田畝。周騰喜了,他就是要藉機瞧瞧,周顧到底佔了多少自家拿出去的義田。結果還真發現,有上好的近二十畝田與定旺與定興他們給挪到他們家名下。
周騰告到周敘面前,周敘說自己不便管,只讓周東做主。周東自是曉得內裡輕重。
定旺他們霸着不放,周東說不僅是族中各房皆在,就是里老也請了不少來,連縣裡典吏亦在,再不濟,那就請常熟縣令來。
由此,沒奈何,定旺他們不得已吐出這些田地來。周騰一步步緊逼。
那邊女人攤裡,李氏與鄧氏不停地”添柴”,蘇州請了形家看過風水,都說是風水不好家事不寧,如今禍事不斷,定旺一家人沒有一個八字能鎮得住那宅子的。
李氏還裝模作樣的道:“這一個形家只怕不做準,不如再請兩三個來!”族裡有人也這樣說。
於是定旺那邊不甘心,卻接連幾個都說風水不好,如今只是纔開端,住得久了,說不定有家破人亡之災。有不滿定旺一家的 人再旁說風涼話道:“現下就是家破、人亡了。”這話氣得定旺他們幾個的婆娘要與人拼命。
就這麼折騰着,分家時,這宅子沒人樂意要。於是定旺幾個兄弟中說要賣了分錢。
周騰在場,聽得這話後,冷哼一聲,道:“你們也莫要着急說賣與不賣,不如先拿房契來瞧瞧,寫的可是哪家名頭?”
房契,定旺他們哪裡拿得出來?
周騰這時抖出一張契來,道:“不知道定旺你們幾個侄兒,可還記得這房子先前從哪裡接手的?可是我二嫂那處得來的?不知你們這幾年中,又是哪一件付得一筆房款?”
問得定旺兄弟幾個啞口無言,只道這是父親留下來的房子,自己不知房契罷了。想耍賴,自是不認從沈氏那裡得來的。
周同坐着輪椅,在一旁道:“這房契還是我買的。當年你父親非要到蘇州來,說是借住,後來又說要買,我二嫂爲人大方仁厚,沒催過你們要錢。現下,怎麼你們就私自要賣我家產業了?”
定旺說周同是張嘴說瞎話,罵罵咧咧,氣得周同紅紫着一張臉。
周騰拿着房契讓一衆人看了:“住得這麼多年來,都是族裡親人,我二嫂仁厚,一直也沒吭聲。現下我二嫂不在,你們借住這麼久,竟私自要賣了,豈有此理!”
定旺待要誣賴這房契有假,可週騰早就想好了,只讓縣吏出具官府邸文,白紙黑字,耍賴也不成!
周騰卻要挾道:“定旺侄兒,作爲族叔,你住這些年,我也沒收過你一個銅子兒,住歸住,可你們家燒了那間,我們家接手過來,那屋子得重建,這筆費用又當如何?”
定旺梗着脖子道:“又不是故意點火燒的,你還待如何?”
族裡人”嘖嘖”聲四起:“既是晚輩,族叔讓你免費住得這麼久,不說聲謝,還在長輩面前大小聲,真是言行無端……”
定旺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周騰可是不管不顧,只鐵青着臉道:“我管你那多。反正,你現下屋裡還有傢什在,若是不賠錢,便留幾樣傢什!賣得值那屋子再說!”
定旺家的女人們一聽說要押東西賠房子,立時恨不得馬上抽身趕回蘇州去搬自個的物事。
定祥耍賴:“騰叔你突然說這屋子是你的,你讓我們往哪裡搬?”
周騰橫眉冷對:“讓你住得久了,你就真以爲那屋子是你的,想強佔不成!你搬哪裡去?你現在這院子這般大,還不夠你住!你不搬,我告訴你一樁事:強佔民宅……自有衙役將屋裡那些物事往河裡扔!”
定旺說當年自家曾祖父對周騰父親有恩,現下他這是忘恩負義!
