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北風凜冽,街上甚寒,文箐才下了馬車,又想縮回去。可是,這事兒是尋到自己頭上的,不能不面對。
嘉禾皺着眉頭,見得成衣鋪面門口亂哄哄的,可管事的非讓小姐去主持這事兒,她生怕小姐吃了虧,勸道:“小姐,那些人吵得正緊,咱們現下進去實是不妥,她們要是衝撞了您……”
肖家管事本來很歡喜周家小姐的意外來臨,想把麻煩轉手,一聽嘉禾的話,認爲周家要撂攤子,自然不甘願,將期盼的目光轉向褚羣,訴起苦來:“褚管事,這事你們不能不管啊,現下的麻煩可是因爲你們的絨衣引起的,前兒個是來挑刺說咱們縫的絨衣有污跡,我們不得已,先替你們賠了錢打發了人。哪想到,今兒來的仍是說貴家送來的絨衣沒法穿,竟是個臭的……你們要不管,這叫我們鋪子裡的生意怎麼做下去啊?”
這間成衣鋪子是文箐寄賣絨衣的鋪子之一,經常與褚羣往來,文箐上次與許家合作,也與鋪子裡的管事見過面。肖家成衣鋪子是寡婦肖家娘子開辦的,針線活兒做得十分不錯,不過肖家娘子畢竟是婦道人家,沒什麼後臺,更別提與周家相比了,是以接了周家的活,很是巴結文箐,畢竟文箐這邊絨衣買賣給她帶來不少收入。
文箐看向旁邊鋪面,相鄰兩家賣布的,都擠出來看熱鬧呢,連行路的車輛行人都停下來看熱鬧了。這當街口上可不是說話的地兒,可是四周也沒有個好去處。
嘉禾生怕再惹出事來,只催着文箐趕緊上車,這事兒讓褚管事來打發就是了。褚羣見小姐迎着風,打了個噴嚏,也忙勸她上車找經紀去,自己隨後就來。
文箐慢慢轉身上車,卻見得肖管事滿眼失望,嘴裡仍叨叨地不滿地提起這兩日成衣鋪子裡的是是非非,言語裡也略帶不滿。大意不外是自己東家娘子平日可是盡心盡意替周家小姐打點絨衣買賣,平素裡各夥計也是着意推銷絨衣,周小姐生意興隆尚好,如今出了事總不能讓自家承擔吧?既然碰巧在場,就應該出面來解決。周家大戶人家,旁人自然是要讓三分,自己一介夥計,也作不得大主,客人提的要求,沒法應允,事兒鬧大,於周家,於肖家,都不是好事兒。前日裡有人來尋事,給補點兒錢打發過去了,哪想到人家嘗得甜頭,今日卻來了個大陣仗,竟說起那件不菲的銀鼠皮領子的絨衣有異味,於是要求退貨賠償。
他一邊說着自家的苦處,一邊立大馬車旁,褚羣被他這些話說得滿臉通紅,說:“我們並不是不管,只我家小姐實在不方便出面……”
文箐走不得,索性就在車上聽着這些事兒。“褚管事,且聽肖管事將事情說完。找鋪面的事也急不得,暫且把這事了結再說。”
褚羣詳細瞭解事情始末,問道:“肖管事,依你所言,前日的那客人是試探,今日這來的人便是加倍賠償?”
