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是不是病了?”溫五兒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好像有很多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爺爺呢,孃親呢,爲什麼都不見人?”
孫世寧想一想,寬慰道:“他們希望你過的好些,所以讓你去縣城裡住,你身體都好了,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那樣急迫的關頭,能將孩子塞在爐膛裡的女人,想必也不是簡單的人物。
“我會乖乖聽話,很快就會養好病回家的。”溫五兒真是十分乖巧,在孫世寧身邊安坐,雙手抱着膝蓋,“肚子餓,姐姐還有吃的嗎?”
孫世寧趕緊將剩下的糕餅都給他,溫五兒不是沒吃過好物的孩子,儘管餓的不輕,吃相還算斯文,一隻小手始終託在下巴處,沒讓碎屑掉了滿地,她不敢詢問,那幾天在爐膛中,他吃什麼,怎麼在黑暗中撐過來的。
以前有種說法,每個人都會在最恐懼的時候,把那一段記憶藏起來,不讓自己再次回憶,怕是溫五兒正是處於這種狀況,孫世寧在他微微噎住的時候,給他又倒了點清水。
溫五兒含糊地說了一聲感謝的話,一口口將水都喝完,沒有剩下一滴。
“大人,就要到縣城了。”一道聲音傳來,讓孫世寧始終提着的一口氣鬆緩下來,大概是沈念一周身的氣場太大,他親自解決了那撥挑釁之人以後,端坐不動,居然沒有人再敢前來,她知道那些人不會就此罷休,卻是害怕他的威懾,紛紛躲到了陰暗之處,想要伺機再動。
等馬車停穩了,孫世寧抓過一條薄毯,這位叢雲還真是會得享受,車子裡各項都準備齊全,她看着溫五兒輕聲道:“你的身體暫時不能吹風,我用這個將你包起來可好?”
溫五兒完全沒有異議,孫世寧將他整個人包裹好,又囑咐他將臉孔埋在她的就肩膀處,不要擡起頭來看人,沈念一撩開門簾,見她已經準備妥當,露出一點讚許的表情,本來臉上的煞氣緩緩收攏起來:“重不重,要不讓我來抱?”
溫五兒沒有吱聲,身體卻有些發緊,孫世寧搖了搖頭道:“不會比我弟弟重,我抱得動。”
沈念一搭了她一把,讓她穩穩落地:“這裡是縣衙,雖然也不算安全,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
“沈大人,下官失職,讓大人受累了。”縣衙裡,跌跌撞撞出來個人,臉色蒼白髮青,一副病秧子的模樣,走路都不穩當,旁邊的諸葛青攙扶着,他還想拂開諸葛青的手。
“胡知縣,你重病在身,就不要勉強出來了。”沈念一冷着臉道,“外面風大,先進去吧。”
“是,是,諸葛縣丞不用攙扶我,先將沈大人安排好。”胡知縣的病不是假裝,連孫世寧這樣不懂醫術的也能看出是病的不輕,她抱着孩子從他面前走過時,卻分明感受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但是很快又刻意地轉移開來。
“大人。”唐楚柔迎上來,“大人叮囑的事情都已經辦妥,那幾個都送到大牢中關着,他們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不敢亂說亂動,倒是識相,師叔他還好吧?”
“幸而有你師叔從旁相助,否則還不能這樣順利回來。”沈念一的話音落,齊河出現在他們身後,聽到其當面誇獎,居然臉上有些掌不住,重重咳嗽一聲。
唐楚柔深知他的性子,笑吟吟地將他從石老三手中接過來,要送他回房去休息,齊河單手拄着他的那把黑傘,一瘸一拐隨着她去。
“沈大人,孫姑娘,胡知縣已經安排下了客房,請往這邊走。”諸葛青低眉垂目,比方纔與他們相處時,更加謹慎。
孫世寧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始終看着腳底下的那一小片,目光絲毫沒有晃動,他在顧忌什麼?
沈念一應該同樣看出端倪,而他面不改色,直到諸葛青帶着他們轉過一個彎,才沉聲問道:“你不是說胡知縣是你的親舅舅?”
