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原位,唐楚柔熟練的指出兩處來:“大人,雖然一劍斃命,流的血也不多,但是死者衣物上擦拭到,那麼別處肯定也會有的。”
這樣子一來,線索就不僅僅侷限在那個小巷子裡面,沈念一心頭一動立時將丘成喚來,讓他立刻去小巷子四周細細搜索,尋找血跡的來源,他錯以爲兇手坦然自若,實則也有點手忙腳亂,是什麼讓兇手連拋屍的時間都不夠用,急急忙忙的就跑了?
或者說,那時候,兇手真的就與他擦肩而過,一個普通相貌的中年男人,連他看到也不會記得,沈念一決定親自再去一次。
小巷子周圍已經被清場,該詢問的都一個不落的問完了,過來回報說是沒有可疑,沈念一站在原地,微微冷笑,這麼大一個人搬運過來的話,怎麼可能沒有可疑,只是還沒有問出來而已。
小巷中的光線更暗,讓人的心情跟着陰鬱起來,沈念一擡起頭來看看兩面的高牆:“這兩家都住着什麼人?”
“一個是前翰林學士,還有一個是做綢緞生意的商人。”
“也都問過了?”
“都問過了,門房,還有幾個丫環,說是與平常沒有倆樣,也沒有聽到異聲,更別提有陌生人進出了。”
沈念一暫且相信這些都是真話,畢竟牽扯到命案,不是一般人願意被拖下水的,他將整個小巷都查看過,沒有其他的地方遺留到血跡,那個兇手其實還算小心,越是以爲天衣無縫的事情,越是會栽在小細節上頭。
等到他再出來,看到對面的屋檐底下坐着一個小乞兒,大概是擺攤的人都回去,才露出不起眼的一角,他幾步走過去,停在小乞兒面前,那孩子慢慢擡起頭來,小臉髒兮兮的,眼睛倒很靈活:“大爺,行行好。”
空碗中叮叮做聲,沈念一扔了些碎錢進去,卻沒有問話,他才轉身,小乞兒反而發問了:“大爺,你打賞錢,不是爲了其他的嗎?”
“天色黑了,早點回去,這些錢,夠你吃倆三天的。”沈念一的聲音波瀾不驚。
小乞兒咧開嘴笑道:“多謝大爺好心。”說完,竄起像只小猴,蹦蹦跳跳的走了。
丘成疑惑不解問道:“大人,我以爲在他身上會問出些什麼的。”
“怎麼不是?”沈念一篤定反問道。
“可是,他已經走了啊。”丘成想要追出去幾步,那孩子分明也不會走得太遠,“大人,我去追他回來。”
“不用追。”那個小乞兒等着旁人都走光了,還笑嘻嘻坐在原地,必然就是在等着他過去搭話,他故意避而不談,將人放走,用的是一招欲擒故縱,只要那個孩子不是同黨,必然是忍不住所見的那些個秘密,想要找個合適的人來談個好價錢的。
沈念一背過身去,向着來時的方向慢慢走:“丘成,跟上,這裡已經沒有什麼了。”
“是,大人。”丘成又往後看一眼,沒有發現其他的貓膩,要是那孩子真是目擊者,就這樣輕易放走卻是可惜。
兩個人走得要比平時慢些,大概是二十五步的時候,沈念一聽得身後塔塔的腳步聲,足音很輕,分明就是個孩子,他嘴角一彎,果然回來了。
“大爺,好心的大爺。”小乞兒直接跑到他們前頭,雙臂展開攔着不讓走,“大爺,你們是不是官府的人?”
沈念一輕咳一聲,丘成取出腰牌來在他面前晃了晃:“大理寺。”
“那個,要是把很重要的事情告訴大理寺的大爺,我能不能得到賞金?”小乞兒笑得有些狡黠。
“只要值得,當然會有。”沈念一垂眼看着他,“丘成,給他一貫錢先,等他說完了,我看是否值得給更多。”
“大爺,我說我說,你們是不是在找個男人,個頭不高,方方正正的臉,帶着個麻布袋,我看着他走進那條巷子,卻沒有出來,再然後,又有其他人進去了。”小乞兒揉了揉鼻尖,“那個人也不是大爺你。”
沈念一耐心的聽着他說話,果然有第三個人,那個人才沾染到了血跡嗎?
