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瓏終是不放心侄女兒,一待吃了飯,就緊趕着過來陪文箐聊天。文箐卻是沒興致,有一搭沒一搭地迴應着。
今日遇到這些事,只越發讓她生出去意,恨不得現下就能搬出這宅子,離長房遠遠的,離三嬸四嬸亦遠遠過,自己關起門過日子。
自由,如此珍貴,千金難易。
周瓏擔心,紙包不住火,文箐的真實情況早晚會被孫豪打聽到。她問文箐:“孫家少爺哪日走?”
文箐搖搖頭。孫豪好心來尋自己,沒想到自己這廂卻巴望着他快走,跟送瘟神似的。
周瓏嘆口氣,發現自己坐在這裡許久,未曾見得文簡,又忍不住問道:“文簡與他親近,會不會說漏了嘴?”
“要是他說漏了嘴,倒也好。我懶得再裝下去了。”文箐發愁地道,瞧着嘉禾在洗毛筆,墨在水裡瀾開來了:一支筆,染盡一盆水。
江濤先走了,孫豪留了下來,同周家男人們一起用了晚飯,周敘待他爲上賓,讓孫豪受寵若驚。
這些,自是多虧文筵。他是個厚道之人,在祖父面前沒有說半點兒孫豪不妥的話,反而是說孫豪對四妹真正是義薄雲天,其人性格豪邁不拘,並非一個紈絝子弟模樣。
其實,他這是見了失憶後的孫豪,纔是這般模樣,若是放在幾年以前見面,孫豪十足便是一名紈絝子弟,甚至有些橫行霸道。
由是,周敘對孫豪的印象有所改善,晚飯過後,吩咐文筵請貴客到小書房。結果這一聊,一直聊到二更天,周敘發現孫豪果然不似其兄長孫杰,孫豪比較能聽得話進去,周敘講甚麼,孫豪都點頭認可,這無形中,讓周敘更樂意與他多講話。這麼聊着聊着,周敘認爲孫豪身上惡習倒是甚少,只瞧現下的衣裳模樣,與尋常家的少年也差不多。
孫豪在稀里胡塗下就被周敘給”審覈”個底朝天,他自己猶不知,只把故事講得風生水起,十分曲折。
從文箐嘴裡說出來的那些個故事裡,孫豪是她的恩人;可是在孫豪講出來的故事中,慶弟是他的福星,是他的恩人,若是沒有慶弟,他現在仍在江西某個地界漂着,不知自己姓名。所以他開口每講幾句話,便又感謝起慶弟來。
他這般感激文箐,周敘聽在耳裡,頻頻點頭,心裡還是十分受用的:孫豪這少年,懂得有恩必報。他對孫豪變生了幾分歡喜。
可是有好感是一回事,要幫孫家復爵,卻是難事。尤其他現下在家守制,想來想去,也只有三兒媳呂氏的堂兄呂熊,在兵部任給事中,或許能在兵部說得些話,遞個摺子,然後自己在見機在黃上面前說個晴。
次日,文筵偷偷地把文箐叫到小書房,讓她與孫豪好好聊一聊。當然,他在一旁抄書。
孫豪抱怨,不過他進了家門後,正好是在鬧着給孫杰復爵而將贖金的事。各房生怕自家多掏了錢,故而家中皆是算計。孫豪在這種氛圍中,很實覺得沒有與慶弟在一塊搬自在。
經過這一講,文箐也瞭解到,明代若有人犯了罪,可以用錢來贖。孫家因爲貪污而被革職,故而退還贓款,並且將所犯條例對應多少贖金,一一交完了贖金後,朝廷再酌情啓用。
當然,有些條例上規定,犯事後被革職,並且永不再啓用的官員除外。
文箐勸他想開點:“既然都已交贖金,你家復爵也只是早晚的事。”
孫豪嘆口氣,道:“是啊,故而我來蘇州尋促織。”
文箐一愣,要“促織”作甚?
然後方纔想起來,這促織便是蛐蛐。
宣宗好鬥蛐蛐,故而內侍頭其所好,進獻此物。上行下效,皇帝喜歡這個,於是民間鬥蛐蛐也十分盛行,就是蘇州城,也有專門半條街在賣這個,鬥這個的。一隻蛐蛐動輒便是價值上萬錢。
文箐聽他講解箇中原委,只覺得這事兒,要是放在一個皇帝身上,真有點兒”玩物”的感覺。不僅是她這麼想,就是周敘,當年在宣宗爲皇太孫時,他亦上言規勸玩此物甚是不妥,結果不得宣宗喜。
孫家有孫家的爲難,文箐見孫豪講這些事時亦是愁眉不展,可是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又哪裡幫得上他?朝廷的事,對於她一個升斗小民來說,實在是有若天地之別。
幸而孫豪這人情緒是來得快,去得亦是極快。與慶弟說了自己心裡的不高興之後,立時又找了別的話題。他對文箐道:“現下你在家也無事,莫不如我便來教你騎馬如何?”