肖管事懊惱道:“可不是褚管事,你也曉得,咱們鋪子小,哪經得起她們這般折騰?前日小錢打發了,今次我尋思着大不了退錢予她,哪想到對方不罷休,非說咱們以次充劣。說到這點子上,那銀鼠皮絨衣價格多高啊,若被罰了可是大錢了,等於這一個月我們白做活了,我們哪敢認,免不得與她爭了幾句,結果就鬧得越發大了……褚管事,我們成衣鋪子的手藝自是沒得挑的,故而旁的衣衫都好,可這兩日都是來退絨衣的,我們實在是……”
在他看來,早知這樣,還不如不接周家這筆買賣,前幾個月是賺了些錢,可如今正是製衣的好時節,卻被這些退絨衣的事情搞得生意狼狽不堪,心裡也有些小意。
嘉禾一聽絨衣竟有異味,斬釘截鐵道:“這不可能這定然是有人存心找茬。我家的絨衣怎會有異味?這些絨還是我一一檢查完後,才分發出去,縫進裡衣的。肖管事,銀鼠皮的絨衣是由我們自己縫的沒錯,可是當日送貨過來,你們也驗收了,並無半點瑕疵……”
她還要再說,卻被文箐叫住了:“嘉禾,休得無理這事兒本就與肖管事無關,且好生說話”說完又對肖管事道,“對不住,她是有些着急了,失禮之處,請莫見怪。既是絨衣出了事,我們斷然沒有推脫到肖管事身上的道理。不如,且拿那有異味的絨衣過來一瞧?”
肖管事一聽周家小姐發話,就地解決此事,立時轉憂爲喜,忙道:“我這就去拿了過來。”
褚羣還是老道些,忙拉了他一把道:“且慢我家小姐在此,還請肖管事莫張揚,且待看了貨再說。”他是生怕文箐被人圍攻。
嘉禾小聲道:“小姐,這是有人故意爲之的,咱們莫要上當了。”
文箐點了點頭,道:“我省得。可是這事萬萬不能推到人家成衣鋪子頭上,若是咱們想不出法子來,又不同意賠錢,倒是人家肖管事的夾在其中難做人,得罪他了,以後咱們的絨衣也沒法在此寄賣了。”
嘉禾認了個錯,褚羣在一旁道:“小姐,我也尋思着這事是故意找茬。前些日子,這銀鼠皮絨衣客人定了貨卻不按時來成衣鋪子交錢取走,現下領了回去,轉頭就來說有異味,退貨不算,還要加倍賠錢。這,肯定有詐……”
他與嘉禾是同樣的認知。文箐想想自適居的人對於羽絨可是極認真,要是有異味,除非是不小心摻了些沒洗的絨在裡面,範郭氏做事有些馬虎,偶有丟三落四的時候,可是阿靜監督過就算也粗心,但嘉禾是一一檢查過絨毛,她做事最小心,要是連續三道工序都忽略了異味的問題,這可真正是“萬一”。聽了肖管事之言,她也更傾向於這是來找茬的。
她這廂正想着呢,成衣鋪子裡走出來一個夥計,手裡捧着銀鼠皮的絨衣出來,絨衣裡子已被剪開,風一吹,鵝絨兒也飄了好些出來。“我家管事的正在安撫那婦人,命小的拿了這絨衣過來與小姐查驗,定奪。”
嘉禾接了過來,方要打開,立時風中飄起了一股子鴨屎臭味來。文箐側身避開,屏息扭過頭去,嘉禾往下風向挪了一下,細細地查看起來。
文箐問夥計道:“鋪子裡怎麼那麼多婦人?現下退貨的是不是隻有一家?都是哪些人家?何日定的?哪日取走的?”
