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長房那邊也聽說了這事,魏氏在牀上直罵:“這才分家了,就容不得人了?鄧氏也太量小了!如今真是不象話了。唉喲,痛死我了……”她說得激動,便想翻身,結果弄痛自己了。
雷氏心情不好,上次替文箐出頭,被李氏一折騰惹得一身臊,再不想參與其中來,卻說了句無關緊要的話:“看來,這玄觀妙一行,是去不成了。”確實,鄧氏怎麼也要焚香沐浴潔身才是。
呂氏累得身子發酸,聽得文笒一定要讓自己評評理,於是摸着腰對正在滔滔不絕地文笒道:“既是場誤會,文箐不計較,文筠給四姐賠個罪便是了。”
彭氏嘆口氣,道:“莫談這事了。家裡現下人來人往的,嘴雜得很,傳出去不象話。”因崔婆子年老體弱,落水受寒如今病勢不減,現下家裡女人都圍着魏氏轉,沒半點而喘息。彭氏不得不趕緊爲魏氏再重新物色侍候的人,只這兩日倒是來了好幾個牙婆,送了不少人來,偏她選中的,魏氏又看不入眼。急得她嘴角起泡,也累得個心力憔悴。如今文箐那邊受了冤,要依她的性子,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常也不會多理睬,如今只因得了文箐送來的禮,放心不下,自己卻初步得面,只打發了文箮過去瞧一眼文箐,哄他高興些,莫要爲此事煩惱。
結果文箐倒也不生文筠的氣,這讓文笒想不開,回屋便與雷氏說道:“喏,她還勸我們,這幾日若見了文筠,只裝不知呢。她倒是想得開。”
雷氏見文笒比文箐大,卻時半點兒不知事,免不得有些着急。”你四妹能這麼想,倒是看得長遠,你以爲她現下同文筠鬧翻了,是好事?”
“這要文筠找上我,我可是忍不得的。” 文笒撲在姆媽懷裡,天真地眨着眼睛。
雷氏將她身子扶正了,見文篔也在一旁聽得認真,便道:“這事要落在你頭上,你自是無須忍得,可是文箐啊,卻不得不忍了。她一忍,倒是顯出文筠那邊的不好了。誰個還好意思欺負她去?好了,這事你莫去滲合,心裡曉得便是了。”
確實如她所言,文箐這一讓步,只會讓衆人瞧着鄧氏沒了臉皮,相反,倒襯得文箐的大方得體。
“這明明是文筠不對嗎?還要我們裝傻。上次文箐還挨罰了呢。輪到文筠,什麼事也沒有,太不公道了。” 文笒打抱不平,”還說是姐妹呢,哪有妹妹打姐姐的道理?一點不論姐妹情份……”
她這話,卻讓文篔聽着白了臉,扭過頭去,咬了牙。自己待表妹不也情同姐妹媽?最後又如何?
雷氏聽到這裡,喝止了文笒:”這些胡話你休得張口就來!真是寵你得不成樣子了。你若是閒得緊,且去陪了你祖母,莫讓她人得了好。好了,回屋去,繡完那花再出來。”
待文笒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開後,文篔小聲地道了句:”又不是親姐妹,利字當頭,誰還管顧甚麼情分……”
雷氏嘆口氣對文篔道:“吃ㄧ次虧學一次乖。日後你莫再掏心掏肺地待人了。你就是待那二人太好了,什麼話都推心置腹說與她聽,讓你姑媽在意了。能不算計嗎?幸好,這事沒成。”事兒雖沒被周玫算計成,只是也着實令雷氏母女倆難受一回。
小月辦事確實有點丟三落四的。文箐說明日要去探望陳媽與阿靜,需得帶些禮物過去,於是開始整理些錢。小月這纔想到一些事來,沒與四小姐說。她雖有些不好意思,卻又帶些喜色,道:“哦,四小姐,我差點兒忘了一樁事了。那日你去沈嘉舅爺那兒後,那個孫家四少爺又來過了。然後……”
“孫豪?他來做甚?”文箐下意識地就皺起眉頭來。孫豪老跑周家,眼下不是件好事兒。
“還不就爲着那兩箱物事嗎?昨兒個又來了,便是差點兒急了,硬把你給他的那兩箱東西退了回來。小姐說不收,偏偏那人就撂下話走了。”小月說的小姐自然是周瓏。
而兩箱物事,則是文箐將當日在鄭家時,孫豪送與自己的,原物退還。這兩箱物事,並不是孫豪親自操辦,當時文箐退還他時,也沒說清楚,他便當作禮物收下來了。可是待坐了船,快到杭州時,方纔打開箱來,發現卻是表哥替自己送給慶兄弟的東西,心裡不痛快,認爲這是慶兄弟不領自己的情,想立時就找上門來,卻又思及文箐去了沈家,他沒奈何,只得帶了這兩箱物事到杭州去。爲此,沒少受表哥奚落。他一生氣,便嚷嚷道:“慶兄弟這是什麼意思?他要不收,那作甚還送那麼多藥膏來給這?他不收我的,咱也不收他的,兩不相欠!”