這話不僅是說周騰了,連帶着在一旁給周騰兄弟幫腔的周賡與周正也被指責了,二人早懷不滿,於是也加入了爭執中。開始一筆筆清算,周成兄弟從周復兩兄弟手下拿走多少錢財,差不多他們的家業基本都是在周復照顧下才建立的;而昔年周敘周復兄弟在周盛祖父手裡也不過是平時多得一些照顧,比如幫着翻耕幾塊地,照料一下農活罷了。只錢財方面,周顧這邊還真沒有哪項證據說有付出過。於是這一具體對比,定旺時時掛在嘴邊的那點恩情,簡直沒法與現在周敘兄弟對他們一家人的資助相比,提出來,圖讓人笑掉大牙。
算完帳,周騰撂下話來:“你們不搬也可以,現下立字據,三日內給錢!我們家拿了你這錢,也好分家到個人名下!莫讓我久等,否則,莫怪我不客氣!”他說完,徑直招呼餘春,快派人回蘇州去!
周騰這招,打了個定旺兄弟措手不及。那宅子本來誰也不想要,現下要讓他們掏錢買下來,誰也不樂意!
周盛那邊,打從周騰提出了房契一事,也想起了當初所立借據了。周騰只把他叫到一旁,讓周東做了一個見證,先還客客氣氣地遞了那借據與他過目。周盛老臉沒處擱,支支吾吾地問周騰意下如何。
周騰笑道:“盛兄,你是族兄,我自是敬重幾分。先頭買房時,兄長手頭緊,少了頭寸,我二嫂挪借,二嫂也體諒,這些年也就沒說,如今,兄長家業興旺,這點子錢想來也不爲難……”
他笑完,又正色道:“兄長家分家,我家後日也要分家。爲了公道起見,這借據不得不拿出來套現,否則我們家也沒法分清,是分族兄這房子呢?還是分借款?好生爲難啊。”
周盛老臉抽慉,只說:“族弟這事催得緊,我一時哪裡籌措去?你們這些年都沒找我來,也沒個提醒,這……”
周騰瞧向周東。周東說了句話:“都是族裡兄弟,還是一家親。鴻弟家的弟妹借錢時可是爽快,這些年來沒提醒,自是爲了給大家都留個面子……”
周騰一見周盛說話不中聽,就道:“現下,我也是爲了族兄面子保全,否則方纔我就如定旺那邊一樣,在族裡嚷開來,讓族人瞧瞧,你們兄弟一人是借房子賴住不給錢;一人是借錢買房多年不還錢。”周騰一句狠話差點兒說出來:給你臉面,別不要臉!
周東作爲主事人,也在旁邊一個勁勸道說:“兄長,族弟說得也是。他們現下也分家,要是在欠着不還,你讓他們三家日後哪家來收?總不至於三家日日登門,親戚常走動是好的,可要爲這事常走動,說出去也不好……”
說來說去,也不過是說沈氏厚道,這麼多年,居然沒要利錢,爲着雙方面子,也沒催過,如今人家也要分家,怎麼還能拖着呢?
周盛的兒子,定興辯解說:“騰叔,一下子要還幾萬貫,我家現下哪裡有那麼多錢來?難道是逼我們賣祖田?短短三日,這不是爲難我家嗎?”
周騰嘿嘿笑了一聲,任誰都聽出來他不高興了。”族侄所言也有道理。那我只問你:當初買那宅子是花了多少錢?房契上必有價錢,不如拿出來瞧瞧。你若是手頭緊,我自有法子。不如,我補你餘下的房款,那宅子歸我的便是了。”
定興一聽,跳得八丈高,說周騰:“族叔你這事仗勢欺人!”
周騰不再和顏悅色了,也不與他說話了,只板着臉對周盛說:“族兄,你我如今說來說去還是族兄弟,故而尊你敬你,沒當衆人面前撕破臉。我們家人扇,可也不是好欺的!這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討債,有據爲憑,何來仗勢?何來欺人?”
定興還在後頭喋喋不休開罵,周騰擺擺衣袖,揚着借據:“祠堂了事,還是常熟縣衙或是蘇州知府公堂?族侄要選哪裡,我都奉陪到底!”最後將借據遞給周東:“東兄年長,這事,我就仰仗族兄了!”