諸葛青立時苦笑道:“他辦起公事時,一板一眼,最忌諱我在同僚面前說起裙帶關係,沈大人,我千真萬確是依靠自己的本事才做到的縣丞,與胡知縣沒有任何的干係。”
“你怕他?”孫世寧問的真是乾脆,從頭到尾,她倒是不討厭諸葛青,是個肯幹事的人,也不生事,諸葛青的臉孔慢慢憋得紅了,低垂下頭,不肯承認。
沈念一推開客房的門:“世寧,你住這一間。”
孫世寧抱着溫五兒進來,怔了怔,這屋子的結構怎麼同胡知縣的家中是一樣的,兩個房間之間有一扇門,可以打通也可以各自關閉,她來不及細看,將溫五兒往裡屋抱去:“勞煩諸葛縣丞送些熱水進來。”
“好,孫姑娘還有什麼需要儘管同我說,我還是負責照顧幾位的飲食起居,想必在何家的案子告破前,你們都會住在這裡,我已經差人將各位的隨身行李都一併送回來。”諸葛青辦起正事,沒有剛纔的尷尬勁頭,倒是梳理地很是妥當,“押送過來的幾個人,也請沈大人放心,加了一倍的人手看管,保證跑不了。”
孫世寧將溫五兒一直抱到牀榻邊,才解開了薄毯,蹲下來輕聲問道:“有沒有悶壞?”
溫五兒搖了搖頭:“姐姐,這裡是你的家嗎?”他忽然沒有徵兆地哆嗦了一下,“我覺得這裡很冷,我害怕。”
“這裡很安全,五兒不用害怕。”孫世寧的手掌在他頭頂輕輕摩挲一下,“方纔同我們一起進來的那位沈大人武功非常好,絕對不會讓我們受到任何威脅的。”
“我見到他會飛。”溫五兒眼睛一亮道。
“對,他會飛,他還會將所有的壞人統統都打跑,不讓壞人得逞。”孫世寧抿着嘴角輕笑道,“天底下所有的壞人聽到他的名字都害怕得要命。”
“背後夸人可不厚道。”沈念一大步走進來,顯然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五兒的身體可還妥當?”
“等熱水送來,我幫他洗個澡,讓他先安穩睡一覺。”孫世寧向着外頭瞧了瞧道,“那個諸葛青爲什麼要怕胡知縣?”
“不止是他怕胡知縣,那班衙役也怕胡知縣怕的要命,或者換個更加恰當的詞,他們敬畏胡知縣,胡知縣雖然爲人古板,在陵縣任職的這幾年,還是有些所作所爲的。”沈念一的眉頭皺起又鬆開,“不過五兒的話沒有錯,打從我踏進縣衙,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也就是他覺得害怕的原因。”
孫世寧聽他這樣一說,又緊張起來:“這裡都是縣衙了,難不成那些兇手會潛伏在知縣的眼皮子底下?”
“萬事小心便是。”沈念一飛快掃了溫五兒一眼,“他應該能夠回憶起來,到底見到了什麼?”
“容他先睡一覺,睡醒了,我再慢慢問他。”孫世寧握住了溫五兒的一隻手,這孩子嚇得不輕,每根手指都在發抖,卻不聲不響,自己強行忍着,她不想強迫逼問他,如果他願意自己主動想起那些不堪的回憶,那麼對案情定然是有所幫助的。
“世寧,他早些說出來,才能讓他自己平安。”
“就算他都說出來,那些人也未必肯網開一面,放他生路的。”孫世寧將溫五兒往自己身後藏去,“他經歷了那些事情,已經很可憐了。”
溫五兒伸出手,抓住了她後背的衣服,抓的很緊,正好諸葛青已經差人將大桶的熱水送進來,孫世寧見幾個人進來,趕緊回過身去,將溫五兒的身形擋住,沈念一又擋在她的身前:“諸葛縣丞,我們奔波一天,請取些清淡的食物來飽腹。”
諸葛青一走,沈念一指着孫世寧道:“你先出去迴避。”
孫世寧沒反應過來,沈念一輕笑着道:“他不是你的親弟弟,已經八歲的孩子,要懂得避嫌了。”
“你的意思是,你幫他洗澡!”
“怎麼,你怕我做不來這些?”
“不,不是的。”孫世寧更擔心溫五兒會怕沈念一,不肯合作,可惜沈念一只需要一個最簡單的眼神,五兒就坐到椅子上自己彎身先脫下鞋子。
她在外面等了一炷香時間,就聽沈念一朗聲道:“進來吧,都洗好了。”
溫五兒洗的一張臉都紅撲撲,穿着沈念一的衣服,袖長褲長,說不出的古怪,孫世寧趕緊上前,替他將袖口和褲管捲起,又重新替他將衣帶束緊,才勉強看得過去。
“姐姐,我看到二少夫人在哭。”溫五兒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話。
孫世寧不動聲色,慢慢擡起頭來問道:“然後呢,她又怎麼了?”
“她坐在書房的椅子上一直哭一直哭,我躲在書架後面,不敢出聲,我本來是想要撿一顆石頭彈珠的,孃親說我不可以進書房,我怕二少夫人發現我在那裡會去孃親面前告狀,所以我一直捂着嘴,沒讓她發現。”溫五兒的雙眼神采漸漸渙散開來,“她坐着哭個沒完,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子,看一會兒哭一會兒,看一會兒哭一會兒,我有些着急,再這樣下去,天都快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