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已經都埋葬在火災之中,除了溫五兒的那一雙眼,其餘的在沒有抓到真正的兇手之前,怕只能是未解的謎。
“爲了溫五兒的安全,我先將何家二少夫人是疑兇之一的消息放出去,如果只是爲了掩飾這個,那麼追殺孩子的人應該會消停。”沈念一明明已經走到了門前,“丘成已經發出信號,大理寺的人會趕來增援,在這裡,萬事都要小心,千萬不可大意。”
“這裡是縣衙。”孫世寧的話說了一半,已經明白他的意思,連她都能感覺到的危機感,沈念一怎麼會沒有任何的察覺,她摸了摸頭髮,“我會小心。”
沈念一輕嗯一聲離開,孫世寧將衣角從溫五兒掌心抽離出,他們一行人被安排在一起,那麼另一邊住着唐楚柔和齊河幾人,齊河的腿傷三五日也難以恢復,不過這種情況之下,更加需要他的經驗,不知胡知縣將何家的那些屍體放置在何處?
突然,孫世寧僵在原地,全身一抖,她聽到很輕的一聲笑,下意識的,她轉頭去看在牀上熟睡的溫五兒,孩子雙目緊閉睡得真香,眼角還有點未乾的溼氣,大概是夢見了爺爺和母親,根本不可能會發出笑聲,發出那樣微帶得意而譏諷的笑意。
她想到沈念一尚沒有走遠,如果她放聲呼救的話,應該能夠回來救人,但是一條手臂搭在帳子頂,瞬間那個人已經滑落下來,將手指按住了溫五兒的頭頂,擡起頭來衝着孫世寧笑了笑道:“別動,別喊,什麼都別做,乖乖給我坐下來。”
那個人儘管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孫世寧依然能夠看出他身上有幾處衣料溼漉漉的,而且他臉色極其蒼白,很明顯是受了傷,一個受傷的人冒險窩在縣衙裡,應該不是爲了來殺溫五兒,她邊想邊往後退了兩步,坐在桌子邊。
“很好。”那人又笑了一下,“你很聽話。”
孫世寧緊緊閉着嘴,盯着他的那隻手,在男人的手掌底下,溫五兒的腦袋顯得纖細而脆弱,彷彿只要使用一點力氣就能奪取他的性命。
“你不想說點什麼?”黑衣男人微微側過頭來看着她問道。
“你一直就躲在縣衙裡,是爲了躲避什麼人?”孫世寧想過,這個人不應該是追殺五兒的兇手之一,因爲他自己都受了傷,而且還傷得很重。
黑衣男人聳了聳肩,動作幅度有些大,他嗤地吸了一口氣道:“你身上有沒有金瘡藥?”
“沒有,不過我知道旁邊住的人一定有。”孫世寧見他眉尖一挑,搶在前面道,“孩子在你手裡,我不會做出對他不利的舉動,否則我剛纔就已經大喊大叫了,對不對?”
黑衣大人沉吟地看着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去討要了金瘡藥回來給你,只要你別傷害孩子。”孫世寧輕輕道,“我們的出現不過是個意外,我們不是敵人。”
黑衣男人咧開嘴,無聲地笑,將按住溫五兒手換了一邊:“你的腦子倒是轉得快。”
“我倒杯水給你。”
“坐着別動!”
“你失血過多,如果沒有藥的話,傷口很容易惡化。”孫世寧試圖說服他,既然不是那羣窮兇極惡的兇手,她其實不太在乎被威脅,人在逃命的時候,神經會繃得緊些,完全可以諒解。
“你看出我受傷了!”黑衣男人的目光順着她的視線,停留在自己左邊腰部,苦笑起來,“眼光不錯,那麼你必然猜到我其實也沒多少力氣了,大概你衝過來給我一頓暴打,我也不能還手。”
“我不會打人。”孫世寧依照自己的意願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別傷到孩子。”
他抽回手:“我不會傷害他。”
“我去給你拿藥。”孫世寧起身朝着隔壁走去,黑衣男子若有所思看着她的背影,沒準她很快喊了救兵回來,然後將他從縣衙大門扔出去,是的,不用動手,很快有人會將他抓走,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逃跑了,她說的沒錯,失血太多的人,身體裡的力量也會跟着慢慢流逝而去,他的身體歪斜着,靠住牀柱,緩了緩神,他看得出來這個女人沒有武功,居然沒有絲毫的怯意,真是難得。
孫世寧問齊河討要些金瘡藥,齊河不是多嘴的人,只以爲是那個孩子受傷,關照她哪個是內服哪個是外敷,繼續閉目養神,她走回來,見到黑衣男子眼中的詫異,怎麼?他以爲她一走了之,或者喊人來將他給抓了,沒想到她會說到做到,不過是取了藥來給他。
“紅瓶外敷,白瓶內服,只要不是致命的傷勢,那麼三天以後能夠恢復一大半。”孫世寧將兩個瓶子放在桌上,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柔,明知道她是爲了怕吵醒孩子,黑衣男子的心裡還是動了一下,她乜着眼看他,“拿去,你不會以爲這是毒藥吧?”
