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家子實在是太淡定了。
五貫錢一家的僕從,在賀知春遞給他一貫錢,讓他去買器具的時候,竟然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那可是一貫錢,足夠買下他的兒子趙小清了。
知味記用的是前所未有的一種烹飪方法,這一家子卻也沒有表現出半點驚奇之處,一個能夠月入百貫的吃食鋪子,他們卻認爲這是常事。
這分明就太不合常理了。
在她與陸尋談生意的時候,趙大怎麼就恰逢好處的端上小銀魚了,不管交代他什麼事情,都能辦得妥妥當當的。
賀知春進了後院,將那門一關,試探着問道:“趙大你是誰的人?”
趙大顯然早有預料,不緊不慢地接話道:“小的一家子,受崔九郎大恩。”
賀知春心中頓時騰起了一團火,“我買你們一家子的時候,初識崔九,緣何?”
趙大老臉一紅,顯然也爲崔九的目的感到羞恥,“小郎自打吃了小娘做的魚片湯,日思夜想的,便遣了我們一家子,前來問小娘偷……偷菜譜……他說賀司倉砸破的素瓶貴得很,偷……偷個菜譜就當是補償了……”
崔九!賀知春有些咬牙切齒,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她差點兒就別告別那日他正常的假象給欺騙了!
“怎麼偷?我去買人也是臨時起意,若是沒有選你們一家子,又如何?”
趙大的臉更紅了,同情的看了賀知春一眼,艱難的說道:“九郎說了……小娘的母親貪小利,賀府又跟篩子似的,我們若是低價賣身,輕而易舉便能……九郎那日見小娘去尋人牙子……便又臨時改了主意。”
“不過,自打小娘從山匪手中救了九郎,九郎便沒有偷菜譜的打算了,讓小的一家子安心隨了小娘……只不過……嘿嘿……”趙大的臉皮顯然沒有崔九一半厚,已經沒有辦法轉達崔九之意了,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給了賀知春。
賀知春打開一看,氣了個倒仰,“崔九這個賤人,砸了個頭要分我三分利!”
賀知秋偷瞟了一眼,只見上頭寫着:阿俏小娘,見信如見某。救命之恩以玉佩還,但是砸頭之仇尚未報,素瓶價值連城,父債女償,看在你我二人情分之上,允你以知味記三分利勉強填補。汝扯着崔某大旗哄騙陸尋之事,某已知曉,不得不說,厚顏無恥幹得好!
陸尋狡詐如狐,若某無知味記三分利,遲早要被他查出破綻,既然如此咱何不假戲真做?
再則阿俏人小心大,想將知味記開遍大慶……唉,將來某一日,知味記被人強取豪奪,阿俏定要抱着崔某的大腿痛哭流涕,爲了防範於未然,拯救某的錦褲一條……某決定提前便解決此事,有崔氏爲後盾,知味記安矣。
另,某在知味記支取了滷料包五十,小銀魚數斤,已記在阿俏賬上,感謝你的地主之誼。
賀知秋未曾與崔九打過交道,一見這信,如同五雷轟頂,“阿……阿姐……崔家小郎一不下竈,二不出銀子,遠在長安就要分我們三分利?這不是想要天上掉銀子麼?”
賀知春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啃下崔九的一塊肉,“可不是天上掉銀子,砸死丫算了!”
她說完對着趙大怒目而視,“崔九可是留下契約了,拿過來罷,我賀知春還能欠債不還不成。”
趙大鬆了一口氣,又拿出了一張紙,上頭已經寫得一清二楚的了,日後知味記不管在哪開鋪子,都是要分崔九三分利的,上頭已經蓋好了崔九的印信。
賀知春想着,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又按了個手印兒。
賀知秋阻攔不及,問道:“阿姐,崔九仗勢欺人,我們爲何要籤?”
“想要做買賣,總要給地痞流氓送孝敬不是。日後咱們若是遇到了什麼壞心思的人,便關門放崔九!”
賀知春雖然如同剜肉一般疼,但是也知道,知味記如今尚小,就算一個月能夠賺上百十來貫,也入不了大人物的法眼。可日後她的酒樓開起來了,情況便不同了。
那時候肯定有許多各懷鬼胎的人,想要來分一杯羹,她本來打算像是哄騙陸尋一樣,日後在各地都與地頭蛇分利,如今分給崔九,也是同樣的道理。
崔九這是伸出大粗腿給她抱呢!可是這個人,當真是氣死人了。
一旁的趙小清聽着,將一碗茶往賀知春旁邊一擱,鄙視地說道:“九郎與日月齊光,還在乎你們這區區幾百貫?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長安城中,多得是人,願意白送鋪子與他,他都不要的。”
賀知春一聽,手往桌子上一拍,崔九才氣了她,趙小清還想再來一刀?到底誰是主誰是僕!
她眼珠子一轉,嘿嘿地笑了起來,“趙小清,小娘我才發現,你長得倒是不錯呢!”
趙小清雙手抱胸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你要做什麼?”
“住在我家巷尾的牛嬸你知道吧?她寡居多年,正想尋個貌美如花的小郎君入贅呢,我瞧着你就不錯!反正你的賣身契還在我的手上!”
趙小清的臉一下子煞白煞白的,那個賣涼粉的牛嬸?一天要嗑掉一斗瓜子的胖婦人……若是一個女子等於三隻鴨子那樣呱噪,那牛嬸子簡直是半個嶽州的鴨子啊!
“女大王饒命,日後趙小清爲你馬首是瞻!我阿爹以前在長安便是酒樓的大掌櫃,我娘做得一手好點心,小的我別的不行打架行,以前九郎欺負人,都是小的衝上去打黑拳的……不對,以前九郎仗義助人,都是小的爲他搖旗吶喊的!”
趙大在一旁看着自己個的傻兒子,有些不忍直視,若不是爲了這個熊玩意兒,他至於從長安流落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麼?
崔九在長安城中糾集了一羣紈絝子弟,將吳王胖揍了一頓,打得那叫一個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可是打架一時爽,趙小清要上火葬場!他當機立斷一家三口隨着崔九連夜出逃,結果落得了個五貫錢賤賣全家的悲慘下場……
天知道,崔九郎在長安城中飲的一杯酒,都不止這個價兒。
如今他覺得眼前的小娘子有趣,可去了長安繁花似錦,久而久之,誰還記得這麼一個鄉野丫頭呢?
他也就盼着,賀知春能夠爭氣點,將這知味記做大了,崔九或許還有再想起他們這一家子的一天。
他想着,取出了一個包裹,遞給了賀知春,“小娘,這是與陸尋籤的契約,您且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