這騎馬一事,文箐倒是有興趣。奈何是孫豪他現下有心想指教一二,文箐卻是沒膽子學。不是怕墬馬,而是魏氏這邊生怕她傳出什麼不利於周家名聲的話來,更何況是騎馬了。
她只好藉口腳傷,走動不便,這次是不能學了。
孫豪有些失望。騎馬技巧,是他失憶後也不曾忘記的本領。一歸家,牽了馬,便跨到鞍上,駕馭自如。他還想着在慶弟面前一露身手,驚他一驚,沒想到慶弟卻是不能學。
文箐不能學,文簡可是巴望着能坐到馬鞍上去,文籤亦如是,文籌與文笈更是急切地想上馬玩兒。孫豪沒想到,這話題一出,頃刻間便圍上一羣小”知己”,於是一時之間,他竟成了孩子王。
文筵在一旁,卻不讓諸弟到鞍上去,他是生怕哪個孩子一不小心,若有個萬一,跌斷了腿腳,便是樂極生悲。
孩子們的熱情便是你越禁止他越狂熱。故而一堆孩子不能學騎馬,便只好圍着孫豪與馬兒吵吵鬧鬧。
孫豪道:“唉,騎馬這事,我十歲時便開始跨上馬鞍了。也就是文籤現下這個年紀。”
文籤很羨慕地看向他,孫豪更加得意,於是越發擺顯,說起馬技來,滔滔不絕。
文箐在一旁聽了,生怕他煽動得周家小男孩個個都想騎馬,便打斷他的話道:“我們家是以詩書爲重,家中諸人不善騎,卻是以研習四書五經爲樂。黑子哥,你日後要從軍,終究還是得多習字,能看明白兵書也是樁好事。”
一想到上次寫的信裡,那狗爬的字一般,實在是拿不出手啊。文箐免不得就要點醒他。
孫豪只呵呵地樂,撓撓頭,道:“慶弟說的有理,爲兄……只是實在是一拿起書便瞌睡。”
這事兒,自然惹得周家院裡其他男孩個個笑話他,終於曉得這個生得十分不錯的孫家少爺,原來讀書很差呢。
文筵的確是一個好大哥。見家裡連文籤都無心向學,便向祖父討了個假,與一衆兄弟陪着孫豪玩。孩子想騎馬,只是太危險,周敘不同意。
孫豪急着展示自己的馬技,於是一再保證,不出事兒。只抱了文簡他們在鞍上,不讓馬跑起來。緩緩而行,旁邊又有下人扶妥,自然不會栽倒下來。
周敘不好駁他的面子,只讓文筵要格外多照顧好兄弟,又讓周榮多找個下人來去照應。
院裡終究不便騎馬,只好到了戶外,尋得一塊無人的荒地。文箐在文筵的照顧下,也不得不陪同一起去。採取了折衷的辦法,牽了馬慢慢地走着,孫豪騎在馬背上,懷裡護着孩子,讓他們體驗着馬背上的顛簸。
文箐對於這個騎馬,她是會的,前一世,好幾次十一放假,都是去的壩上草原遊玩。騎馬是件苦差使,顛簸不堪不說,尤其是剛學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容易蹭破大腿皮。
但凡上馬的孩子,個個都是喜笑顏開,大聲叫着,鬧着,比前些日子放焰火時還要開心。
文簡認爲這馬慢慢走,就同老牛一般,沒什麼勁,於是央着孫豪:“黑子哥,要不,你騎着馬,讓它跑起來,我想看着馬背上的長毛立起來的樣子。”他一時不記得馬鬃怎磨說,便用”長毛”來取代了。
文箐聽得自是抿嘴而笑。
孫豪對於文簡這個要求,自然是欣然應允。就是沒人提,他也早想在周家面前顯露一手。於是他上了馬,繮繩一抖,雙腿一夾,讓馬慢慢跑起來後,不斷加速。他好表現,一會兒是伏在馬背上,一會兒又是臥在馬肚一側……甚至有一次馬奔回來時,衆人不見其影,只驚道:“是不是他在哪處跌下馬去了?”正在衆人着急時,他卻由馬肚下面爬了上來,衝着衆人哈哈大笑。
沈顓在周家下人陪同下,到達他們所在地時,看到的情形就是自家表妹與表弟圍着一個陌生的少年,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