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下午的計劃全盤被打亂了。
待她游完水回來,正要吃飯,文簽過來了。他道許先生今日請假了,他得了閒,正好上回聽說這日要給馬重弄馬蹄鐵,便過來看馬。
今春,文筵的那匹馬配上種了。打從文箐在自適居後山上建了個小圍場養牲口,文筵就將那馬一併送過來讓文箐養,彭氏那邊則送了糧食與這邊。
文箐知二哥藉口看馬,實際上是關心自己這個四妹。親情勝過生意,下午的計劃只能取消。飯後,她心不在焉地陪着文簽上山去。
有人問:明日去看鋪子不也成嗎?反正放在那裡不會跑。
文箐有文箐的爲難,雖得了自由,可人情往來,卻也佔用很多時間。
因八月十八日,是華婧出嫁的日子。文箐不得不提前去沈家陪表姐度過最後一段待出閣的日子。與姜氏那邊,說好八月初二過去。
故而,文箐今日失約,那就得八月下旬纔能有時間去看了,誰曉得會不會被人賃了去?
孰不知,賃鋪子還真不象自己蓋房子,想蓋就有了。回想還沒離開周宅之前,文箐好不容易利用休沐日偷偷地在山塘左近轉了兩次,但凡看中的鋪面皆是有主的,正紅紅火火地經營着,根本不可能轉手賃給她。
周德全五月份去了京城,而褚羣忙着張羅收絨,又忙着賣絨衣,分身乏術,關於尋鋪面一事,自然是託了經濟去辦。這大半年過去了,也只尋得兩個鋪子。文箐離開周宅後,也曾找了經濟親自去實地考察了一番。
其中一個鋪面位置非常好,可惜有一最大問題:鋪面太大了,要價太高,以文箐現有的本錢,有點承受不了。而且一下子將食肆開得過大,跟個酒樓似的,這等於拿手頭上這點現錢全部砸進去,誰曉得有個水聲沒?再說,投的錢太多,會立時形成資金週轉不靈的情況,文箐可不想借高利貸,捉襟見肘的日子可不好受,沒必要把自己整得十分窘害。另外,先開個小食肆,就是試水一下。吃食不是絨衣,很是利薄,若成本太高,加上人工,文箐感覺是白忙乎,太不划算了。
說來說去,若是選這個鋪面,賭的成分太大。這時理智叫停。
另一個倒是大小合適,價格也還好,位置不太好,也不太差,可是現場去瞧過,發現那牆有裂縫,看着象危房,如果爲安全起見的話,等於要拆了屋頂,再拆掉半堵牆,工程浩大,既費時間也費人力,太花心思了。最主要是,這鋪面人家賃的時間不長,估計是“釣魚”,尋思着可能往上漲價呢。文箐尋思着怎麼也要賃個一年兩年的,結果人家只同意到半年。
莫說文箐不高興了,經濟也惱火,認爲這家人是騙了自己,先前說好了一年,現下卻反悔。可是真正的原因則是對方得知是個小毛孩做東家來賃房。
文箐嘆氣,自己的能力也只有自適居的人與三舅姆那邊曉得,可是到得外頭來,自然不好引起人過多注目。
人小,不易取信於人,辦事難啊。
給經濟一點辛苦費,人家看在錢的份上,又爲她尋了個地方,卻是離河岸較遠的民居處,有半拉空宅子,可離繁華商業鋪面太遠,並不能吸引那些商人來吃,總體環境不構成消費的理想場所,文箐直搖頭。
她選山塘這處,實是因爲這裡鋪子密集,形成了一個非常好的消費環境,文箐認爲自己的食肆中所售,不是尋常人家日日能吃得了的,倒是南來北往的商人更合適些,同樣,只要做出來的菜食與別家有很大不同,那麼在價錢上也有提高的空間。