“後面進去的那個人,我卻認得出來。”小乞兒抱着那一貫錢,歪過頭來衝着他們兩個人笑,“那人也是個乞丐,力氣卻很大,這邊的人都喊他大巫,我還以爲他進去見着死人出來,會嚇一跳,但是居然沒事人一樣,也算是膽子大了。”
“你怎麼知道里面是個死人!”沈念一輕聲喝問道。
“大爺,別嚇我,我這個人膽子小,經不起嚇,不然不該忘記的事情都要記不得了,你問我怎麼知道里面是個死人,那個麻布袋雖然被不費力氣的提着,但是你也知道的,我們當乞丐的,要是病死了凍死了,也不會有人給錢買口棺材,都是用那種麻布袋,所以裝個屍體什麼的,對我們而言就不算個特別的事情。”小乞兒空出一隻手來,“大爺,我都說完了,請個賞。”
“你說完了,我卻沒有聽完。”沈念一的手伸過去,搭住了他的肩膀,小乞兒頓時覺得又哪裡不對勁,掙扎了一下沒掙脫,卻見着沈念一微微的笑起來,“你可知道,天底下能夠掙脫我這隻手的人很少很好,我相信,你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小乞兒齜了齜牙道:“大爺,是你說,只要我將所見的說了,就給我賞金的,怎麼又動手了,大理寺就這樣欺負小孩子的嗎?”
“說的也是,大人欺負孩子是不對的。”沈念一緩緩放開手來,“我想聽你說的更多,把那個真正看見這些的那個人也告訴我。”
“大爺,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他索性就裝傻,因爲不是真傻,也沒有要逃跑的意思,原地站定着。
“這些都不是你見着的,是誰,是誰讓你來做這個線報,告訴我,我不會爲難你同他,還會給你豐厚的賞金,讓你們不用再流露在外頭乞討。”沈念一的話很有感染力,“那個人也可以用這個錢去看個好點的大夫,我認識一個大夫,絕對不會收黑心的藥錢,回頭就送你們去。”
小乞兒呆住了,嘴巴張的很大很大,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沈念一居然不急着催他,專等着他自己將這個給慢慢消化掉,才結結巴巴道:“大爺,你怎麼知道他在生病?”
“你身上有藥草的味道,而且有些藥不對症。”沈念一分析給他聽,“我第一次進小巷子的時候,這個位置上,並不是你,而是一個少年,比你大四五歲,很高很瘦,整個人蜷縮在一起,不聲不響,沒有你這樣機靈。”
但是,再來的時候,位置上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了,想必是大理寺的清場工作做得很乾淨,平頭百姓聽到官家出手,根本不會爭執,恨不得避而遠之,但是從小巷子出來,小乞兒已經像是從天而降,坐在那裡,專等着他走過來問究竟。
“大爺,原來你瞧見凌哥了,你是專門等着我往套裡鑽啊!”小乞兒哇啦哇啦的喊,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怕他們。
想想也對,已經淪落爲最髒最卑賤的乞丐,還有什麼可以害怕的,說的難聽,一條賤命,朝不保夕,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還有什麼比這樣更加糟糕的。
沈念一也不嫌棄,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頂:“那你叫什麼?”
“小葉。”
“肯說了?”
“凌哥的病不輕。”
“只要還有氣,都能治。”
“當真!”
“當真。”沈念一聽到他在質疑自己的時候,只覺得他坦率的緊,“凌哥又在哪裡?”
“就在前頭,他生怕露臉被大巫見着,不敢出來。”小葉要來抓他的手,“我帶你們過去,大巫可兇了,而且他品性不好,連死人身上的東西都想要佔便宜。”
“你的意思是,大巫從巷子裡頭的那個身上摸走了東西?”沈念一沒想到,案情越問越精彩紛呈了。
“肯定是啊,他一路跟隨着那個人來的,不過跟的有些遠,所以沒被發現,但是凌哥不一樣,他耳聰目明的,這裡三五條街口,他坐着閉上眼,都能知道什麼人過去,什麼人過來。”小葉雙眼又開始發光了,“就是凌哥時運不好,會生了重病。”
沈念一見他走得很急,不過拐了兩個彎已經到了,那個他早先見過的少年,就坐在原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像是早已經猜測到會這樣,小葉歡呼一聲撲了過去,凌哥笑着揉揉他的頭髮,兩個人小聲的嘀咕了兩句。,小葉不時轉過頭來,在他們身上比劃。
凌哥示意小葉先坐到旁邊去,才低聲道:“原來,大人是瞧見我了,當時卻沒有來問一句話?”
“此一時彼一時。”沈念一想,或許就是老天爺不忍心見着這小哥倆受苦吃累,想讓他們藉着這個機會,得到有人幫襯一把,脫出乞丐的困苦。
“大人說話真是有趣。”凌哥嘴角勾了勾道,“那個帶着麻布袋的中年人從九角巷轉過來,儘管提着個死人,卻不費吹灰之力,我當時就知道絕非個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