周盛終歸是略識些好歹,說騰弟手下留情。好一陣商量,那宅子當年是花了五萬貫鈔買的,在沈氏手裡借了三萬多貫。周盛說,那宅子現下自己沒有那麼多錢。
周騰卻說:"方纔在廳裡清算時,衆人可是聽到了,你們現下有六萬貫現錢呢。”
可六萬貫是周盛與周成兩家分的,分到定興他們幾家名下,一家也分不得一萬貫鈔了。定興兄弟中,有人不樂意在蘇州的,畢竟那裡沒有產業,田地都在常熟。唯有三小子定德,在蘇州開了個豆腐鋪子,可是他一家不過三口人,要住一個小二進宅子那真正是浪費。
接着,周騰又說到祖墳的地,那還是周復娶了龐氏候,置辦的,後來不斷擴大。周騰說,要真是大家不留情面,自家還債也只還到族叔(周顧)這一輩,其他的再不管了。
這個要挾太重,逼得周盛沒退路。
最後好說歹說,周東做主,將那宅子一分爲二。周騰拿其中一進多,因前院空間較大,所以定德分了前邊一進罩房加兩間廂房,到時兩家砌了圍牆,各自爲一個小院子。
周盛這邊終於搞定,一下子就沒事了。
定旺那邊還想着如果周盛耍賴,他們也不搬。哪裡想到,周盛卻屈服了。如若他們一家想單兵作戰也難。另外,定旺他門兄弟此時因爲女人鬧得不可開交,也不齊心了,各有打算。誰也不想要那宅子,除了不吉利不說,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要了那宅子,就沒有田地可分了。日後吃甚麼?以何爲生?於是宅子在他們手裡,那真是個麻煩。定祥在蘇州本來工了個差使,去年底人家不僱用他了,如今也只能回常熟待着了。
周騰撂下狠話,再不管了。
李氏與鄧氏有些擔心,道:“這事,他們要是真佔着屋子不搬怎麼辦?”
周騰眼一瞪:“他們敢!”說歸說,終究心裡非常擔心他們不搬。周敘曉得這情況,指責了周騰幾句,怨他不顧族兄弟情面,鬧得這般大動靜。
周騰是口頭認錯,面對周敘的指責卻不以爲然,就是因爲老顧念情面,才這般讓定旺兄弟囂張,隔三差五地鬧上門來。
周騰兄弟還有夫婦忐忑不安中,終於等來定旺上門來。所求便是央求周騰看在族人親戚情面上,寬容幾日,或者掏些錢,自己好在蘇州另行找房子。
周騰心裡得意,譏笑道:“族侄,那是我家產業,我讓你住,還要往外給你家掏錢不成?天下有人花錢請人住自家屋的笑話沒有?”
定旺灰溜溜地,臨走放言道:“你要逼我急了,小心我一把火燒光!”
他這話,李氏聽到,心裡一顫,很擔心,周騰狀着膽子道:“這可是你說的,我記下了,日後莫管是不是走水,但凡那宅子有點甚麼事,那定是你乾的!”
定旺妻子聽得,暗罵男人,明明要來討好人,怎麼倒得罪起周騰了?
2、退一步海闊天空
宅子基本到手了,而周盛在蘇州的那一處房子也立了契,只差到蘇州衙門立契了。周騰與周同兄弟覺得這幾天下來,真個是胼胝手足情深。可是李氏與鄧氏一見到房子差不多搞定,就不安份了。
李氏說這房子差不多是周騰一人全力施爲,才讓周盛他們兩家吐出來,怎麼能讓鄧氏就這麼佔了便宜去?
鄧氏梗着脖子說:“蘇州的房子本來就全歸我家名下……”
李氏一口咬定:“只說了咱們現下住的蘇州那套四進宅子是你的,其他的可沒說是你的。”
鄧氏見文箐姐弟在場,想挑撥:“怎麼說,那也是公中出錢買的,再不濟也是三家分,自是我家一份。箐兒,也有你們一份!”
周同不吭聲,周騰惱火起來,那屋子說不吉利,他也不太想去住,若真是自家名下了,只怕自己一家就要搬到那宅子裡。於是吼道:“都別爭了,賣了,分錢!”
李氏沒想到周騰說出這個法子出來,道:“現下賣不得!蘇州如今人人都說這宅子不吉利,誰個會買?白白便宜外人了。要賣,等過兩年風聲沒了再說。”
她說得也對,鄧氏沒別的好主意,便看向周同,希望他說句話。周同對這些很外行,讓他花錢買,行。
讓他賣?別賠慘了。
文箐懶得參與,可是有人不放過。
鄧氏求助道:“箐兒,這宅子你有份,你說如何?”