哪想到,這個理想的地方,並不給她存在的空間。那天低頭經過周騰的茶樓時,她發現旁邊是布店,另一側是客棧,端的是好地方。也不知三叔現下生意如何?便有心想打聽一下,可惜文簹與餘氏皆去了北京。
如此,時間匆匆而過。而她也只有一個辦法:等,等機會,盼哪家關門。天不從人願,從春節想開鋪子到現在,這一等就等了七個月了。
開食肆,是當時她心裡一直惦念的事兒,有點兒走火入魔了。在七月半時,發現七裡塘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了,她只能將目光移到別處。前幾日,聞聽經濟說蘇州南門處,亦是碼頭,貨船雲集,恰有鋪面。
此時,優選沒有,那就只能在次選裡尋覓了。今兒下午就是與經濟約好的時間。沒想到文籤來了。
文箐陪着文簽上了坡,要開食肆這事,自是瞞着周宅中所有的人,現下文籤來了,文箐亦是不能對他明言說我要去城晨看鋪子。
文箐尋思着是不是要找個人去城裡與經濟說一下爽約的事。她滿腦子心事,有一下沒一下地順着文簡的那匹馬脖子下的毛。這馬兒性子有些悍,第一回給母馬配種它就曉得吃醋,搗亂,文簡給起了個名叫“小惡霸”,母馬性溫叫“老好人”。此時“小惡霸”被文箐撫摩着舒服得半拉着眼皮,輕輕挪動顯得人與馬更爲親近。它若能說話,定然會講:“太享受了。”如今“小惡霸”也成年了,長得十分彪悍勁壯,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匹上等良馬,陽光下,毛色亮晶晶,煞是奪目生輝。
隔着木欄,文籤一邊順着“老好人”的馬毛,一邊看着“老好人”鼓脹的肚子笑道:“大哥打從曉得‘老好人’有孕了,可歡喜了。都等不及看小馬生出來了。”
文筵說了,這小馬要是出生了,就送於文籤。所以他十分在意。事實上,這馬雖說是孫豪送於文筵,可文籤來看馬的次數遠遠超過文筵,一方面是文筵有時上京了,或者讀書方面更上心,加上文籤確實與文簡一般,天性就十分喜歡馬。
文籤這人最無心機。文箐發現周家的男孩,除了文簡以外,其他幾個或許因爲父母雙全,故此非常天真單純,十分好相處,大一點的男孩只有文筵老成些,而文笴則一心撲在聖賢書下,兩耳不聞窗外事。而文籤或許因爲父母的原因,倒是比文筵更多地通曉農耕牲畜等事,對外界的傳聞或典故也十分在意,而文筵相對而言,更關心朝政類的事物。
文箐見他盼着小馬出生,笑道:“二哥,是你自個兒迫不及待了吧,還非賴大哥頭上。小馬駒在‘老好人’肚裡還需得幾個月呢。”馬懷孕時間較長,差不多要一年。
文籤的心思被四妹點破,不羞也不惱,只嘿嘿地笑。“說起來,我要是得了小馬,不謝四妹不謝大哥,最該謝孫表叔。不知簡弟上京,見着他可提起母馬有孕一事……”
文箐見了提起弟弟與孫豪,便沒吭聲。希望弟弟這次在北京不要闖禍纔是。
李老爹與鐵匠竇正在給“老好人”換巴蹄鐵,聽到二少爺與四小姐提到了“老好人”腹中的小馬,笑道:“小馬?快了,快了,不是年底就是春節,倒是個好兆頭。”
這話說得很是討人高興,文箐與文籤相視一笑。“二哥,你快牽了‘小惡霸’出去騎幾圈吧,待會兒可就輪到‘小惡霸’重整馬蹄了。”
文籤道:“要不,我還是等它換好了?”他還想換了馬掌後到圍子外面跑呢。
李老爹聽得這話,忙將馬鞍給文籤備好。“二少爺現下帶它跑幾圈,老漢這邊‘老好人’修蹄子還得待半個時辰呢。”
