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樑後第三日,周德全那邊傳來音訊,要蓋瓦了,有些事需得文箐去定奪。
李氏聽文箐提到出門的理由時,心中有所不悅。事實上,她有些不喜文箐此時蓋屋,可是又阻攔不得,給文箐一點子臉色看,偏文箐只作睜眼瞎,半點兒不理會。說些重話,文箐也好似充耳未聞。末了,李氏道:“你既已建新宅,想來是嫌我管得寬,巴不得離開這裡,我再要說甚,只會讓你記恨。既如此,你便自去,還同我來說甚?”
文箐掛念宅子,只當她許了,去了一趟陽澄湖。
彼時,那宅子正在蓋瓦。
古時建房子,窮苦人家自然沒什麼講究,直接就是蓋瓦一層。即底瓦朝上構成了水道,再一片瓦扣於兩片底瓦上,形成波浪似起伏。有錢一點兒的人家,便是雙層瓦,在底瓦上加蓋筒瓦,起到裝飾作用。
文箐嫌南方溼寒,屋脊一高,很是陰冷,談到周宅的房頂似乎不一樣,聽周同提過,似乎還有防水處理。周德全說與她知,那是苫背防水處理。就是上好樑,鋪好椽子、加設望板,鋪設草氈,刷上灰漿泥漿,作防水處理。如此一來,防雨性更是增強,減少漏風。
這一來,確實是加長了工期。文箐算計着人工費用,耳邊則聽得周德全道:“小姐,咱們這堂屋之處,欲鋪多少錢?”屋脊處要鋪設銀錢求吉利。
文箐細細地從柱子下的石基看起,石基刻的是鬥牛圖,廊下的木枋間雕的菊花圖案,屋頂角上幾處吻獸各有說法。古代建房真是不易。想想周宅大門是黑油鐵環,文箐是怎麼瞧怎麼彆扭,自己的門也刷成黑油?一想不就是跟個棺材似的?難受得很。
於是,對周德全道:“宅門就是桐油板門。如今咱們一無權二無勢,父親不在,文簡年幼,莫要違制,免得連累人。”
按律:只有親王府正門是凡漆,銅環,間或塗金;郡王府則是綠油銅環;一二品官正門爲綠油錫環;三至五品爲黑油錫環,六至九品黑油鐵環。門釘?皇宮爲九九八十一顆,親王,郡王等依次略減。
文箐認爲這門釘在平常人家裡,純屬閒得沒事做了,要這個又有何用?招人眼罷了。只是沒想到,周德全卻愣是讓匠人編了竹花,將門裝飾得讓文箐只有驚歎的份。
從門談到窗櫺。周宅中,簡略的有“不了格”,文箐認爲這個其實省時省力,偏周德全在這方面十分講究,非雕出圖案來,又是梅花圖又是荷花譜,耗時耗力,難怪他當初一說到房子時便立刻開始提前着手木工佈置。
文箐在宅子完工之際,也不得不感嘆一個字:奢。
當然,錢花得多,周德全花盡了心力,自然是:美。無處不精緻。
文箐想:難得建宅子,以後再建,只怕是文簡當家之時了。便也聽任周德全打理這些。
文箐小資思想一時發作,便提了句:這外牆青磚灰撲撲的,若是用石灰刷白,倒是十分好看。”不過是一時興頭所起,偏周德全聽得認真,竟是起了興。
好在是文箐醒過神來,道:“太招搖了,在郊外,難免入了賊眼,還是留點兒錢過日子。”
周德全瞧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宅子,那是十分自得,言語裡喜不自勝:“山郭水村綠樹白牆黛瓦,只差人家。”
其實,宅子終究沒有按文箐的意思,建成一個非常嚴謹的四合院,反倒是向一個橫着的簡體“倉”字。這是沈博吉不放心,在要地基時,又尋了一位形家來仔細查看。這位形家本就是沈家族人,據說十分懂風水星相,卻是沒去欽天監。只道這風水好是好,卻需得佔得頭尾,於是那“一撇”末端建了個亭子,“一捺”處以書樓收尾。宅子地形成了一個坡勢,南低北高,書樓探向湖邊。
常德的房子是“周莊”,蘇州的門上是“周宅”,周德全問文箐:“小姐,這處還叫周宅?”其意是要加以區分。
文箐當時只想着在這宅子裡可能隨心所欲,便道了句:“‘自適’如何?”