夥計一一回稟,然後又說些頭痛的細節:“這個……這件銀鼠皮的客人最先來,鬧得最兇,然後方纔又來了一人,是灰鼠皮的鴨絨衣,也說有異味,她們到店裡來,先說要賠錢,然後說加倍,我們管事好生與她說理,只奈何這婦人家最是嘴快,在門口就嚷嚷,喊來一衆圍觀的人,現下店裡七嘴八舌,人人都說我們鋪子裡的衣衫要不得,欺客不說,盡以劣充優……管事的允了要賠錢,這會兒正在商討呢。”
褚羣四下裡瞧了一下,突然見得遠處有一輛牛車,這本是尋常事,可是那車旁邊的一個人卻是方纔從成衣鋪子裡走出去的,而車上探出個男人頭來,這人太熟悉了。他是一驚,準備叫小姐也出來看一眼,“小姐,您瞧……”結果牛車卻走了。
文箐不知所以地探出頭,也只看得一個牛車的影兒。
褚羣恨恨地道:“是劉家的三郎,劉進取。小姐,您說,是不是……”然後指了一下方纔在劉進取車邊現下卻又鑽進成衣鋪子裡那人,道:“方纔劉進取必是與他說了甚麼話,我這便去鋪子裡瞧一瞧,看他們要耍甚麼花招兒……”
可是他還沒走進去呢,原本在鋪子門邊嚷嚷的女人卻是突然向文箐的馬車方向奔了過來。
嘉禾正翻開內裡絨衣,一邊瞧一邊道:“小姐,這就是最近那件最貴的銀鼠皮袖領鵝絨羅緞衣,是咱們做的沒錯,而且還是阿靜親手縫的,斷不可能有異味,咱們那麼多鼻子……若是旁人做的,倒還可能因爲摻上家裡沒洗淨的絨,可咱們自家縫的衣,絕對不會這般……”她抖開那綻絨的地方對着夥計道,“內裡羽絨髒兮兮的,這絨衣是當着你們剪開的嗎?。”
小夥計搖搖頭:“他們拿到我們鋪子時就這般剪了的,直說在家聞得有異味於是剪開來查證……”
“既不是當着你們剪開來的,肯定是有人剪開了絨衣,然後故意將臭屎污了絨,再裝進來,對,一定是這般,小姐”
小夥計苦着臉說道:“小娘子說得不錯,味兒這麼大,當日取走時怎可能會沒人聞出來?可是人家這是明擺着來找茬的,我們鋪子裡也沒有證據說是人家故意所爲,畢竟這是客人,得罪不起。周小姐,您可有法子?”
他話未完,一個潑婦一般的女人噴着滿嘴口水已經衝了過來,叉着一隻手,喝道:“來得好原來是你們家做的呢你快賠我錢來,你們做的這臭不可聞的衣衫,可是污了我一櫃子……”
後頭又擠過來兩個女人,個個都沒好顏色,捂着鼻子,將絨衣撲面扔過來:“你們做的甚麼臭絨衣,我家都被你薰得沒法住人了賠錢要不咱們官府裡說話如此劣物,竟讓我們破費至此,沒王法了嗎?走……”
那女人要上來揪文箐,褚羣身子往前一挺,攔住了,勸道:“奶奶們有話好好說,我們家小姐既來了,定然……”
他話沒說完,那女人卻推搡着他,叫嚷道:“好狗不擋道你攔着作甚?你們家小姐作賊心虛,事兒敗露,不敢見人是麼?趕緊賠我們錢來各位街坊鄰居,快來看啦,周家做出來的絨衣,全是臭的啦”
褚羣見她喊開了,恨不得要上前去堵她的嘴,可是男女有別,動不得手,只怕對方衝動地找小姐麻煩,於是擋在那兒。嘉禾不甘心,也大着聲音辯解道:“你們故意使壞明明是好的絨衣,這是你們故意爲之我們的絨衣……”可是她這些話,乾巴巴地辯解,抵不過人家那邊三個成年女人的呱呱聲,顯然更有人在其後爲其助陣的,嘉禾那一點聲音終被淹沒於其中,使得更多人來看熱鬧。
