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卓揚冷冷的看着他,隨即忽然揪住他的衣領一手將他提起來甩在沙發上,眸光凌厲,沉冷的譏笑道,“天譴?呵……整天恨不得弄死自己親外甥的我的好舅舅,竟然跟我說天譴?!”
周鎬文啞口無言,觸及那雙陰鷙的黑眸,忍不住一個哆嗦,四周寒氣襲來,壓迫着他的神經。
印象當中,顧卓揚從來沒有對他真正發過脾氣,哪怕他總是逮着機會便找他麻煩,他皆是用那一身與生俱來的氣勢來警告他,而這,是第一次。
他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可笑,因爲他顧卓揚說的沒錯,他從來沒有對不起他們這些親親戚戚,一直都是他暗裡挑撥,以至於顧氏整個家族,除了他的父母和顧老爺子,幾乎沒人看好他,都巴不得他從顧大總裁的高位上摔下來,正面衝突也不少,可他從不在乎,無論他們怎麼挖苦諷刺,話裡藏刀,他都是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也正是因爲他素來這般清冷孤傲,一身琉璃,才越是將他們稱託成了亂吼的瘋狗!
脾氣火暴的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不發脾氣,因爲那種人往往耐力超乎尋常,但旦一發脾氣便會讓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恰巧,顧卓揚就是那種人。
幾年了,他原以爲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想他竟一早就知道……
想着想着,聯想到自己的病情還有監獄裡的妻子,周鎬文竟雙手捂着臉,失聲痛哭起來……
“誒你這……”怎麼搞得跟我們顧總欺負了你似的。
蕭衍本想說這麼一句,不想被顧卓揚一個眼神打斷了。
偌大的辦公室,迴盪着周鎬文略顯絕望的悲泣。
顧卓揚倚靠在辦公桌前,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冷然的目光漸漸移到他身邊的那份文件上,腦海閃過他的哀求——
“……請你看在我時間不多的份上,可憐可憐若辰和啓辰那兩個孩子,他們就快沒了爸爸,不能也沒有媽媽啊,卓揚,算我求你了……”
顧卓揚微微皺眉,眸底閃過一絲複雜。
不知過了多久,周鎬文終於停止了哭聲,顧卓揚從辦公桌上掃過紙巾盒,上前扔到他的面前,冷不丁的開口,“哭夠了?可以滾了?”
周鎬文眼眶通紅的看着他,帶着些許風霜的臉上老淚縱橫,原本就蒼白憔悴的臉變得越發滄桑,良久,他才微微挪動嘴脣,“無論如何,就算我一家跪在你面前,不願意放了麗君,是嗎?”
顧卓揚沒有回答。
周鎬文捂着胸口,那股絕望在顧卓揚的沉默下,漸漸深入骨髓。
“呵……好……好……”他困難的從沙發上站起來,步履蹣跚的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有氣無力的呢喃,“咎由自取……都是我咎由自取……”
那一瞬間,那個背影,太絕望,太無助,太淒涼……顧卓揚的心,終究也是肉做的。
蕭衍把周鎬文送走之後又迅速折了回來,顧卓揚長身立於落地窗前,雙手插着褲袋,背影清貴,且又涼薄。
“顧總,他走了。”
顧卓揚順着玻璃往下探去,周鎬文渺小遲暮的影子隱約落入眸中。
“去查查他得了什麼病,找最好的醫生給他確診和治療。”
蕭衍一怔,“……是。
“還有,去放人吧。”
“顧總?”蕭衍不可置信,“萬一她不知悔改又對您不利怎麼辦?”那麼惡毒的舅媽要不要也罷啊。
顧卓揚深呼一口氣,半響,緩緩道,“如果可以,我想給承希一個和諧的家族氛圍,那也是希希所希望的。”
……
安慕希怎麼也沒想到,厲時御所謂的,最想做卻還沒做的事,居然是跟她坐在一起看肥照劇!
而且劇情明明很無聊,他卻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身邊,安靜的出奇,兩個人也只是靜靜的看着,時不時搭一句話,竟又意外的不覺得尷尬。
直到肩膀上忽然一重,安慕希偏頭,對上他絕美的睡顏,才知道,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聞着耳邊平穩的呼吸聲,安慕希看着男人微擰的眉心,些許蒼白的臉,心底一直被壓抑的傷感又一點點溢了出來。
指尖不由自主的顫了顫,緩緩擡起想將他推開,最終又於心不忍的收了回來。
他一定很累……安慕希看着他不太安詳的睡臉,心想,他一定累極了……
她不敢想象他到底多久沒有好好休息纔會這般憔悴,所以眼下她不忍心破壞他的睡眠,哪怕是短暫的,哪怕她知道她應該推開他纔對。
可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感覺他很辛苦,但又不知該如何幫他,不知道該如何讓他在餘生中感受到幸福。
是啊,她希望他幸福,在緣分殆盡,分道揚鑣之後,他們都能有各自的幸福,那纔是最好的結局啊不是嗎,可是爲什麼……爲什麼……
微涼的淚珠忽然滾落臉頰,安慕希忙輕輕摸掉,不讓自己再哭,怕會影響到他。
從相識到婚姻,他們從來沒有如此安靜祥和的呆在一起過,這也是她曾經愛他時夢寐以求的小浪漫,只是,實現的太晚了。
時間一晃,便到了晚上。
“我知道了,待會兒會過去。”
隱約中,彷彿聽到有道熟悉的聲音在說話,安慕希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恰好對上一張俊美的臉,她一驚,忙不迭的從沙發上坐起來,茫然的環顧了一眼周圍。
天哪,她居然睡着了?她是怎麼睡着的?