沒想到,這個名字,到得沈恆吉耳裡,只連聲道好,當下題字“自適”齋。
廳堂名:慈堂,柱上八字:仁可高壽,德亦延年
樓暫名:懸湖樓
原本是想着“近水樓臺先得月”,只“得月樓”讓文箐想到了幾百上年後的某個品牌,直覺想避嫌,文筵當時笑話:“得月摘星”。
北角有亭曰:望山亭
沈恆吉對外甥這宅子在完工前,來看了好幾次,最終是送了一個太湖石假山,立在樓下。石雕刻很是別具匠心,文箐嘆一句:二舅果然用心。
想到去歲落腳在嶽州時,忙着爲周夫人蓋火炕,文箐其實很喜歡火炕,尋思着爲方太姨娘所居,在自家兩側耳房裡,亦是蓋起了火炕。
宅子待要全部完工之際,最後要再刷一遍漆,門窗要用鉛封密閉時,文箐與陳媽上了次街。
這宅子一旦入住,她再也不用老是將行李搬來搬去了。自己的臥室,便由着自己盡情裝飾了。向來追求臥室務必舒適的她,便對陳媽道:“想好好逛逛蘇州鋪子,欲覓一毯。”
明代早有地毯,蘇杭之地自是織毯匠工,羊毛卻是產自山西陝西等地。文箐覓地毯,並非是爲了赤腳行走,則是爲了鍛鍊身體。她生怕自個這身子也襲了周家的心臟病史,想着身子要想康健,還是得從小練起,可惜現在是在古代,不能出外跑步,又不能日日出門爬山,能偷偷鍛鍊的話只能是屋內練練瑜珈了。在牀上雖也湊合練,可是卻總是碰牀圍子,碰得頭上起包,好生痛苦。
只是,一聽價格,很是昂貴,文箐一想到錢要用在刀刃上,自己所餘錢可是不多,再加上還是周德全墊的工錢,便也沒有了買的慾望。暗道:他日有錢了,一定要將臥室都鋪上地毯,暖暖乎乎的過一冬。
陳媽那廂去訂油漆,沒想到在鋪子裡,卻是碰到了黑漆。
黑漆由李誠帶回蘇州,文箐後來聽說楊家要領回去作繼子,之後,自己歸家忙着家中諸事,倒是忘了他。
哪想到,現下見得他時,卻發現他似乎較離開嶽州時瘦了許多,似乎又是在歸州時阿素帶他見周夫人一般,衣衫襤褸,瘦弱不堪。她大吃一驚,瞧向阿媽道:“他不是去了楊家嗎?”
方纔知,楊家那聲繼嗣風波鬧得甚是厲害,黑漆兒雖得楊家夫婦所喜,只是論親屬遠近,終究爲其族人反對,並未成爲楊家嗣子。後來,李誠中得音訊,因周夫人在臨終前託付自己照料他,於是又去領了回來。楊家有愧,提出要黑漆兒作爲義子,而不是嗣子。黑漆不論如何,是楊家人,李誠也干涉不得。正巧是去年十一月,李誠急着去嶽州尋文箐姐弟,便將黑漆送回了楊家。此後,周家事多,誰也沒心情來管事這些。
要說黑漆兒也是命歹,到了楊家,楊家有正兒八經的嗣子,自是受了些欺負,他雖有時也想反抗,可是顛沛流離,知周夫人沒了,周家姐弟不知去向,生怕在楊家呆不下沒了去處,於是忍氣吞聲。他纔去楊家沒多久,哪曾想,今年上半年,楊家男人突然去世,黑漆兒倒是被人說成命硬,剋死了養父。一時,失了楊家女人的喜愛,日子過得艱難。
以他這般小年紀,既沒力氣提漆,又不會繪畫刷漆,能做得了甚麼?楊家人漆匠出身,日日同漆打交道。其中黑漆兒的某房族親開了個漆店,楊家女人這時嫌黑漆兒幹吃閒飯,便打發他到這漆店來做學徒。
這古代制漆,非化學原料混制,而是由漆樹上取得。一則是割漆得汁,二是採摘漆果榨取而得。但漆汁並不是尋常物事,這是很刺激皮膚的,漆果與漆汁皆易讓人過敏。
黑漆兒的差使既不是看鋪子,也不是與人學如何製做漆器,唯一能做的只有:幫着採漆。先前他並未接觸這個,這時一上來便是割汁,可想而知,身體不適應,於是身上生了漆瘡:四腳,身軀上到處是皰,曾一度糜爛。
楊家的人這時也不怎麼與他治,只說:漆匠都是這般熬過來的,過些時間自會好的。
其實,生漆汁與熟漆還是有所不同,生漆汁容易讓人過敏。黑漆兒也只能硬挺着。
文箐與陳媽見到他時,已過了採漆的季節,黑漆兒四肢雖已結疤,可是其身上還是有漆瘡。
陳媽大呼:“這可憐的娃,怎生到得這地步了?”意指楊家人不仁義。
文箐看不過去,想着周夫人昔日若沒有楊家人說過繼的話曾有心養他在家中,也不曾把他當個下人,哪想到了讓他返楊家,嗣子沒做成,卻是到了這裡當了個小學徒。心生不滿。讓陳媽去問楊家人,自己能否領回黑漆?
陳媽與楊家人交涉,楊家礙於周家勢大,生怕是周家要以黑漆兒要挾自己,先時不鬆口。待聽得陳媽言及,周家樂意養他成人,既不是下人,也不給他改姓,日後仍返歸楊家。
這邊與鋪子裡的楊姓人家說了,文箐欲待領了黑漆兒回去。陳媽卻道:“小姐,這要是少爺與您過了病氣去,如何了得?”只道是帶黑漆兒回陽澄湖,將養好了再說。
文箐仍是不放心,生怕楊家人過些日子來再討要。只着了陳媽,讓周管事那廂與楊家人商議妥當。
她這邊悶悶地歸家,想着陳媽的一句話,其實,若是自己真個兒返回了21世紀,那文簡怎麼辦?雖不至於落到黑漆兒地步,但也只怕好不到哪兒去。心中糾結不已。
文簡聽得黑漆兒遭遇,很是同情他,嚷着要去瞧瞧他去,只是終究怕自己也得了漆瘡,文箐一再安撫,過些日子再去瞧。
其實,她那時正籌劃着如何才能順利搬離周宅,如何能讓周騰同意?
恰在那時,發生了一兩件小事,沒想到,這小事兒漸演變,反而促成了文箐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