他越說越惱,鄭家表哥笑道:“從來只有急着想收錢的,沒有你這麼巴望着送禮的。那些藥膏是退不成了,因爲家中上下都用了。”又與他提到杭州城裡,那藥膏如今大家小姐們都用着呢,連家中諸女子也日日常抹。
孫豪想不通,大馬金刀一坐,輕捶桌子道:“便是他賣藥膏有錢用了,那我送他的禮是我的心意,他哪能無視我這番好意?”他越說越氣,只覺得這次與慶兄弟見面,卻找不到當日在船上的那般親密無間之感,那時慶兄弟雖常譏諷自己,甚至吵了幾場架,可那纔是兄弟不是?如今好似生疏了,不多言了,走哪都束手束腳的。他思來想去,認爲周家家風管得太嚴了,慶兄弟才變了。
他同表哥道:“周家兄弟間雖和睦,可是我覺得既不能大口吃肉,也不能大碗喝酒,實在不痛快。唉,慶兄弟怎麼不生在咱們家?”他很遺憾,便尋思着有什麼法子才能讓自己與慶兄弟親蜜起來。
他表哥笑道:“好了,好了,你念念不忘他,似是患了相思之苦,傳出去,莫讓人笑爲你與他有分桃之意。你若是女子,倒也不妨以身相許。”
孫豪急了,道:“我哪有?!我就是喜歡與他呆在一塊罷了。要不是遇到他,我就算找到家了,那也是放鷹打馬走錦巷。跟他一路歸家,才方曉得往日種種皆非,男兒也該有擔當,有作爲纔是。”他對文箐抱有感激、佩服之心,又認爲文箐能包容自己,指點自己,實在是平生一知交。
如今文箐要冷落自己,他受不了。便尋思着如何與文箐再攀些交情。偏偏文箐已定親,真正是好無奈。”以身相許”,那也要許得出去才成啊?
鄭家知他是從家中偷溜出來的,便訓了他幾句。他道:“慶兄弟已訓過我了,我都讓人往家裡捎信了。來杭州,家中必定曉得的。”於是留了十來日,鳳陽那邊讓她回去,莫在外閒逛。
他只好又扛了那兩箱物事,再找上週家門來。周家因爲文箐身分之故,可不想多事,早早就交待了門房,凡孫家少爺上門來,只消說:”簡少爺他們去孃舅家未歸。”
孫豪這人粗心歸粗心,卻又有其細緻的地方。比如,他就認爲慶兄弟年幼失估,在自己面前從不提及嬸母或其他親戚,想來得待慶兄弟不好,自己送文箐的錢財可莫要讓其嬸姆佔去了。不親手交與慶兄弟,又不放心。
小月從家裡回到周家時,在門口碰到他。孫豪訝異地問道:“咦,你怎麼沒陪慶兄弟去孃舅家?”小月因喜孫豪說話直爽,又因爲文箐之故,曉得這位是四小姐的救命恩人,待文簡又是那般得好,故而沒有在外人面前的那麼拘束,便大嘴一張,說家中有事,沒去了,又說小姐在家,得侍候小姐呢。
小月她說”小姐”時,孫豪以爲是上次見到的周瓏,亦是文簡嘴裡偶爾冒出來的好姐姐,便死賴讓她着人將那兩箱物事拿進去。
小月哪敢就這麼收了箱子?就推說請示了小姐再說。周瓏聞聽,猶豫,她也不知文箐當日打發給孫豪的是甚麼物事。既然是文箐送出去的,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結果一個硬要退回來,一個拒不收,小月便在兩人之間來來回回傳話,差點兒跑斷了腿,孫豪瞠着眼,怒道:“文簡不是說了,他姐姐是個極大方的人,怎麼也這般婆媽?慶兄弟可不是這般人。”
小月聽得這話,半天沒明白過來。敢情是孫豪少爺以爲現在的姑小姐便是文簡的姐姐?可是文簡的姐姐便是他嘴裡”慶兄弟”啊。她張大嘴,想解釋一兩句,可是,文箐是女兒身,周家不想讓孫豪曉得啊,他左右爲難,說也不好,不說也不好。
孫豪沒耐性,便要往外走,道:“大不了,你去請她來,我同她說清楚這事,這兩箱物事不是你們慶少爺送與我的,是我當日送與你們少爺的。你們說送出去的禮自不收回,難道我送出去的禮定要收回了?”