鐵匠竇瞧了瞧四下,抽了個小板凳,遞了過來予文箐。文箐一想到要等很長時間,便也不客氣地接了過去,坐下來看李老爹搗飭馬蹄。“二哥,去吧去吧,要等‘小惡霸’換好蹄鐵,只怕太陽都落山了。”
文籤脫了外衫,果然是有備而來,竟是一身勁裝,顯得與平時有些不同來,十分英氣勃勃。文箐接了衫子過去,持在馬廄外面架子上。
文籤牽了‘小惡霸’出去,在鐵匠竇的幫助下上了馬,挽好馬繮,先是慢慢地讓馬踱進了圍子。過了一會兒,一陣“得得得”地馬蹄聲便傳了過來,場子裡的草與土因馬蹄奮飛而四濺,馬過塵飛揚,馬上少年英姿勃發,意興盎然。
“好馬”鐵匠竇看着看着,忍不住喝了一聲彩,羨慕地看着一人一馬。“我在城裡富貴人家中可沒見過這般好的。”
自家的馬被一個並不懂馬的人誇讚,文箐也是十分高興。“屯兵處可是有不少好馬。老爹說這馬被我給養壞了,差點兒廢了。”
李老爹用鉤子將‘老好人’腳蹄間的雜物細細地鉤出來,聽得小姐說這話,臉上有些不自在。“小姐,老漢我那是倚老賣老說的,請勿見怪啊。”
他趕馬多年,養馬上自然比文箐要知曉更多的門道。所謂的“倚老賣老”,其實都是寶貴的經驗。文箐笑道:“我還得多謝老爹及時提醒,要不然真個廢了,幸好‘小惡霸’還沒養成個‘大懶漢’。”
鐵匠竇卻打破沙鍋問到底,道:“這麼好的馬怎麼是廢了?”一邊說着,一邊又蹲回李老爹身邊。
李老爹顯然不樂意聽這話,立時不悅地道:“什麼廢了?有老漢我在,咱小姐養的馬能廢了?”
文箐也沒遮掩自己曾犯下的錯誤,道:“是差不多要被我養廢了。先前,我既不讓這馬兒做活,又日日給他喂米喂熟食,大豆麥餅喂得太多了,馬長得一身全是膘……”結果李老爹來看馬時,嚇了一大跳,然後文箐趕緊給馬“節食減肥”。
“啊呀……生在四小姐家,連馬都如此有福氣了,它可比咱們窮人吃得還好,又是米又是麥還有豆。”鐵匠竇不由得發了一句大感慨,言詞間好象恨不得自己就是‘小惡霸’,不做活兒,還好吃好睡的,這簡直是……等他自己也意識到說得流口水了,趕緊收住了。
這是她做的第一件特沒常識的事,就好象她是一個暴發富,一時便將綾羅綢緞都纏在身上,自以爲時尚。此時文箐臉通紅一片,便當作沒聽見鐵匠竇的話,轉過臉去,做出一副專心的樣子,看李老爹用大鐵剪給馬蹄修剪蹄甲。
“這都是粗活計,哪個公子小姐知曉?你莫笑話小姐了,現下咱們要不提這事,你曉得怎生餵馬?這事兒你可莫亂嚷嚷……”李老爹見鐵匠竇說話沒遮攔,趕緊叮囑了一句。
李老爹說得完全沒錯,鐵匠竇確實心裡各種雜念。因爲文箐的馬吃得好,他想到自家兒子與連襟老誇周家四小姐如何如何聰慧,可是,養馬這事上,四小姐倒是有錢敗家得啊。尋常有錢人家餵馬喂牛,就喂草料,她倒好,喂得那多米豆。他一方面感嘆這馬運氣好落在周家,一方面又想着兒子在周家幹活,能不能也得個好運氣。一想到這,也知曉今日這個關於餵馬的事兒絕不能到外頭說,否則兒子的差事不保了。“不用老爹叮囑,這個我自是省得。連我吃了幾十年鹽的人都不曉得的事,小姐那……”
文箐見他拿自己相比較,又好笑又好氣,還沒搭話,卻見得李老爹吹着鬍子瞪着眼衝鐵匠竇吼道:“放屁你說你自己便罷了,同我們小姐比甚麼?你能比得上我們四小姐的一根頭髮絲”
鐵匠竇知自己失言,忙道:“是,是,四小姐是知書達禮,我就是一混人……”
文箐給他逗得也沒脾氣,笑着對李老爹道:“咱們都在是說閒話而已,自不當真。這點子小事,我若放在心上,也太小家子氣了。”