文箐知今日這事,必然是有人故意爲之,而且,她很肯定地想到幕後必然有指使人。而這個人嘛……
前兩日,文箐聽幾家成衣鋪子的人說,先前定了貨不給錢也不來取絨衣的人家,陸續有幾家交了錢取了回去呢,文箐還以爲一則是錯把人當成劉進取的“走狗”,二則是以爲劉進取這次吃了虧,學了乖,收了心,沒想到他來這一招。
這幾個女人來勢洶洶,個個說話刁蠻不講理,推推搡搡,褚羣落於下風,嘉禾嘴上鬥不過人家,見那三個女人差點兒要推到小姐身邊來,也用力回推了一下,結果對方勁兒沒有她大,差點兒摔倒,於是亂叫起來,哭天咒地的。
褚羣着急地道:“小姐,您先離開,這裡有我。嘉禾,上車,快揮鞭”嘉禾都忘了去卸支桿,慌忙爬上車,可是那幾個女人已然圍了下來,馬車動彈不得,馬驚是嘶鳴,響鼻一個接一個。
文箐見這般,知道今日必須要把這事了結,於是索性鑽出車來,在車前轅上高高立直身子,掃視了一下那幾個女人,見她們嘴裡不休不停,自己想要開口也根本是沒人聽,從嘉禾手上取過馬鞭,凌空一抽“啪”
聲音十分清脆,前方馬揚了蹄,差點兒就跑起來,嘉禾趕緊勒住馬繮。
這響動終於將一干亂糟糟的人給唬住了鬧得最兇的那三個婦人也呆了一呆,說,文箐橫眉怒眼,手上又是一抽,她站得高,又是將力氣貫注在右手上,於是趕馬鞭子被甩得更響,借這機會,文箐說了第一句話:“吵死了又不是一羣雞鴨,要論理要退貨,且一張一張嘴說來比聲音大,是嗎?我這鞭子聲音更脆,更響”
然後,趁着對方氣得還沒有反應的時候,文箐手執着鞭子,指着地上那幾件被人踩得不成樣子的絨衣,不屑地道:“只這幾件有問題嗎?各位想要如何個賠法?我雖然不過是賣得幾件絨衣,本錢小,可若真是絨衣有問題,也絕不賴帳。但凡是我的問題,我一定以一賠三,絕不反悔可若不是我的問題,那麼訛詐之事,也絕不輕易放過。今天,當着衆街妨,鋪裡諸位客人,咱們先將這地上的絨衣落實了:哪件是哪家訂的貨?出了什麼問題。三位且一個一個說來,我有得是時間聽你們慢慢說”
對方想仗着人多勢衆,故意大造聲勢來尋事,哪想到文箐借這個機會,揮了馬鞭,製造了更在動靜來壓制她們的氣焰。
那三個婦人這時見了正主出來,先是嚇了一跳,可一看對方不過金釵之年,有甚麼可怕的?於是立時又氣焰回升,大肆嚷了起來。
文箐暗中讓褚羣趕緊去請衙役來,肖管事的知曉,立時要阻止:“周小姐,我們鋪子裡可是小買賣,哪經得起這麼大陣仗?這若告到衙門,咱們哪還有生意啊?”他也知這些人是故意的,可是無憑無據的,這些絨衣又是周家做出來的,還能有什麼法子?他膽小怕事,尋思着在這時候,最好的法子就是周家小姐多賠些錢,打發走這些難纏的潑婦了結此事,便再與自己無關了。
文箐卻十分堅持:“肖管事,若你們家肖娘子在,定然也會同意我這般舉措的。前日就是因爲他們得了利,才變本加利地再次鬧上門來,這次已不是退貨問題,還涉及到我絨衣以後買賣的問題。今次你再給他們便宜,只怕他會得寸進尺,方纔你不是說只要多退他們一件絨衣的錢嗎?如今又如何了?他們是不是又加價了?”