文箐有點討厭鄧氏,甚麼事都拉上自己,又不是信得過自己,不過是希望自己當那箭靶子。她猶豫地道;”我與弟弟年佑,兩位叔叔與嬸嬸作主就成。”
鄧氏堅持,不肯放過她:“上次你不是說建個私塾也甚好,不是?既然三嫂說住不得,賣不得,那咱們見私塾好了。”
她這一句,就出賣了文箐。
李氏惱火地看着文箐,道:“原來你們私下裡早就合計過那宅子了?好啊,好得很啊!你們坐享其成不說,還這麼多算計,真是好得很啦……”
文箐辯解道:“三嬸,您誤會了。”
李氏冷冷地道:“我誤會甚麼了?我倒是要瞧瞧你究竟在這中間說了甚麼。”
文箐瞥眉道:“沒錯,我是說過四叔可以建私塾的事。可那是四嬸問我那宅子拿在手裡,除了住人還能做甚麼,我才隨口說的。四嬸,當日,我亦曾說過,哪日我與弟弟還有小姑姑搬走了,咱們現下住的宅子空下來,也可以在前院建個書院呢。”
鄧氏不吭聲,李氏略略明白,哼了一聲,道:“那你再隨口說說,現下這新宅子又如何?”
文箐嘆口氣道:“三嬸,你這是信我呢還是不信我?四叔說要出去謀個教職,我纔有那麼一說的,我這麼小,哪裡會想到那許多彎彎道道?”
李氏逼着她直說。文箐只得說道:“三嬸您都說了,現下賣了不合算。大不了那房子先不分。我還是早先那句話,這房契我母親不曾藏私,我與弟弟如今也不曾想過甚麼辦分一釐。三叔三嬸與四叔四嬸不分給我們姐弟,我也不計較,更不會與人說;分我們一份,我自是感激。”
周騰插言道:“怎麼會沒有你們姐弟那一份,三叔不是定旺兄弟那幫子人。”
周同想了想,也開口道:“三哥,我想好了。那宅子就寫三哥名下吧,既然不能住人,就如文箐所言給我開個私塾一用。三哥三嫂也無須搬家,你看這樣如何?”
周騰聽了,覺得這意味着自己要掏錢與其他兩家,他有些心疼。低頭琢磨着,沒搭話。
李氏已爲就這麼算了,那是自家佔了大便宜,便忙接口道:“多謝四弟成全。”
鄧氏聽了周同的話,急忙叫了起來:“那可是咱們三家要分的!三哥一家得了,那……”
周騰看向周同:“四弟可還有話沒講完?”
周同彆扭一下,這是他第一次主張,道:“我想拿這宅子換一個鋪子,從我名下再掏些錢,開個刻書局。”
周騰吸了一口氣,原來四弟在這裡等着自己呢。他算了算,這掏的錢太多了,爲難。
這回輪到李氏跳腳了:“四弟,開書局,那得要多少錢?還得要地方,這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周同低頭道:“我曉得。也不過是個想法,總得打聽才能定下來,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
鄧氏小聲嘀咕道:“咱們哪有那麼多錢?這房子就該是咱們的,這下……”
於是李氏與鄧氏又爭了起來。文箐在一旁只得勸道:“三嬸四嬸,定旺他們分家就是太鬧騰了,纔會讓人說閒話……咱們各退一步好了。”
周騰算了筆帳,他自己說了出口,說要三家分,又說不回來。此時被兩個女人呼吵得頭痛,道:“就按這宅子的原價分吧。這九萬貫鈔……”他當然想多分一點,因爲畢竟是他們夫婦出了大半力氣,在討債的時候,文箐根本沒出場,周同在卻等於沒用。
文箐見三叔盯着自己,便道:“三叔出利多,自是三叔該多拿些,我與弟弟那一份,也是三叔掙來的,說起來都不好意思……”
她這一說,周同也附和。最後是周騰按價分四萬,周同得三萬,文箐分得二萬整。鄧氏還要鬧,李氏卻道:“我可沒多拿你一文錢。”
鄧氏沒辦法了,又提起北京的宅子,現下賣不出,那猴年馬月才能分得清。北京地價漲了不少,那宅子又沒有甚麼風水不好一說。自是完全可以賣掉。只是賣了,也要長房幫忙,錢到手,至少還得一年多不止。對手李氏與鄧氏來說,以她們自己的心思來揣度,是生怕長房據爲己有,夜長夢多。