“不至於。”黑衣男子搶過白瓶的先喝了一口,他是在刀口上行走的人,藥水入口就知道是好貨,“這裡還有這樣好的大夫能配製出定痛散。”
“不是大夫,是個仵作。”孫世寧笑眯眯又指着旁邊的水盆,“那是才換的清水,你去擦洗擦洗,要是將你治好了,也算是我救人一命。”
黑衣男子再不疑有他,端着水盆避讓到角落,孫世寧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要是這會兒她扯開嗓子喊兩下,怕是能把人來個甕中捉鱉,不過她總覺得此人在這裡出現,委實湊巧,似乎與何家的案子有着千絲萬縷的干係。
她又在牀沿坐下來,靜靜看着溫五兒的睡顏,這孩子受了太多驚嚇,明顯沒有做個安穩的夢,等到案子破了,沈念一會如何安置他,他應該已經沒有親人在世了,以後該如何度日?
這樣想了一會兒,黑衣男子已經替自己上好了藥,走出來時,齜牙咧嘴的表情,顯然外敷的藥擦在傷口上滋味也不太好受,他看了看溫五兒問道:“他是不是何家逃出來的那個?”
“你果然知道。”孫世寧盯着他問道,“你是屠殺的兇手之一?”她很快搖了搖頭道,“不對,兇手不至於這樣狼狽,你和這個孩子一樣,也是從何家逃出來的倒黴鬼。”
從沈念一那邊得到的消息,白眼鷹還在向那些江湖中人發佈賞金任務,其中之一就是找到何家的漏網之魚,可是有多少人知道,逃出來的人不止一個,所以被抓住的老郭口口聲聲說人已經躲進了陵縣沒有出來,而他們又鬼使神差地在廢墟中找到了溫五兒。
兩個人,兩條不同的線索,都在這間屋子裡,在孫世寧的面前。
黑衣男子怔了一下,很快緩過神來:“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倒黴蛋,倒黴透頂了。”
“可你並不是何家的人。”
“不是,我是個賊。”黑衣男子在她的對面坐下來,“我是個手腳利索,遊走大江南北的賊,簡單地說,我就是走到哪裡偷到哪裡,居無定所。”
“就是個賊,也應該有名字。”
“你可以喊我張千。”張千的額角一層冷汗,頗有些不自在,沒想到這傷藥藥勁這麼猛,或者是他的傷口已經拖延幾天沒有處理,傷勢惡化了。
“你見過這個孩子?”
“沒見過。”張千一口否認,結果與孫世寧的目光一對上,他又承認了,“見過,只是匆匆一面,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孫世寧相信這個是真實答案,她就說那天書房裡應該不止三個人,那麼一直缺少的那塊拼圖就在她的眼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天晚上,你在何家做賊?”如果真是如此,這個賊也真夠倒黴的。
張千耳聰目明,對着她做了個手勢,已經像條溜滑的泥鰍,順着牀柱上了房頂,孫世寧看着他的身形發呆,直到唐楚柔進來都沒有回過神來。
“孫姑娘,師叔說你問他要了金瘡藥,是哪裡受了傷?”唐楚柔見孫世寧失神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她說話,“孫姑娘,孫姑娘?”
“你說,會不會有個人你從來沒見過,卻有種特別的熟悉感?”孫世寧回過頭來問道,眼底有一抹光亮。
“或許與你以前熟悉的場景人物重合,所以纔會有這樣的感覺。”唐楚柔並不介意她的突兀,笑了笑道,“說來你也會不相信,有時候,我處理一具屍體時,會感到自己是認識這個人的,其實從來不曾謀面。”
“你說的沒錯,可能不過是同我記憶中的某一點混淆了。”孫世寧相信張千還在屋頂,但是唐楚柔沒有察覺,那人的手腳太輕,她甚至懷疑,不是刻意存了戒心的話,沈念一都未必能夠發現。
也正是因爲這樣的本事,才能從一場大屠殺中逃生出來。
“孫姑娘,你可曾受傷?”唐楚柔關切地問道。
“不是我受傷。”孫世寧還在想該怎麼解釋,唐楚柔卻放下了心的樣子,留下一句話,說是大人要晚些回來,掉頭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