都被她說中,肖管事的也無奈,喪氣地道:“可是……”
“肖兄,上次他們是試探,如今卻是不依不饒,想來難善了,就算你我有心,他們必不是允的,只怕對方會開出天價來;這要傳開了,其他人家也這般有樣學樣,你家娘子與我家小姐還不都賠慘了?”褚羣把肖管事拉到一旁,小聲道,“我家小姐說的沒錯,而且既然要叫官差,必然是我家小姐有十足把握了,肖管事稍待勿急。我們周家是官宦人家,蘇州衙門哪個不熟……”
他們這邊正商量着舉措,那邊三個婦人也與方纔與劉進取打交道的鼠目男子交頭接耳,然後聽得夥計跑去找衙役,三個婦人先是嚇一跳,鼠目男子卻早得了吩咐,只讓她們鬧將下去:“叫衙役,正好這等劣貨,到得官府衙門,自給我們個公道”嘴上於是說得更肆無忌憚,虛張聲勢。
肖管事聽得那些鬧事的人越發囂張了,嚇得不行,趕緊又差了一夥計再去尋東家娘子來。
嘉禾在一旁,着意查起絨衣來,從裡到外,翻了個遍,過了一會兒,眼中一亮,將一個小標籤送到文箐面前,小聲道:“小姐,您瞧這個。我若沒記錯的話,這……”
文箐點了點頭,道:“我省得,方纔一看這銀鼠鵝毛絨衣,就曉得有貓膩了……”她讓肖管事將那幾件絨衣都拾起來,收好了,作爲證據。
對方卻生怕他們要毀屍滅跡,一把搶了過去:“哼你們想偷樑換柱,到時官差來了,死無對證,沒門”
北風颳起來,剪了好幾個洞的絨衣中的絨毛到處飄,文箐又打了一個噴嚏,一側首,見沈顓正扶着文簡從不遠處的馬車上下來,然後是另一個鋪子裡的管事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嘉禾看見那個管事後,緊張地轉向自家小姐。文箐也是一臉愕然:
難道別的成衣鋪子裡也有麻煩了?
正文333文簡跑過來,幫着姐姐助陣,文笈急脾氣,見有人圍着文箐鬧事,大喝一聲光天化日之下哪個敢欺負我們周家人”
文箐沒有阻止他耍威風,有時對待這些尋事的人就得使出幾分蠻勁來。“你們怎麼過來了?”一邊說一邊又瞟一眼正衝招呼的另一個管事。
沈顓見對方氣勢洶洶,往前多邁了幾步,將身子擋在嘉禾與文箐之前,然後道潘家鋪子管事道有事,尋到宅子裡,簡弟便央我帶他過來尋你。”書院放假了,沈貞吉作爲山長,過來與各位先生聲招呼,沈顓聽說食肆沒法開下去的事,心裡很是不安,就藉故去周宅找文簡,恰巧碰到潘家成衣鋪子的人。
潘家成衣鋪子的人滿臉憂慮地道週四小姐,鋪子裡來了人,硬是說咱們的絨衣摻了棉,不是純絨,於是……”
文箐抿了一下嘴脣,問道有幾家?且說一下客人情況。”聽完後,方道這事兒讓我想想。不過既然對方訂了幾件,那未剪破的咱們且讓他留着,到時……”
這邊正說着,那官差來了,那幾個鬧事的婦人卻害怕了,想趁機開溜。肖管事想就此罷手,褚羣看向文箐,文箐搖了搖頭,着此事一定要到官府辨個明白,此時絕不賠償,沒有官府籤文,以後也斷絕不賠,如有騷擾鋪面生意,只需請官差來縛了去。
這麼一說,那幾個婦從被逼得沒辦法了,最先出頭的那婦人跺腳道你們周家仗着官大勢大壓人,意欲隻手遮天,做的這臭絨衣不賠錢,還要借官府來欺負我等,街坊們,快來看了,周家仗勢欺人了……”
文箐與嘉禾耳語幾句,着其與褚羣還有另外兩個管事理這些,文笈說要跟去衙門與舅舅說說這些事,定要狠狠懲治這些找茬的人。文箐向他道了聲謝。
文簡想留下來,可是見得姐姐不許便噘着嘴上了車,對沈顓擠眉弄眼的,想讓大表哥替開口求情。
沈顓見表妹眉間不展,小聲勸道事緩則圓,表妹,且莫憂心,總能有法子的……文箐勉強擠了一個笑,道此時,也只能是事急從權。表哥,法子我有,但必須得去官府衙門理論了才能水落石出,只是街頭說三道四人多嘴雜,說甚也不管用的,反而影響了人家鋪面的買賣……”
沈顓根本不懂經營上的事,便訥訥不能言。文簡好奇地道姐,是法子?真能令壞人有惡報?”