這話說得客氣,卻已明顯生分了,無形中,三人都自察到了東家與僱工的身份差別。
文箐一直認爲自己從後世穿越到古代,優於古人,哪想到,這“興家”的一年中,養鴨時自以爲是指揮人,結果發現有些常識自己不懂,犯了些錯誤,雖然沒有造成什麼損失,但也讓她意識到了,她並不比古人強太多。她以爲自己會騎馬,在兄弟姐妹們之中出類拔萃,所以平時交流有關馬的話題時,她那時也自認爲有一套經驗。哪想到自己這半瓶水差點兒將好馬養成廢馬,自以爲是的“半個磚家”,以爲馬喂得越多精料養得越肥壯就越好……還有,此時,竟被一個粗漢子鐵匠大肆笑話。
生氣嗎?倒不是。只是有幾分難堪,也有幾分難過。這幾年,太不容易了,生活對於鐵匠來說是艱辛,對她來說,是不停地鞭笞。
其他二人也看不出來小姐這是生氣還是沒生氣,不敢造次,也不敢接話說下去。李老漢只好對鐵匠竇道:“時候不早了,正經活兒要緊。這隻修好了,輪到你來釘馬掌了。”
鐵匠竇拾起旁邊的蹄鐵與鐵釘道:“來了來了。”他做活倒是麻利,就是嘴多了點,說話不太注意場事與對象。
這一下,沒了人聲,只有鐵匠錘子擊在釘上的敲擊聲,馬的呼哧鼻息聲,還有圍子裡傳過來的“小惡霸”的“得得得”。
文箐起身到圍欄邊,給騎着正樂得慌的文籤加了一下油,喝了幾聲彩,趴在那兒看着神采飛揚青春年少的二哥,將來,定也是一好兒郎。
文籤勒住繮繩,使馬停了下來,道:“四妹,可是‘老好人’的馬蹄快修好了?那我讓‘小惡霸’歇息一下,喘口氣再牽進去。”說完,他背往後一仰,躺在‘小惡霸’背上,望向天空。家中現下只他一個男孩在,顯然是憋得太厲害了。難得放鬆一次,活動完了,仍捨不得收場。
文箐見“小惡霸”十分配合地也懶洋洋地馱着他踱着步,想想,這馬兒還是沒被自己養廢了,悍勁兒有些,可是隻要調教好了,也十分聽話。
終究是無聊,坡上迎着風,吹久了,難免就要患上傷風,她只好又回到馬廄下。李老爹見她過來,本來正與鐵匠完蛋說着話,便也沒再繼續下去,只吩咐鐵匠這是最後一隻,可得仔細了。
過得一會兒,李老爹在“小惡霸”的圈裡又鋪了些乾草,沒話找話,對文箐道:“小姐,上回我說讓馬多做活,實是心裡話。只是,小姐卻將驢予了我家李誠,他是何德何能,得小姐……”
文箐最怕聽這些話,趕緊接話道:“老爹可莫作多想。李大哥做得好,我自當讚賞。那驢給李大哥,是因他下鄉收布用得着,放在我這裡就是閒着,養得更懶了。他替我在外收絨,我可是沒多給他分紅,尋思着拿驢抵了。說來說去,還是我佔了便宜。”
李老爹對此仍是耿耿於懷,他認爲李誠得的工錢與賞錢已經夠多了。文箐與沈吳氏給李誠的工錢可不低。他是個老實人,知曉四小姐剛蓋完房子,現下欠着錢,聽得李誠收了四小姐的驢,便把李誠罵了一通。“四小姐,你可莫慣着他了。養馬是這般,人也如同此理。”
這老人,雖然不識字,可是卻是個十分知足與守本份的。文箐在心裡暗暗讚歎了一聲。“老爹說得極是,文箐自是記在心裡呢。只李大哥幫我這麼多年,但凡我們姐弟有什麼事,李大哥皆是有求必應。當年我們既能有難同當,李大哥與可靜待我們不離不棄,現下又不辭辛勞四下奔波,我自然也做到有福同享。如今日子好過些了,有牛有馬有驢的,總不能自個兒騎着馬,閒着驢,卻讓有功之人一窮二白。我要真這麼沒良心,誰個樂意給我做活?”