文箐生怕哪天他們真做主賣了,這時立馬說:“上次聽三嬸說,北京那房子,可以和小叔手裡的一百五十畝地換。我尋思着,弟弟日後或是上京,有個地方落腳總是好的……”她也沒說下去,只是看着周騰,又瞧瞧周同。
周騰沒想到她想得這麼長遠。”你說得倒也有些道理,只是那房子放在那裡,沒人住,也沒人打理,卻不妥。”
文箐不想把歸州的人事再帶出來,否則一定讓李氏覺得自己圖謀已久,於是一臉愁容道:“小叔與伯祖父在京,興許可以託他打理,賃出去便是。畢竟那是父母早年所居,要賣給他人着實可惜。”
她這番話說得無可挑剔。李氏立時便算了一筆帳。”賣於正弟話,一百五十畝,如此分成三份,一家五十畝地。箐兒竟說用地來換,那便再出一百畝,我與你四嬸各得五十畝。到時會家時,便自行扣去。”
文箐點了下頭,她另有算計。道:“弟弟名下的兩間鋪子,今年應該能還清債務了,明年這兩間鋪子的收入,不知用來抵那宅子,可否妥當?三叔當我算一下。”她打算就是:“反正現在產業都在周騰手上,能得多少還不一定呢,不如先把帳面上的經營所得換成房子這些不動產顧定下來再說,等於提前支現,而且房子還在升值中。她是超前的經營意識,周騰可是沒有這般想法。
周騰聽了,一愣。沈氏送回來的鋪子因爲沈博吉出海現在還有外債,確實差不多今年就可以還清債務了。一年的收入,兩間鋪子,也有五萬貫鈔。這麼一來,自己還能從中賺得一部分錢財。
鄧氏聽了不同意,畢竟那要過一年才能拿到。可是聽到能分到二萬五千貫鈔時,也不吱聲了。
周同認爲自己佔了侄女便宜,頗有些不好意思,還客氣了一下。
李氏還沒算過帳來,她低頭想,爲何三郎就這麼輕易答應了?她認爲文箐得了北京宅子那就是佔了便宜,有些不舒服,可文箐下一句話,又讓她明白,終歸還是這麼着合適。
文箐說的是;”文簡名下的那宅子,聽周大管家說,要修繕,否則住不得人。分家時,上次說一部分現錢,故而……”
她話沒說完,李氏截了道:“你是想說,那部份現錢,你用來修房子用?”
“三嬸說的是,箐兒是這麼打算的,也不知夠不夠。聽說前年冬天那場雪,壓塌了半邊院子,只怕是要重建。”
李氏開始以爲她是埋怨,可瞧她神情,倒是真心話。周騰一想到這事要是明日正式分家時文箐提出來,衆人字會以爲自己欺負了他們姐弟。便大方地道:“既如此,修繕的費用,且從我名下,再予你五千貫鈔,算是三叔的一點心意。
李氏有些驚訝地看着周騰,周騰一擺手不讓她插嘴,羊毛出在羊身上。
鄧氏生怕周同也這麼出錢,馬上說道:“可惜我家現下也沒多的錢財,四嬸也沒錢拿得出手……”
李氏暗罵了她一聲”假惺惺”。
文箐見三叔居然還送人情,真正少見。不要白不要,忙道謝。對於鄧氏,她知道別想從她指縫裡再得錢,便道:其他的錢我自己再籌措,畢竟有田地,一年多少有些收入。
於是,這兩處有所爭執沒有分清的房產,因爲文箐的主動退讓與出擊,將其他兩人的紛爭也消化了,立時一團和氣,有商有量,最後周同與周騰又合計了一下,終於三家都高興了。
3、清白、公道
到了二十五那天,先是族裡推選新族長,毫無懸念,大家推選周敘,周敘說自己爲官在京,無法打理族裡事務。最後自然是周東名下了。
接着便是說定旺他們分家的事,各家現下都談得差不多,只按手模存證時仍是吵鬧不休。鬧了近一天才作罷。
待到了文箐他們立據時,已是二十六日。周騰將各家名下的地契、房契,分做三堆,又各立三張契約,三家申明所分皆自願,並認可,日後不得反悔,很是一派喜氣地分完家。這讓周敘十分欣喜。
周騰這時,應文箐早先的要求,再次澄清二嫂並無異財之心,帳目分明,家中各項產業都無疏漏。嚴氏去年所言,實是誣陷。