文箐點了點頭,笑道嘉禾那處自會料理,咱們用不得擔心這絨衣的事。”
文簡繼續磨纏到底是甚麼法子啊?”
“說了你也不懂,總之這絨衣上的事,他們若是想尋茬,定是不能的。”文箐很肯定地道。
沈顓面有憂色地看看錶妹,見她對此事倒是十拿九穩的樣,也不知真假。
事實上,這事到得傍晚,嘉禾回來,便已有了眉目。當時李氏與彭氏正焦心地等在廳裡。
原來周家所制絨衣,都有個編號,相當於條碼。比如在蘇州肖家鋪子賣的銀鼠皮鵝絨衣,便繡了標籤爲:SXYE001,其他依類推。這個號碼,在縫製之初就與客人相對應上了,縫製完將由成衣鋪子時,自也是要登記這個號賣給誰家了。這事兒平素都是嘉禾將各處賣的號記錄下來,相當於進行客戶歸檔,以便出了問題好追蹤,沒想到這次,還真派上用場了。
方纔肖家鋪面鬧事的那婦人拿出來的銀鼠皮鵝絨衣,那衣角的標籤開頭卻是“SPYE”開頭,即是蘇州潘家銀鼠到鵝絨衣。既是肖家的客人,怎麼可能會拿到潘家賣出的絨衣?雖然差不多一模一樣,可是,就是這個標籤,證明了“張冠李戴”。在肖家帳面上,登記的也是絨衣與絨衣號碼並誤,這隻能說明訂貨的客人明面上不是一家,實際上卻是一家,將兩件中一模一樣的絨衣隨意取了一件就鬧到肖家來了,沒想到,恰恰這一件不是肖家鋪子賣出的。
沈顓想了想,“這雖能說訂貨的客人有問題,可也沒有說必須得在一家成衣鋪裡做絨衣,畢竟都是咱們家制出來的,這又如何能證明不是咱們的問題?”
文簹文箮在一旁也頻頻點頭是啊,不管是肖管還是潘家鋪子裡的絨衣,都算做咱們周家的啊,說來說去,還是得被他們賴上要賠錢啊……”
嘉禾道表少爺,因爲那臭味是鴨屎臭味,而非鵝屎臭味兒。”她倒了好多年夜香,對氣味其實很敏感,一伸鼻子就能聞出來了。
文箐不慌不忙地道我要告那婦人一個訛詐,這只是個由頭。只是,既說有異味,咱們自可能隨意取一件絨衣到堂上請人證明,薰過香的絨衣掛在櫃子裡,怎可能三天後就一點香味也?嘉禾說那臭味是剪開絨衣後染上去的,咱們絨衣裡子都是縫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布料但凡拆過,就必然又多出一行鍼腳來……”
文簹驚喜地道是啦,這一拆一縫,肯定是兩遍針腳的。這要是當初咱們賣出去,客人早就了,定然就會說東道西,早就不會收下這絨衣了,更不會給錢了……所以肯定不是在鋪子裡重縫的,這就擺脫了咱們的嫌疑?”
李氏聽得關鍵處,被女兒斷了,瞪了文簹一眼,道且讓嘉禾說完,你老岔做甚。你二伯母正着急後面的事呢……”
文簡十分關心此事,白天出不了力,一個勁兒纏着姐姐說絨衣的事,此時聽得這些,他年紀小終歸知事少,一直在旁邊思者着,此時略有些開竅,點了點頭,問道哦,嘉禾姐姐檢查絨衣時,這個異常了?”