這些話說得十分情真意切,聞者無不動容。李老爹道:“小姐爲人真是萬分仁義。李誠能跟在小姐身邊,真正是他的福氣。小姐有什麼差遣,要是用得上老漢我,只管吩咐。”
鐵匠竇聽得這段對話,心裡癢癢。一頭驢,可不便宜啊,就這麼着送予下人了?周家四小姐着實大方。他尋思着自家二小子竇丁如今也替四小姐做活,是不是以後也這般得到小姐的器重?
文箐道:“老爹你莫要與我這般見外。我可是半點兒不與你們客氣的。瞧,現下馬要換蹄鐵,我這不就直接找您了。”她不想一直圍着這話題打轉,可是說旁的,又沒有共同話題,只好繼續扯馬。“老爹,您說,馬太胖了,是不是這蹄甲也長得快?”
李老爹還沒回答呢,倒是鐵匠竇憋不住了,再次插嘴問道:“我還是沒想明白,這馬養得壯,不是件好事嗎?怎麼成了壞事?”
李老爹恨不得走過去踢他一腳只是見他正在釘馬掌,生怕一腳下去,他一失手就釘到了馬腳上。“快點,這隻馬蹄我都清乾淨了。竇老弟,遞一下剪刀過來。”
文箐笑道:“不是壯,是胖。你見過街上腆着肚子滿是肥肉的大員外嗎?‘小惡霸’也差點兒被我養成那樣了。”
鐵匠竇張大了嘴,估計是想到了大腹便便的大胖子是甚麼形象,過了一會兒點個頭道:“那,那着實是有點……若是這般,就把它拉出去多做活,到碼頭上日日拉車,肯定瘦,肯定”
他這般說話,方纔大家的尷尬一時盡去,文箐捂着嘴笑,李老爹一邊給水槽加了水,一邊道:“少爺哪裡捨得馬這般吃苦。再說,養得一身肥膘,馬性養頹了,懶了,好馬喂得太好,容易養成賴馬,騎着時抽不動,拉車也懶洋洋。”
鐵匠竇“叮叮鐺鐺”地釘着馬掌,嘴兒也不停:“還真是。聽說崑山有個大胖子,胖得翻個身都難,我說他怎麼入廁?這……”
李老爹見他越說越不雅,小姐就在一旁呢,忙喝道:“你管人家做甚?做活做活……”
“老爹,你性子比我還急,莫催莫催,我這手下的活計也沒停,你要讓我這張嘴停下來,那是爲難我,就是要我命啊。”
文箐難得見一個男人,這麼多嘴多舌,簡直勝過楊婆子。東一句西一句的扯得沒邊沒際,實在是讓人歎爲觀止。這會兒他又道:“……只咱們這般粗人,天天做活,雞未打鳴就摸黑趕路,月亮升起了還挑着個風箱往家趕……”
李老爹堵不了他的嘴,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開口說話,讓他閉嘴兒。“小姐,‘小惡霸’如今成年了,只要沒做活兒,便只管喂些草料就成,那些米啊豆餅麥麩可莫用了,太浪費了。只這‘老好人’,現下肚裡一個,喂一些就足以。要出門,只管讓‘小惡霸’拉車,這馬就得練……”
這話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自從文箐得知自己是犯了錯以後,已經改了,可是李老爹卻認爲小姐太疼馬了,只怕不一定能做到,故而總是不放心地再叮囑。
文籤那邊騎着馬從圍子裡出來,慢慢踱了回來,頭上髮絲有些亂,“小惡霸’鼻子上方纔出了點兒汗,現下也沒了。看來今天的運動量可以了。李老爹趕緊去扶文簽下馬。
文簽下馬後,又回望了一下“小惡霸”,道:“這馬大了,是不一樣了。方纔在馬背上,能清晰地感到這馬是越來越有勁了。我看腿是長了些。”
馬腿長,有勁,良馬特徵之一。
這時鐵匠竇正在釘第三隻馬掌,見到馬肚鼓鼓的,他對馬是完全的門外漢,此時越是曉得多一些便越發好奇,再次問道:“老爹,你說,這小馬駒生下來會象公馬這般性烈還是象這母馬?”
