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藥膏生意興隆。華嫣與文箐細細交代了賺取數額,並又帶來了幾千貫鈔與文箐。文箐替她高興,如此一來,三舅姆一家每年的生活費基本上靠藥膏就可以解決了。
說着說着,也說起了煩心事,華嫣免不得就吐起苦水來。李誠去杭州,文箐當日特意讓他提醒三舅姆:小劉掌櫃好賭,春節曾與鄧知弦他們聚衆賭博,似乎外面有欠債,希望表姐與三舅姆多提防。
於是,沈吳氏便心生煩惱。她也明白文箐讓李誠待話的目的,不過是需得小心劉進取貪沒櫃上的錢財,可偏偏她對這些外務一竅不通。又不是立馬遣了劉進取,總是得尋個藉口;再說最煩心的還是得重新物色掌櫃。
華嫣說到這裡,直嘆氣,免不得就抱怨祖母當日遣了原來的掌櫃,結果人家自己開了個小雜貨店了,偏偏自己店裡如今連帶着夥計都好多是新人。
這事兒,文箐也聽李誠說過,曾特意讓他去尋過原掌櫃的。那人倒是十分通情裡,也沒多抱怨,一口保證步對外人提及那鋪子是周夫人名下的。
華嫣發愁地道:“表妹,你說,就是有個藉口要遣劉進取,只怕亦不合適。到時他到你們家,將鋪子的緣由抖露出來,不是又讓大姑姆的名聲受損嗎?”
劉進取想謀奪現下這間鋪子到他自己名下,要是沈家趕走他,確實擔心他會懷恨在心,進而報復。將鋪子說出來,好不容易纔爲周夫人正了名聲……
文箐安慰華嫣道:“這事也急不得,且放一放吧,只是你大可以讓吳家大郎在店裡多長個心眼,那日我歸家時,曾與他說起過,只現下不知鋪子理情形到底如何?”
華嫣嘆道:“現下鋪子裡可冷清了。織互急要錢,春節我將手頭上的餘錢又希數交由劉進取還債去了。如今瞧着那些欠人的外債,就如同一座大山,搬得一年,才只得個小坑洞,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還完那些債。可憐我弟弟……”她說着說着便流起眼淚來。
文箐哄道:“車道山前必有陸。咱們現在都平平安安的,便是福氣。”她在心理算計了一下文簡的財產,全部折現,或許也將將能還了沈氏的大部份債,可是,她雖有心想拿文簡名下的家產去還債,但周家是斷然不容許的,當然,三舅姆沈吳氏也鐵定不會同意她這般做。
華嫣聽到她這想法,立刻急道:“箐妹,你可莫這般。若是讓你們周家那邊曉得,屆時……”她越想越害怕文箐這麼拿定主意,便道:“你若是變賣簡弟名下的產業來替我家還債,這讓我家以何顏面容於世,萬莫如此。”
文箐點了個頭,見她仍然不信,便恨不得賭咒發誓向她表明自己肯定不會挪用周家的產業的。關鍵是,雖在文簡名下,可現在所有的一分一釐皆由三叔家掌控着。自己哪裡能動得了?
文箐姐妹談性甚濃,不知不覺中忘了時間,等到華婧找來時卻是告知今日踏青取敲了。她見兩個姐妹談得十分投機,便也在一旁聽着,卻是半點兒也聽不明白。這讓華婧有一種被隔離在外的感覺,於是,沒話尋話,問起了沈肇,到底怎麼一回事。
沈肇自從被文箐救醒後,慢慢恢復,如今從外表來說,除了頭上有道疤,外人也看不到以外,只是比原來更沉默了。此次,他也跟來了,顯然,在其奶媽趙氏與沈老太太的拉鋸戰中,趙氏獲勝了。
華婧一問,華嫣則是作輕描淡寫狀,道:“祖母說那是父親落在外面的骨血,終歸是要認回的、說完,低下頭去。
鈴鐺抱了小楫兒過來,文箐去逗他,問道:“文簡喜歡小表弟,怎麼沒跟在你身邊了?”
鈴鐺道;”大爺在教撰少爺如何裝裱,表少爺便也去聽了。”沈貞吉善裝裱,文箐也是才知道。
華婧聽完堂妹說及沈肇的始末,她又確認一句,道:“那個虞氏真的沒了?如此,倒是少了麻煩?”
她作爲一個待嫁的女子,不像沈老太太關心的是錢財,而是在意外室是否還健在。
同樣的話,從姜氏嘴裡吐出來,她對堂弟妹沈吳氏道:“要依我瞧,現下你也只能想寬些,畢竟虞氏沒了,省了好些事兒。”
沈吳氏悲悲慼慼,二堂嫂齊氏小聲對姜氏道了句:“我瞧,這事兒,要說源頭,就是在經商一事上。若是三堂弟與咱們一般,又哪裡會出得這些事來……”
姜氏很認同弟妹這話,不過在沈吳氏面前,卻是半點兒也沒表現出來,聽到沈吳氏說給華庭找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秀才爲師,便道:“且過些日子,等討債的風聲沒那麼緊了,便讓華庭到我們家來吧。有他大伯在,也無需再請先生了。”
沈吳氏連聲道謝,聽到姜氏在一旁道:莫讓華庭再經商了。沈吳是抹着眼淚,擡頭瞧向兩位嫂子,惆悵道:“那家中那些債又何時能清償得了?”
