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院中桃花落盡,已經結了一顆顆小手指大的毛桃兒,賀知春都沒有尋到一個去知味記的機會。
賀餘身受重傷,知秋嚇了個不輕,崔使君和林司馬使了人輪流守着這個小院,門戶緊閉。
其中有好幾個夜晚,賀知春睡得迷迷瞪瞪之時,都聽到了窗外的金戈之聲,晨起推開窗,還能夠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這事兒,她一次都沒有向知秋提起。
天氣一日一日的炎熱起來,賀家人的心也是漸漸地沉入了谷底。
雖然誰都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可是大家心中已是明瞭,待能保住知秋的那隊人馬到了嶽州,她便要啓程去長安了。不因爲別的,只因爲賀家壓根兒就護不住她。
“天寶”這樣的名字,可不是尋常的小娘子能夠取的,不是皇親便是國戚。
“咳咳,阿姐,白藕她……”
賀知春將窗子用一根木條兒支起了,回過頭去拍了拍賀知秋的背,“你還咳得厲害,怎麼就起來了?白藕的後事,阿孃已經都安排好了,也給了她家裡送了銀子。”
不光是白藕,後來賀家人還在府中的一角發現了不省人事的小荷,她的運氣比白藕好上不少,只是嚇暈了過去,待醒來之後,賀餘還了她的賣身契,讓她歸家去了。
賀府裡如今空空蕩蕩的,除了早便跟在賀家的管家還有廚娘,其他的人都散了,誰知道府上何時有血光之災,豈能連累無辜之人。
知秋又咳了好一會兒,這才停了下來,賀知春扶着她的手,讓她坐到了牀邊,又端了一盞蓮子百合湯放在她的跟前。
“百合潤肺,你多飲一些。可惜如今梨還沒好,不然燉梨給你吃。我聽人說,北地多梨,又白又多汁,與嶽州那烏漆麻黑的大不相同。就是風大雨少,揚塵多出門得戴帷幕。”
知秋紅着眼,望着賀知春笑了笑,“阿姐莫要煩憂,我去長安,是歸家了,是好事纔對。正好我也不喜歡落雨,黏黏糊糊的,將羅裙都弄髒了。”
賀知春心裡頭難受,說是歸家,還沒有歸呢,就有人要殺她,能是什麼好去處?可是不去,那又是不可能的了。
崔使君與林司馬爲何借兵守衛賀知秋,賀餘同他們可沒有這麼厚的交情,只能說知秋的身份,已經放在明面上了。
“你餓了嗎?我去給你煮碗米粉吃。”
“煮多一些,記得多加點肉,小銀魚也要一碟,有泡蘿蔔麼?絲兒切細點。涼粉有沒有?多姜少糖。”
賀知春的話音剛落,就聽到院子裡響起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她猛地扭頭一看,只見崔九穿着一身紅色的錦袍,繡着金菊團花,整個人一片花團錦簇的,操着鴨公嗓正不緊不慢的提着無理要求。
賀知春一愣,嘴上沒好氣的說道:“我是煮給秋娘吃,可沒問你?你不是回長安了麼?怎麼又來嶽州了,莫不是太討嫌,被人趕出來了。”
崔九呵呵一笑,“某可是千里迢迢前來恭喜小娘子你的呀!草窩窩裡飛出了金鳳凰,南蠻子你祖墳上冒青煙了!”
他說着,吸了吸鼻子,“哎呀,這院子一股子腥味,將某的衣衫都薰臭了,快拿薰香來,熏熏熏熏……”
緊接着他身後走出來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手中當真還提着一個鏤空鎏金仙鶴御風的銅香爐,從袖間取出了調製好的香料,輕輕的點了起來,那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流暢……
雖然崔九隻是站在那裡,賀知春卻莫名的覺得他委實欠打得緊,讓人恨得牙癢癢。
“哼!不知人間疾苦。”賀知春小聲嘟嚷道,這才這才瞧見,崔九並非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身後跟着一大羣穿戴整齊的士兵,說話間便替換了林司馬的手下,團團的圍住了小院。
“阿爹阿爹。”賀知春看了他們一眼,大聲的呼喊起來。
賀餘一聽,從一旁賀知樂以前住的屋子中走了出來,手中還操着一把大斧頭,見是崔九愣了愣,將手中的斧子一丟,拱起手來,笑道:“崔小郎來了,一路辛苦,可見過使君了?”
崔九咳了咳,側了側身,沒有受賀餘的禮:“賀大人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這是李小將軍,奉命前來護送天寶去長安的。李小將軍少年英雄,出自英國公府,賀大人儘管放心。上頭催得緊,大人準備一番,三日之後便啓程。”
賀餘聽崔九之言皺了皺眉,“聽聞英國公精通醫術,不知李小將軍……”
賀知春順眼望去,只見站在崔九身側的正是一員白袍小將,他不過是十六七歲的樣子,卻生得雄姿英發,手中握着一杆長槍,威風凜凜。
“略通一二。是不是天寶,還有待商榷。九郎莫要妄言。”他嘴上說得斬釘截鐵的,臉卻通紅通紅的,看上去十分的窘迫。
賀知秋在屋內瞧着,忍不住噗呲一聲笑出聲來。
李思文擡眼一看,又別過頭去,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秦相有手書與大人。”
賀知春瞧着,心頭髮緊。知秋的身份大約比她想象的還要尊貴,要殺她的不知道是哪派人,救她的可是柳妃娘娘,前來保她的更是英國公之子李思文。
她想着,偷偷地瞥了一眼賀餘,阿爹想必有許多事情並沒有告訴她真相。
她正想着,就看到崔九拽了拽她的衣袖,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鄙夷的說道:“白長了一張胖臉,你咋沒有攤上這天大的福氣。”
賀知春見他將這血淋淋的事說得如此輕巧,衝着崔九微微一笑,腳下卻是猛的一踩,在崔九的大腳趾上碾了碾,“哎呀,今日的日頭可真大,照得我眼都花了,這院子裡怎麼進了一隻癩蛤蟆。”
說着一轉身,回了屋中,將門給關上了。
剩下崔九抱着腿單腳跳了又跳,疼得咬牙切齒,“賀知春,你眼瞎!”
李思文抿着嘴,鼓着臉差點沒有笑出聲來,“快拿筆來,某要把這一幕畫下來,拿回去給魏王看!”
賀餘瞧着李思文和崔九放鬆的樣子,長舒了一口氣,認真的說道:“阿俏很久沒有吃魚了,又日日窩在家裡繡花,的確是眼睛不大好,崔小郎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