“抱歉,吵醒你了。”厲時御坐在她身邊,薄脣微勾,嗓音低沉性.感。
安慕希看着他,微微一笑,尷尬的繞了繞後腦勺,“沒有,我……睡了多久了?”說着,她坐起來,身上的毛毯跟着滑落……她伸手去撿,動作卻忽然頓住了。
這個……?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撿起毛毯,“哦,我撿回來了。”
安慕希略微怔然的看着他。
她油然記得,他們還沒離婚的時候,有一次他睡在沙發上,她就是拿着這翻毛毯蓋在他身上,誰知他醒來後看到便大發雷霆,嫌棄那是她用過的東西,隨即就丟出了門外。
“我……那時明明是親眼看着你丟掉的……”
“是丟了,可我也不知道後來怎麼會撿回來。”厲時御揚了揚脣,平靜的對上安慕希不解的目光,像是在說一個自然而言的問題。
是了,丟了任何東西,他都能順手就撿回來,唯獨丟了她,便等於丟了一輩子。
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明明恨之入骨的女人,會在轉眼成了他的全世界。
若早知道失去她會如此痛苦,他一定從第一眼見她便用盡全力去愛,或許他們之間就會有另外一番結局,或許坐在一起看電視也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而非遙不可及的奢侈。
安慕希,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
如果歷經九九八一道苦難即能回到過去,我一定會義無反顧。
厲家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可安慕希不敢太過細緻的去打量,怕回憶會像洪水一般洶涌而至,而回憶,是會讓人覺得沉重的東西。
一頓晚飯下來,氣氛雖然有些尷尬,但看着厲天嶽和付妍兒溫和的面容她還是覺得不枉此行。
在離開之前能親口對他們說再見,讓彼此放下心中的芥蒂,退一步,海闊天空,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離開厲家之後,厲時御開車把安慕希送回了公寓。
厲時御站在門口,安慕希則拿着鑰匙,久久沒有開門。
夜色,如墨。
轉身,即是離別。
因爲太透徹這一點,所以他們都僵持着,好像這樣就能讓時間停止。
透過白色的月光,厲時御溫情的直視着那張早已深刻在腦海的面容,忽然,舉步優雅的走近她。
半步之遙,他伸手溫柔的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烏髮,故作輕鬆的說,“其實,你不必勉強。”
安慕希一怔,不太明白,“我……沒有啊,你怎麼了?爲什麼會這麼認爲?”
厲時御壓抑着內心的喧嘯,定定的看着她,半響,才終於鼓起勇氣將她圈在懷裡。
因爲是最後一次,所以安慕希沒有推開他。
“傻瓜,我不會死的。”
“……”
“我會一直守護你,所以……我不會死的。”
安慕希心頭一顫,竟瞬間熱淚盈眶……
如鯁在喉,悲喜的滋味在她心裡叫囂,半天才她噎出一句,“你……你知道……”
“嗯,我知道。”厲時御緊緊的抱着她,“我都知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可是我很高興,即便你是誤解了纔來看我,沒關係,什麼原因都沒關係,能看到你,能像現在這樣抱抱你,我就已經知足了。”
“小希,謝謝你。”謝謝你還記得我,謝謝你沒有對我棄置不顧……
我會爲了你好好活着,你在,我便在,你亡,我便亡。
安慕希咬着下脣,眼淚簌簌,“真的……你真的不會死對不對?厲時御,你……你會好好活着……對不對?”她又哭又笑,語無倫次,“謝謝你……厲時御,謝謝……”
厲時御緊緊的擁住她,心如刀割。
“答應我,不要難過,不要哭,如果讓我知道你過得不幸福,我會不顧一切的把你搶回來,知道嗎?”
安慕希哭泣着搖頭不是點頭也不是,想說什麼又無從表達。
“明天的機票我幫你訂好了,上午十點,今晚你好好休息。”厲時御嚥了咽口水,眼眶泛紅,又愣是平靜的說,“我……就不去送你了。”
“安慕希……保重!”
聲落,厲時御忽然鬆了手,看似瀟灑的轉身,卻耗盡了他畢生的力氣。
“厲時御……”安慕希哽咽的喊住他,眼眶的淚不停的往外涌怎麼也止不住,她模糊的看着他的背影,“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一定……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