這話一說出,姜氏與齊氏也沒辦法。姜氏嘆口氣道:“家翁雖爲族長,只是這一年多來,爲着這些債務,也沒少被族人說三道四。”
沈澄爲族長,原來沈家的義莊產出如今全用來還債,於是,族中費用,便分到各家各戶,以前是被養得習慣了,突然這般,免不得有所抱怨,然後開始指責沈澄,挑剔其辦事中的瑕疵。
就算沈澄這麼幫襯,可地裡那點產出,真正是杯水車薪,如今沈貞吉兩兄弟連自家的大部分田地都賣了,給堂弟還債,不得不說是十分重情義的了,也算是回了當年沈博吉對長房這邊的照顧之情。
說到這些錢財的事,沈吳氏免不得就提到文箐幫了大忙,道是這個春節,一個來月,便賺了兩萬貫鈔的事。她說這事,不過是想在大嫂子面前誇讚文箐能幹,可是一說得興奮,渾然忘了大嫂二嫂是不喜商人的。沈貞吉沈恆吉兩兄弟生活過得超然,對這些錢財之物看得極爲淡然,故而沒有半點兒經營意識,聯帶着家裡姜氏與齊氏也不太看得起商人,以其爲貪利之徒。
姜氏十分喜文箐,尤其是文箐在自己面前十分乖巧,常常問自己一些世俗人情上的事,讓她過足了教導的癮。而且文箐越是依賴她,便越發有成就感,很是欣然。
文箐歸家途中賣藥膏,她認爲那是爲了路費,不得不如此,所以也沒多想。可是歸家了,仍做這些生意,便覺得有些膈應。當然,那時候她也顧不上多想這些,聽得沈吳氏誇讚文箐,她還是十分高興的。再一次說自己挑媳的眼光不錯。
小楫兒尿溼了褲子,華嫣忙着回屋,同鈴鐺回屋給他換褲子。華婧便與文箐二人邊走邊聊。沈家一棵老梅樹,枝大花盛,如今雖過了季,只是華婧仍讚不絕口,熱情地邀請表妹去瞧瞧。
到得廊下,卻無意中瞥見沈肇,一個人,孤伶伶地蹲在牆跟下,雙手抱膝,閉着眼,流着淚,初春的陽光那點子熱度還敵不過風中的冰涼,光線落在他小小的臉上,腳下的影子縮城一小黑團。
華婧有些懊惱的道:“你說,這孩子不是存心給人找難受嗎?好好地,不呆在屋裡,卻偏跑這處來,讓人見着了,真個是……”她回頭瞧着表妹似乎在發呆,便嘆口氣道:“咱家是不可能立妾的,沒想到三叔竟在外面……唉……”她沒說下去,畢竟三叔是長輩,而且已故去,說不得。
文箐也不知爲何,見不得沈肇這模樣,只覺得心中很是沉重。
她對華婧道:“表姐,我去瞧一眼,大舅姆那兒,你先去,過會兒我找了文簡便馬上過去。”
華婧勸道:“你管他做甚?凍病了?也是活該!”
文箐輕輕一笑,道:“他不過是個孩子,便是路邊野貓野狗,我弟弟也經常想撿了歸家,偏家中沒法養,於是常扔些吃食於它們。”
華婧便陪她走了過去。沈肇聽到了腳步聲,很警醒地擡起頭,見得她們,立時便起身,只是蹲久了,腳麻,於是反倒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又一骨碌爬起來。
華婧問了句:“你怎麼在這裡?你奶媽呢?”
沈老太太在屋裡訓斥趙氏,原因不過是沈肇小聲與趙氏提及,自己想吃西北的蜂窩包子。趙氏想討好沈家人,便說晚上可以去廚房幫廚。偏沈老太太說她丟人現眼,把沈肇趕了出來,訓斥趙氏走路不端不正,不像正經人家的娘子……
沈肇新到一個地方,沒處可去,於是尋了這個角落呆着,沒想到,竟被文箐逮到。
他不認識華婧,不知該稱呼她什麼。不過就算曉得,他也不會叫。他見着了文箐,倒是眼裡閃過一絲驚訝,略有些感激,低下頭去,華婧問他話,他也不吭聲。華婧便沒好氣地道:“好沒規矩,難道是個啞巴不成?”
這話一說出來後,沈肇頭雖沒擡,只是那雙眼睛立時如刀一般,偷偷地刺在華婧的裙子下端。
文箐瞧着他比當日見面時,明顯瘦多了,原來是個圓呼呼的小臉,如今一病下巴也有些尖了,小嘴脣抿得死緊,方纔跌倒,袍子下面便沾了些塵,她瞧了一眼旁邊的小玉。
小玉立時就上前,準備幫沈肇拍灰塵,只是她這邊才擡手,那邊沈肇卻是往旁邊一閃,踉蹌一下,差點兒摔倒,他自己滿臉通紅,只是嘴抿得更緊了,小手握緊了於背後,滿眼防備狀。
文箐柔聲道:“不是打你,只是你袍子下端髒了,小玉只是幫你拍乾淨而已。”
沈肇聽到這話,才略微放鬆些。可是,他退後幾步,卻是突然一跪,然後很快地給文箐瞌了三個頭,起身也不拍袍子,就跑了。
他這動作十分突然,文箐都沒來得及去拉住他。
華婧納悶地道:“他這是作甚?給咱們磕頭,不是折咱們的壽媽?”她自然是不曉得當初在杭州發生的事。她只認爲三叔這個私生子實在是很怪異,從此沒有一點好感,到了姜氏面前,只是說得更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