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清出了禁中,在車裡端坐的如同一尊塑像。
“大爺,還是去大姑奶奶府上?”清露在車外問了句,李思清一下子恍過神,遲疑了下吩咐道:“先回家。”
回到李府,李思清一邊徑直往園子深處的小書房院子過去,一邊吩咐道:“去請二爺到小書房說話,不管在不在府裡,讓他趕緊過去。”
李思明倒沒出去,跟李思清前後腳進了小書房。
“出事了?”李思明看着李思清的臉色,心裡一沉。
“沒什麼大事,坐吧。”李思清將剛纔王相的話簡單的複述了一遍,擡頭直視着李思明,“我沒敢答應,這一答應……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事關係着咱們整個李家,還有阿淺,”頓了頓,李思清又補了一句,“宮中還有位二姑奶奶。”
“大哥的意思呢?”李思明神情肅穆,他知道這件事的份量。
“先生的話確是正理,秦王幼小,若能從現在教導起,縱不能長成一代明帝,也不至於昏聵到太子那個份上。”
“就怕跟太子一樣笨,朽木不可雕。”李思明低聲嘀咕了一句。
“真要那麼笨,那就教他學會聽話就行了。”李思清的回答輕而淡,李思明眉梢高挑,‘嘿’了一聲。
“也是別無選擇。”李思清嘆了口氣,李思明垂着眼皮,呆了片刻,也跟着嘆了口氣,“這話我一直沒敢說,大帥……我是說蓮生,蓮生扶持燕王,燕王人是不錯,領軍需軍糧什麼的,好點孬好從不計較,人大度,可是!”
李思明撓着頭,“他在軍中一直做先鋒,我不歸他管,總是覺得他跟我一樣,蓮生纔是大帥,如今一想到他要當官家,我也就算了,一想到蓮生得聽他的,總覺得彆扭,而且……唉!小高跟我一樣,也是覺得彆扭!”
“嗯。”李思清心事重重的應了一聲,李思明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桌面,看着眉頭擰成川字的大哥,兩人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李思明才低低道:“若是燕王做了官家,蓮生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大哥做了秦王的先生,秦王做了官家,大哥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大哥還是蓮生,我無所謂,就是……大哥得替阿淺着想,不能讓她夾在中間爲難,至少不能爲難的太過。”
“我知道。”李思清垂着眼皮答了三個字,李思明看着他,半晌移開目光看向窗外,阿淺早就說過,太有抱負的人,一般來說,給家人帶來的禍端遠遠多於福祉reads;。
端木蓮生陰沉着一張臉回到府裡。
李思淺見他臉色難看的厲害,悄悄屏退丹桂等人,親自沏了杯茶遞給他問道:“怎麼了?你看起來很生氣。”
“嗯,不是生氣,”端木蓮生接過杯子,卻又重重的放到了炕几上。
“官家讓我統辦瑞寧下嫁韓徵的事。”
李思淺眉頭微蹙,這件事值得生氣成這樣?一定還有下文!
“寧海侯府大爺和林府二爺爲輔。”
李思淺低低‘噢’了一聲,寧海侯府大爺是林明月的父親,和林府二爺都是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著稱的,有這麼兩位做副手,這麼樁簡單的差使就很有幾分讓人膩歪粘手了。
“剛領了差使,公主說要見我,你知道她跟我說了件什麼事?”端木蓮生一臉譏笑,“她說,老四和林明月門當戶對、青梅竹馬,老四沒了父母,我這個二哥應該代行父職,讓我這兩天就託人到寧海侯府替老四求親去!”
“啊?”李思淺呆了,“讓人傳話給你的?還是……”
“隔着珠簾直接吩咐。”端木蓮生倒不怎麼在乎這些細節,他的惱怒在於這樁婚事,“瑞寧怎麼敢這樣公然給靖海王府指婚?就是官家,指婚前也得先問靖海王府一句!小時候我看着她還好,怎麼如今越大越混帳了?!”
“老四和林二孃不合適。”想着那天放生法會上瑞寧公主的張狂,李思淺拋開她一個未婚小娘子公然給別人做媒這件讓人掉下巴的事,直說重點。“林二孃太單純,擔不起靖海王妃的職責,老四脾氣又太好。”
李思淺和端木蓮生各講各的話。
“唉!這事官家知道嗎?”李思淺擰着眉頭,想着緊跟在瑞寧公主身邊的顧太監,想了想還是問了句。
“要是沒有官家的默許,瑞寧她也不敢!”端木蓮生眼睛眯起,“這樁婚事,僅僅是瑞寧看在和林二孃的情份上要成全她,還是另有打算?還是……這是官家的打算?靖海王府在老四手裡,不過是個空架子reads;!”