嘉禾搖了搖頭,卻面帶喜色道就是因爲沒有拆過重縫的痕跡,纔是奇怪呢。幸好還是小姐當初設想得好,咱們在腋下那處的絨衣裡子裡,還做了一個內標籤。今日在堂上開來的那幾件,一個也呢……”
沈顓聽到這裡,眉眼一閃,很是佩服地看一下表妹,語氣也由先前的憂慮轉爲歡快這個,莫非就是說:這是按咱們做的絨衣進行的僞造?”
文箐笑了笑,道差不多,也可以這麼說吧。劉進取那人雖然也算辦事很賊,想到了將羽絨染臭,再將絨衣裡子全部換過一遍,也將咱們外面標籤換了,可是,興許就是兩件絨衣太一樣了,這麼一弄,結果外面標籤反了,裡面暗藏的小標籤卻沒了,也就沒縫在裡面,是以……”
劉進取是個賭徒,賭輸了,眼紅了,逼急了就來一招狗急跳牆,下三濫的招兒也使出來了,偷樑換柱惡意栽贓誣陷。上次文箐設計故意栽贓於他,如今他等了兩年多才等得一個機會,沒想到錢沒賺着反而要虧本,於是心有不甘,這次也是欲算“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讓文箐也嚐嚐當日所受的被栽贓的滋味。只是,效果似乎背道而弛。
李氏撫掌大笑道高,高活該叫他這般害咱們,這回咱們就可以說不是咱們周家的絨衣,他劉進取誣衊詆譭訛詐……哈哈哈,文箐,這下好了,咱們告他這幾項,讓他吃不了兜着走……嘉禾,文笈他舅如何說的?”
嘉禾恭謹地道這次多賴舅爺幫忙呢。現下舅爺那邊帶着官差去抄劉進取的家了,先時說他惡意哄擡毛皮價格,好些人都不滿,如今倒是又有絨衣訛詐一事,兩事同辦……”
衆人皆知:這下,劉進取跑不了了。
彭氏心安下來,鬆口氣,道唉呀,嚇死人了。前日聽說文箐食肆遇到事兒,做不下去了,沒想到今日又聽說幾家客人說絨衣不好,正愁着箐兒這是禍不單行。哪想到,竟是有人有惡意尋事,真正可惡得很啊……箐兒,我瞧,這些日子,你還是好生在家安歇着吧。”
文箐點了點頭謹遵伯母之命。”
絨衣的事解決了,劉進取得到了報應,文箐沒受甚麼損失,卻故意讓褚羣在衙門裡又提到那年在杭州他偷竊主人家財物一事,此次又涉及三項其他罪名,自是嚴懲了劉進取,流罪不可免,對於其對文箐的生意影響,罰沒錢鈔以彌補,文箐將這些錢一文也未取,直接給了三家成衣鋪子做爲壓驚費用。
李氏強烈建議文箐上觀裡燒香去晦,文箐道春節時一起祭拜。事實上,她更憂心食肆:怎麼辦?
她想開下去,畢竟絨衣太操心了,需要人手太多,季節性太強,一時調度不過來就反受其害,真正是高風險高回報,想來想去,最多隻能再做兩三年,食肆雖是利薄卻可以四季迎客。而且,這一個月的營業,說明收益還不,穩當,又少操心,何樂而不爲?
但現下卻是愁鋪面,愁廚師。
沈顓從文簡嘴裡曉得這事,只嘆幫不上忙。只姜氏聽說了,與沈貞吉道箐兒當知借好就收,她不想看李氏的臉色過日子,可絨衣既是賺錢的門路,這一年的收益,聽說就夠她們姐弟吃上好些年,何不專門做這一檔生意?”