定旺跳出來,說是自家母親如今人事不知,族叔不厚道。若是沈氏打理家業並無私心,沒有別籍異財之意,又怎麼會有常熟的田莊?他的質問,不過是因爲害壩周騰逼迫他將祈五郎付出的那幾千貫鈔吐出來,他不甘心,所以纔出言刁難。
文簡要衝過去打定旺,嘴裡說他是”壞人”。文筵拉住他了。
周同靠在輪椅上道:“我二嫂打理家業這麼多年,族人都瞧在眼裡,她是甚麼人,大家也清楚。”
定旺與定祥或許從前日裡被周騰一番算計中清醒過來,如今也不想讓周騰一家子好過。此時大聲叫道:“去歲,就是因爲祖父發現沈氏有別籍異財之行爲,下葬時纔有爭議,後來他們家便讓下人頂罪,這事兒我家裡可是一清二楚,我祖父念着族人情面,沒說出來,如今,你既不顧念舊情,也莫怪我當着族人面前,說這些醜事!”於是又說了一通去歲周敘與周顧”協商”的事項。
周敘氣得當時就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明明當年是周顧爲兒子周成死了不服,尋事來要挾自己,自己才讓陳忠委屈求全,頂替了周夫人的惡名。沒想到,說好了不讓小輩再提這些事,也不告知。周顧終究是背義,將此事說與家人聽。真正是小人,枉自己還想着他死了,文箐要爲陳管事正名,自己還顧慮半天。
周敘氣完後,瞧到堂下吵成一團的周騰周同與定旺定祥他們,一拍桌子,無效。最後還是周東抓了一個類似驚堂木的物事大力敲在桌上發出了一聲大響後,周賡上前拉回了周騰,這才制止了騷亂。
周敘指着周盛一家人道:“好,既然此事要說個分明,我今日就賣一回老臉,同大家說個清楚道個明白,免得有人說三道四!”現下族裡是他的輩分最高,而且又有官職在身,誰個敢頂撞。定旺他們不吭聲了。
文箐方纔作勢委委屈屈地哭泣,此時一抹眼,站出來行了個禮道:“伯祖父,嚴氏誣我母親,如今族兄再翻前帳,莫須有的罪名誣我家管事,箐兒有證人,族兄定旺他們所言句句不實。”
她這一站出來,出乎所有人預料。連周敘也愣了一愣。李氏急得忙去拉文箐。
文箐用力擺脫後,含淚道:“我歸家,方聽得有人說母親的壞話,這些肯定是別有居心之人胡言亂語。母親重病,一聽祖父病重,當時她自己亦是九死一生,只急着往家趕。
可是長江兇險,幾次差點兒觸礁,好不容易到得嶽州,母親幾乎沒有氣息,換來醫士,都只說快安排後事。當時身邊還有些錢財,爲就母親,不得不花……”
她哭了一下,又道:“錢財花光了,母親也沒了,我們姐弟想扶靈歸家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幸而阿素嫁了人,人家是常熟知府的侄兒,有些產業,本來是他買的地,想託於我家給阿素做嫁妝,又憐我們姐弟孤苦無依,便將那莊子一半的地寫在我們名下……”
其他人聽到這裡以大數明白,定旺要跳腳,卻被周東等族人制止:“既是說沈氏的事,且容人家兒女解釋了再說。”
文箐抹了一下淚,擡起紅通通的雙眼,道:“哪裡想到,我們姐弟被族裡的惡人使計賣掉,然後人家又辱我姨娘毫無生路,最後他死有餘辜。可是他家人卻算計我家產業,就連阿素夫家送的這些地,捏造出莫須有的罪名,非落在我母親頭上,可憐她昔日還曾借錢借房子照顧這一家人,哪裡會料到人家翻臉不認人……”
定旺兄弟見她說及自家父親得醜事,此時便揚起拳頭要衝過來,卻被族裡一干人拉住了,於是嘴裡指責文箐一派胡言。
文箐扭着身子對着他,恨恨地道:“我所言是實是虛,只需請常州知府的侄兒,也就是阿素夫家人來作證,一問便知。”說完便讓弟弟去祠堂門口去請祈五郎。