“蓮生,中午二哥過來了一趟,說,”李思淺頓了頓,看着端木蓮生,“官家有意要把秦王交給大哥教導。”
端木蓮生神情一滯,立即問道:“他答應了?”
“要是不想答應,二哥也不會走這一趟了。”李思淺看着端木蓮生,自從二哥走後,她這心就翻來覆去沒安寧過,大哥做了秦王的先生,這中間意味着什麼,她太清楚了。
端木蓮生臉上的怒色反倒漸漸斂了,神情越來越沉靜無波,“二哥還說了什麼沒有?”
“二哥說,若你方便,去尋大哥說說話,二哥說大哥想找你的,不過大哥手腳笨,翻不了牆越不了戶,也不會爬樹。”
端木蓮生不禁失笑,他這個二妻兄辦正事也總帶着胡鬧氣。
“蓮生,你和大哥會不會……”李思淺看着端木蓮生,話沒說完,端木蓮生明白她的意思,挪了挪,伸手攬過她,下巴抵在她頭頂,好半天才低低道:“沒事的淺淺,不會有事,今天夜裡我就去找大哥說說話。”
“大哥打定主意的事,跟你打定了主意一樣。”李思淺往端木蓮生懷裡窩進去,聲音低落。
“官家讓我主理瑞寧的婚事,也是要把我往秦王身邊推,”端木蓮生慢慢捻着李思淺鬢角散下來的一縷頭髮,聲音低緩溫和,“秦王……也不是不可以,這也是大爺的意思。”
“大爺?燕王?”李思淺聽的愕然。
“嗯,大爺的脾氣……古怪,我記得大哥在的時候,和我說起過好幾回,說大爺是皇室裡的一個異類,過於重情,過於執拗,過於坦直,就是太坦直了,人家不相信他,反倒覺得他虛僞有心機,其實他這個人,說的話確確實實就是心中所想。當初我勸他出府,借的也是秦娘娘和孩子們,他事母至孝,他和我說過,若爲了秦娘娘不得不坐上那把椅子,他也只坐一年半載,等穩住大勢,他就遜位給世子或是旁的宗室子弟,他說他厭惡那把椅子。”
李思淺聽的入神,卻並沒有太多驚訝意外,那天在燕王府,她已經聽燕王妃說過一回這樣的話了。
“官家推出秦王,大爺其實很高興,如果沒有秦娘娘的事……唉!”端木蓮生長長嘆了口氣。
“大爺想報仇嗎?”李思淺挪了挪,側身仰頭看向端木蓮生。
“他沒說,”端木蓮生頓了頓,“秦娘娘死後第三天,宋後宮裡放出了一位姓嚴的尚宮,灌鴆酒毒死秦娘娘的就是她,我就讓人把她捉了過去。”
李思淺聽的身子一僵,她家蓮生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唉,蓮生一點也不高尚!
“這中間都是淵源,惡淵惡源。”端木蓮生的下巴在李思淺頭上蹭來蹭去,半天才接着說道:“嚴尚宮是當初和秦娘娘一起侍候官家成人的兩個宮人之一,因爲秦娘娘的緣故,一直在宮裡當差,不能回家榮養,深恨秦娘娘,這才請了鴆秦娘娘的差使,以泄她積了幾十年的心頭之恨。”
“真是……惡源!大爺沒怎麼樣吧?嚴尚宮能放出宮,必是官家的意思。”李思淺一聽就明白了,就是因爲秦娘娘懷了大皇子,喬太后改了宮裡的規矩,這位嚴尚宮,大約家境不錯,父慈母愛,兄弟和睦,一心盼着能回家榮養,享受家人天倫之樂的。
“一個宮人而已,官家若要護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放她出宮,既放她出宮,未嘗沒有任她死活的意思。”端木蓮生解釋了一句,“大爺沒怎麼樣她,我就讓人把她送了回去,大爺是個極明白的,秦娘娘的死,不是死於嚴尚宮的手,也不是死於宋後之手,是官家不想讓她活,想讓她死,她就死了。”
李思淺默然,她也是這麼想的,宋後那樣的蠢貨,根本沒有能力控制後宮。
“這仇……”端木蓮生一聲苦笑,“自從秦娘娘走後,大爺幾乎沒說過什麼話,官家有旨,不許辦喪事,大爺也只能在府裡搭了間靜室,寫了個牌位,這仇怎麼報?我沒法勸他,我也沒辦法。”
“當初是你慫勇大爺出府爭奪,現在你又改了主意,大爺那邊怎麼交待?而且,官家怎麼想?你知道大爺從來沒起過奪嫡的心思,官家相信嗎?我總覺得他會……”李思淺輕輕打了個寒噤,沒敢說出來。
“大爺不能有什麼意外,這事我會和你大哥商量,別擔心,不會有事,有我呢。”端木蓮生低頭吻在李思淺額上,嘴脣冰涼。小說tt下載電子書請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