沈貞吉此時也覺得這個外甥女太折騰了,可畢竟還是周家人,周騰沒說話,他斷然不能插手這些事。沈顓生怕姆媽對錶妹再添惡感,暗裡道聽說,表妹在聽當年咱們賣出的畫……”
沈貞吉一怔,問兒子道你表妹是甚麼意思?”在某種程度上,他認爲當初賣畫是義之容辭,雖然也很捨不得,也一度希望能再次擁有,可並不希望藉助於外甥女之手得回這些,一時老臉有些擱不住。
姜氏呆了呆,亦問道箐兒是要幫咱們買那些畫回來?這……”
文箐在年底時,沒送回任何畫,卻是暗暗送了一張三十畝的地契過來,卻是當初沈家賣掉的一部分。姜氏拿着這契,算了一下所值,自然比當初賣時要貴了好睦,只怕也得上萬貫鈔不止。
文箐說是大表哥在大棚裡種的幾株花賣得的錢與人換的地,又道是年底了,暖棚裡蔬菜長得極好,若是明年再多種些,冬日賣新鮮菜,或許能再多買些田地。
最後那一句,姜氏聽了有些動心。畢竟當初賣了大部分田地,只餘得幾十畝僅僅是能勉強維持生活,甚是怕天災旱澇,若真能多買些田地,自然不怕饑荒了。“甚麼花能賣得那麼多錢來?要不,咱們也搭了暖棚,多種菜?”
沈顓心虛,表妹當然沒有賣甚麼花,可是卻不得不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幫着表妹做僞,順勢而言表妹大棚比咱們家又大又暖和,當初搭建暖棚時,植了些花,沒想到長得甚好……冬日種菜的話,只怕得到表妹那裡去學學……”
姜氏樂得兒子與文箐多來往,便道去吧,去吧,聽你表妹道,明春華庭他們都要過去讀書,你帶了你弟弟一道也去讀些書,家中自有我與你爹,反正甚近,很是方便。”
沈顓壓抑着心底裡的高興,姜氏暗中嘆一口氣:兒子更爲看重表妹,來日,莫要應了女兒華婧的話纔好。
自適居里,暖棚春意盎然,碩果累累,如今摘來的菜也只能分送於各親戚,很是得人喜歡。文箐瞧着鮮亮的茄子,嘆氣。馬上要過年了,數着日子,也不到十來天了,這兩日要進城去與周家衆人過年了,而四叔,周同應該也要歸家了。
褚羣送了絨衣,找到暖棚,對文箐道小姐,咱們以前開的那個食肆,如今又被人開了起來,竟然,竟然……”
文箐慢慢扭過頭來,鼻下帶出下一串熱氣,足見深冬之寒。“如何?”
褚羣兩手攢緊,一字一句地道羣是好奇,便着意聽了一下,聽說那食肆廚房裡有郭家娘子。是以……”
“郭董氏?”文箐眉頭緊蹙,想了一下,搖頭道不會,不會,她雖愛財,可是她膽小怕事,她一人並不能籌劃得如此精明。她……”她說到這裡,擡起眼看向褚羣,一時之間也懷疑的判斷了。
褚羣道小姐說得甚是,這人自然不是她,而是——”
文箐已經明白過來了四嬸?還是文籌他舅舅?是了,他們本來就一家,我也糊塗……”
說了這句話時,她心底裡比這天氣還要冷上幾分。想當初,鄧氏提出來的條件,未曾應允,想來是懷恨在心。可是,她這般舉措,周家能容得下?
範彎從暖棚裡鑽出來,道四小姐,那個,綠豆芽可要還多泡一些?六小姐來時,最是喜歡吃……”
文箐沒好氣地道人家想吃甚麼都有,哪還看得咱們的。不泡了”然後狠狠地跺了兩下腳,將鞋上的泥塊甩了兩下,堅決地對褚羣道,“褚管事,咱們現下這幾日回城,找一間更大的鋪面,也開食肆,或者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