祈五郎一進來,就持祈知府的拜帖送與周敘面前。幾個人客套了一番。周敘打量了祈五郎,見他彬彬有禮,說話十分得體,拜帖也不是做假。確認了他的身分後,便問他那田地的事。
祈五郎正色道:“周小姐所言非虛。這時提起來,其實也算是在下的私心。去歲,在下娶了內人時,生怕她有所顧忌,於是便買了地託於夫人。到得內人入在下家門時,便說是嫁妝。地有五十多畝。哪裡想到一時好心,竟辦成了壞事。不僅是連累夫人名聲受損,便連家丈人亦名聲掃地,這真正是在下區區所料不及的。千錯萬錯,皆怨我當時未考慮周全。如今,因陪內人歸孃家省親,才知其中內情,真是悔之晚矣。”
他這話,說清了原委。周盛卻認爲這是他們串通好的說詞,詰問:“當日我們在嶽州,你承認那地是周家名下,爲此,還另掏了錢買下了那塊地。可見有鬼,爲何今日又是一番說詞,實不足爲人信。騰弟,這事你亦在場,你也可作證。”
周騰一見他扯了自己進來,急於脫身,怒道:“那日你鬧將上人家莊上,人家爲了面子計,息事寧人,不過幾千貫鈔不計較罷了,纔有一說。”
祈五郎也接口道:“那日我歸家,聽內人說及這無頭無惱的事,又見有人闖道莊上來,卻逼我們賣了那田地。好生讓人着惱,偏我家伯父爲官,不能將此事鬧大,爲恐惹人說事,我尋思着花些錢財去了災,一時着急,便應下了買了那地,付了錢。沒想到,你們拿了錢,卻還要壞我們名聲,真正是沒道理。如此,大不了,大家都走一趟衙門!”
周敘看向周東,這事既如此明瞭,還能有甚不清楚的?”真給咱們族中丟臉,不僅是在蘇州府丟人,這下,都丟到嶽州常德府了!”
周東起身公裁:周盛當日所拿錢財字當歸還祈家。周夫人名聲被嚴氏所誣,而陳氏一家受累,常熟田莊既爲人夫婿所置,實無貪沒一事。
由此,陳忠夫婦終於摘了這帽子。李氏看向文箐,只見她仍是悲悲慼慼。便勸道:“箐兒,如今族裡已爲二嫂證了名聲,該高興纔是。”
文箐擡起頭來,卻是突然哇哇地大哭起來,道:“母親行得正坐得端,本來就無需受人指責。可是……我只是越恨、越傷心,我姨娘是孤坆野鬼一個,我與弟弟愧爲人女人子……”
如果說,周夫人與陳管事的名聲,是因爲定旺才拉扯出來,不過周敘終歸是心裡略有些譜,可是文箐這一聲大哭,卻是驚得所有人都聞之變色。
鄧氏差點兒軟倒在地上,李氏急得忙去摀住她的嘴。周東瞧見族叔周敘沒開口,可是頜下鬍子一顫一顫的。”你姨娘可是朝廷判離的!”
周盛被周騰就祖坆一地要挾過,此時憤而到了句:“娼門女子,自當休出。焉能入我周家祖坆!”
定祥叫了一句:“本來就是休了的,還能落祖坆!”
……他這句話動於文箐來說,如受雷霆所擊,不敢置信:“你說甚麼?!我父親至死從來也沒寫過休書,何來休離?!朝廷判離,那是朝廷不知我姨娘真正身世,族中親人難道也要說我姨娘本是娼門之人?!明明……”
周敘起身道:“箐兒,不得胡鬧!朝廷即如此判,族裡便依此行事!除非朝廷收回前言!”
這可不再是一家之言,而是皇上之意,哪能說收回就收回的?
周東也是這般藉口說。
文箐不敢頂撞周敘,也不敢再犯衆怒,只道了句:“我與弟弟是姨娘生,生恩不得報,愧爲後人,終有一日,我要爲姨娘一雪前恥!”
周敘看向她,終究是一言未發。李氏怒瞪文箐幾眼,最後還是彭氏走過來,道:“箐兒,你真是莽撞!”又對李氏道:“弟妹,事既了,快帶了侄女歸家吧。”
有些事,碰不得。文箐在當時來說,或許有些莽撞,可是關於徐氏的事,或者是一塊堅冰,可總得有一個時機,有一個人去碰一碰,試探過後,方纔能做出正確的決策。
分家一事,自此爲止,其他事,大抵塵埃落定。
(第二卷完)
正文 第三卷 奮鬥篇:脫離周宅、自立更生、發家致富,纔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