李老爹笑道:“這可不好說。龍生九子還各上不同呢。總之呢,不論這小馬兒性烈性溫,肯定都是匹好馬。”
“我瞧周小姐家這馬是越來越多了。”鐵匠竇這次說的話是在場所有人都樂意聽的。二歲半到三歲馬便是成年馬,一歲半的馬則具備了傳種接代的生殖能力。有公馬,有母馬,兩情相悅,這繁衍一事,可謂“開枝散葉”不是難事。
“那是當然”文簽得意地道,馬上就能有自己的小馬駒了。接了四妹遞過來的水杯,一口飲盡,又續了兩次,心滿意足地誇道:“四妹,你比文箮可是勤快多了。”
接下來鐵匠竇的嘴又閒不下來,漸由此扯到了馬配種牛貓兒發春等事上了。
文籤與文箐聽得臉紅,只好走出去。文籤穿好外衫,環視四周,發現有個鞦韆立在那,他想坐下來,又覺得四妹沒處坐,只好道了句:“這處差幾大相映成棵大樹。”
文箐瞧了瞧旁邊幾棵杯口粗的小樹,道:“那得去別的地方移來了。”說着這名話時,無意中瞟到山下通往自家宅子的路上有輛馬車軲軲而行,心道:“會是誰呢?”
文籤順着她目光亦是瞧見了那車輛,問道:“是不是沈家表兄弟來看四妹?要不,咱們現下就下山?”
文箐想了想,自己明天就去沈宅了,那邊應該不會這個時候派人過來。可能是褚羣派出去收絨毛的人回來了,但是會這麼多?要用得着馬車運回來?不管車內是不是絨毛,她並不想現在就將制絨衣這事讓文籤知道。“不是沈家的。許是旁的人。莫管那些,二哥難得過來,只管盡情地玩個痛快。”
明明是巴不得人家快走,卻違心地說這些話,真虛僞啊。文箐在心底裡鄙視自己。
文籤點了點頭,接過四妹手上的帕子,擦了一下汗。方纔騎馬時只覺涼快,現下一停下來,才發現額上微微冒汗。他將帕子遞給文箐,道了聲謝,又下意識地理了一下頭上髮髻,“說不定是家裡有甚麼事兒,咱們邊走邊聊下山去吧。”
文籤確實不想今日就歸家,許先生明日不來學堂,自己一人在城裡,實在無趣,要是與其他學子打發時間,還不如在這裡與四妹聊天。
“二哥,你才騎完馬,先坐下來歇息一會兒吧。”文箐怕他撞上收鴨絨的,於是慢騰騰地走着。
“四妹,你也太小看我了,這要說出去,讓我一點面子也沒有。”文籤不急不躁,慢慢同四妹開起玩笑來。
文箐聽得也笑了起來:“是,是,小妹認錯,二哥力拔山兮氣蓋勢……”
“好啊,你竟取笑起爲兄來我是拿你沒奈何,不過,哼哼,我要說些事與沈兄知。”文籤回擊。
“這同他有甚麼關係?”
“咦,我是沈兄,你怎麼不象旁的女子一般羞得紅着臉啊?沈兄要是曉得了,你心靜如水,那……”
文箐搶白他道:“二哥,你的意思是,方纔我要大哭大鬧,抹着淚向二伯母告狀?”
文籤一聽她要說與姆媽聽,也知自己剛纔開玩笑過火,有所失言,不該拿顓出來說事,立時認了個錯,然後趕緊轉移話題:“四妹,你這片山地不夠啊,圍場不夠大。日後,圈裡奶牛要是也放出來,哇,定是滿坡滿牛羊叫囂天……”
文箐爲文籤的想象力所折服,回頭看了看圍子,笑道:“承二哥吉言,我就盼着那一天。這場子是不夠大,要往山下走,就佔用大片地,沒收成了,有點兒虧啊。”
二人走走停停地,文簽在坡上往陽澄湖邊四下打量,又向山上看了好久,指着遠處的一片緩坡道:“那片山地是誰家的?”