小月跑不動了,道:“小姐,你莫爲難我了,他說要當面與你說了,再不濟,你便到前廳裡去與他說了。”
周瓏說自己可不能見孫豪。小月道:“有我在呢,又不是私下裡見面,他也帶着小廝呢,又有屏風,外人還能說甚麼?三奶奶四奶奶說不管這事,小姐妳可是幫着四小姐,能不管嗎?”要說不見面,上回文箐在家時,周瓏與孫豪除了初見以外,後來也曾見過一次。
周瓏只得到前廳隔着屏風與孫豪說話。可是沒講一句,孫豪只同方纔講的理由一般,然後也不知是想到啥了,卻是徑直就跑了出去,再沒回來。
周瓏沒可奈何,於是讓小月與關氏兩人給擡了進來。
文箐問道:“那現下東西在哪裡呢?他也真夠執拗的。”其實她自己也是如此。
小月說與文箐的其他箱子一起,放到了隔壁屋裡了。
文箐嘆一口氣,道:“算了,算了,這事賴我。我那日走得匆忙,沒與他好好說。他既送回來,我再退,他定會惱了。小姑姑沒爲此事生氣吧?”
小月搖了搖頭。周瓏那日見孫豪跑了,卻是傻眼了,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回了屋,便一個勁兒自省。
小月問文箐:”四小姐,那個孫豪少爺怎麼把姑小姐……”
她欲言又止,這不像她往常的個性。可是,孫豪與周瓏並列說出來,這實在有些蹊蹺,讓文箐很生狐疑,盯着她道:“怎麼了?小姑姑……”
小月遲遲疑疑地半點兒不開口,最後只道:“也,也沒甚麼……”
她越是這樣,越讓文箐心裡緊張,不得不逼問道:“到底何事?你這樣說半句留半句的,學誰的阿?讓我難受,不是?”
小月被文箐逼得緊,便結結巴巴地道:“就是,就是,孫豪少爺,好似,好似誤會了,把姑小姐當,當作了四小姐的,姐姐……”最後”姐姐”二字聲若蚊吟。
文箐聽得直眨眼,姐姐?這是怎麼回事?聽錯了吧。”你是不是物會了?他怎麼會……”
小月抿着嘴,文箐開始嘀咕起來:”我從來沒提過小姑姑啊,更沒說過她是我姐啊。”上次在江家鋪子門口見面,男女有別,自己也沒好意思逐個介紹予孫豪,便籠統地說了一下是長輩,他怎麼就當作姐姐了?”小姑姑曉得這事麼?”
小月搖了搖頭,道:“我以爲是四小姐同孫家少爺說的……”她被文箐女扮男裝與孫豪走了千里路,而孫豪一絲半毫也沒發現,實在是搞胡塗了。
文箐惱火道:“好好地,我同他扯這些有的沒的作甚?我在他面前提小姑姑,不是害人麼?”
小月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可心裡卻嘀咕:”那就怪了,這孫家少爺辦事怎麼一出一出的,讓人鬧不明白呢。”
文箐心裡七上八下起來,便讓她將孫豪的事一五一十全部都講出來。
小月又重複說了一遍,補充道:“他還向我打聽,慶少爺哪日歸家?我自是回答不知。瞧他那意思,只怕還要來呢。”
文箐聽得頭痛。還來?來作甚麼啊?最好是從不相往來,纔好呢。他現下非常後悔收下這份禮,早知今日,那時在船上就不該與孫豪說些身世的事,這樣也就讓他找不到自己了,哪裡會有現在亂七八糟的事來。看這情形,孫豪怕是要巴着自己不放了。或許,自己該早點兒告訴他:自己非男兒身。唉,悔之晚矣。
她以爲現下這些便夠亂了,沒想到,日後還有得亂的。真正是一個謊言,要麼捂一世,要麼便不要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