文箐隨着他指的方向,那地通向山脊處,自己這塊在澗道旁,當然自己這塊地方要好於那一片。不過那一片陽光更充足些,也不能不說文簽有些眼光。“旁邊員外家的。二哥,你真是好眼光。”
“又被你看出來了啊。”文籤被她一誇,立時知曉四妹已經聽出話裡的意思了。“四妹,你就是太善解人意了。讓我等作爲男子,太沒面子了。好歹你也裝回傻啊,讓二哥我也高明一回。”
“那我以後我與二哥之間說話,便同鴨講一般。”文箐在文籤面前很自然地頑皮笑一下。
шшш ▪тт kΛn ▪¢〇
文籤覺得四妹的笑是兄弟姐們中最特別的一個,一旦她真的開心時,除了嘴角深深的梨窩外,更有那雙動人眼睛裡的光彩真個能讓周邊的人不知不覺迷醉。他定了定心神,將眼光移到別處,聽到四妹道:“那塊地好是好,只現下我沒有餘錢來置地,向三嬸那邊說這事,怕是不同意在這上面讓我們過多花銷。”
李氏限制文箐用錢,這事兒在周宅不是秘密,就連建宅子一事,文箐借用下人的錢才蓋起來。在周宅中,年初文箐說欠着木匠好些工錢還沒結算,周騰那邊不好意思了,才又讓李氏給了一萬貫鈔,嘴裡說的是:“彼時實是週轉不開,如今稍有些頭寸,你且快還了匠人的工錢,賒帳在外不是好事。”
文籤認爲四妹太不容易了,心生同情,又覺無力相助,便道:“若不然,我與爹說一聲,我家掏了錢買那處地。畢竟這馬兒都養在你這裡,四妹可是費了不少心思。”馬養得這般好,長房所有人都知道文箐沒有半點兒懈怠。
這麼說,不是等於自己向二哥討要錢財嗎?文箐可不樂意讓二伯父他們產生這種誤會。忙阻止道:“二哥心意,小妹自是領了。這事兒還是不要與二伯父說了,現下這場子足夠大,自是用不着這般急切。”
“倒是二哥我有些沉不住氣了。”
文箐卻認爲文籤眼光極好,可是比二伯父與二伯母更善於籌劃。周賡有點固步自封,膽小的老實人,二伯母是怕花錢,很節儉。“咱們有心買那地,還不曉得人家樂意不樂意賣。”
事實上,文箐曾讓周德全試探過那家,只是對方要求文箐這邊換些田地。文箐可不太樂意,現下這田地本來就不多,都在這宅子左近,實在是方便,又有水源,雖是佃了出去,可是在眼前就能瞧得地裡莊稼長成什麼樣,誰個樂意放到天邊去。
文籤嘆口氣,往上看去,發現有好些樹木。“那四妹的意思是日後將這林子伐了?”
文箐點了一下頭,道:“有這個打算,至少要砍去一半。現在那都是些灌木,荊棘叢生。不過二哥想在這場子裡賽馬,定是不行。還是沿那路跑吧。”
文籤以前去過北京,見過北地的圍場很大,可以徑直賽馬。不免動了心,一與文簡提到馬兒的事,就老說賽馬如何如何好看。把個文簡說得十分心動,常與姐姐說。文箐心想,現下的場子一兩畝地,要練馬技,就是圍着這場子轉唄,想想奧運藝術賽馬,那場子看起來也不大,還有那麼多項目設施在那。
她打算往山上再建場子,卻是爲了奶牛着想。現下奶牛可是有五頭了,三大二小,按性別來講,是三頭母牛,兩頭公牛,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財產。不過因地勢問題,當然是平行建兩個場子好,這樣不會因爲山風而將兩種牲畜的氣味全串在一塊。也不知會不會對奶牛與馬兒有影響。她可沒學過養殖業,是半點兒不懂這些。
突然,文箐好似聽到一陣熟悉的喊聲,遠遠地見到興沖沖往這方向奔過來兩人,正是嘉禾,還有——文簡
文箐提起裙子,就往下跑。文籤先也是一愣,起身瞧到文簡後,然後也歡呼着往下跑,風兒將他飽含思念與喜悅的“簡弟……”之間傳向溪流田野,也傳向了正往上走的人。
這一章九千字,相當於三更啦。算是元旦提前加更?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