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姐兒到底怎麼樣了?你媳婦說有人栽贓她,她和今兒打馬球的貴女們都被關進大理寺牢裡了?”不等宋大奶奶走出門,田太太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比這還要嚴重些。”阿淺的事已經大到沒辦法瞞過田太太,李思清索性以實相告,“瑞寧公主要置阿淺於死地。”
“瑞寧公主?就是因爲淺姐兒嫁給了蓮生?她不是要嫁給韓家大郎了?這是昏了頭了!”田太太驚訝多於氣憤,李思清理了理思路,“是因爲淺姐兒嫁給了蓮生,不過不是因爲妒嫉,而是……”
李思清頓了頓,阿孃雖然不愛聽政務上的事,卻是個難得的明白人,要不然當年大長公主也不會和她那麼說得來。這緣由因果,實說最好。
“因爲兒子,”李思清將王相公關於將相和與不和的話簡單說了,田太太的臉色一下子急的煞白,“你從哪兒聽來的這樣的混話?那官家能是這樣的糊塗人……就是官家糊塗,你可不能糊塗!蓮生也不是這樣的糊塗人!淺姐兒……她礙着誰了?官家這是……這是……昏君!”
田太太怕極氣極,一雙手抖若篩糠,真要是這樣,她的淺姐兒必死無疑!
“很早以前,阿淺就說過一句話,她說,這世間有三種人:男人,女人,和皇帝。阿孃養了三個孩子,最通透明白、最聰明的,是阿淺。”李思清低低發起了感慨。
“說這些廢話有什麼用?你趕緊想想辦法!那媳婦兒活着,和姻親鬧的仇深似海、你死我活的多的是!只要淺姐兒活着,端木家這門親戚,官家想讓咱們兩家有仇,有仇還不容易?你趕緊想想辦法!淺姐兒若有個好歹,我怎麼活?你讓我怎麼活?”田太太放聲大哭。
“阿孃別哭!您先別哭!”李思清遞帕子輕拍後背安慰田太太,“您聽兒子說,先別哭,聽兒子跟您說。”
“你趕緊說!”田太太的哭聲立刻停了。
“阿孃,這一趟,咱們只能先保住阿淺的性命
。”李思清側身坐到田太太身邊,俯耳過去低低道:“阿淺往後得隱姓埋名,遠走他鄉避幾年。
”
“只要能……”田太太連連點頭,她知道輕重,如此境況,能保住淺姐兒命就是最好的結果了。“有你外翁呢,這……跟着你外翁,不是大事,你真有把握?這不是別的事,可是一星半點也錯不得!還有你自己,淺姐兒是我的心頭肉,你也是,老二也是,你們誰都不能有事!”
“阿孃放心,那邊我讓二郎親自守着,回頭阿淺出來,讓張勝帶人送她走。”李思清胸有成竹,田太太雙手合什胸前,閉着眼睛喃喃許願:“諸天菩薩保佑,若我的淺姐兒能平安無事,我願自此終生茹素,遇困濟困,遇難助難。”
李思清又陪田太太說了一會兒話,將自己的安排揀能說的都說了,見田太太心情稍寬,這才告辭出來,徑直去了自己的書房。
進了書房,屏退衆小廝,李思清跌坐在椅子裡,一隻手撐着頭,想着自己從王相公府上出來路上諸多糾結心思,只覺得一陣陣後怕,後背汗津津一片。
呆坐了好一會兒,李思清雙手用力撐着椅子扶手站起來,倒水緩緩研了一池墨,鋪了紙,取了支大狼毫出來,飽蘸墨汁,一筆一頓,在紙上寫下了‘不忘初心’四個字,放下筆,吹了吹墨,提起紙細細看了半天,李思清團起那四個字,扔到焚紙盆化了,重又鋪了紙,更加鄭重認真的寫下了‘初心’兩個字,細細看了半天,揚聲叫小廝進來,吩咐拿出去裝裱好,就掛在這書房柱子上,讓他一擡眼就能看到。
大理寺後院那間小院裡,隨着端木蓮生一聲招喚,白水也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就冒出來,垂手侍立在端木蓮生身側。
端木蓮生橫着他卻不說話,白水躬身答道:“已經清查過了,很乾淨。”
“傳令雲娘,厲大將軍既然一心要收復失地,讓他收!越快越好!”端木蓮生輕輕錯着牙,“傳令十一,隨時待命!”前一個吩咐還好,聽到後一個吩咐,白水心裡一凜,讓十一待命,爺對誰動了殺機?
“夫人怎麼樣?又遞過來什麼信兒沒有?”白水等了片刻,剛要離去傳令,端木蓮生突然問了句,白水忙答道:“回爺,沒有,李家大爺走後,還沒有新的消息。”
“一有消息立刻報我,去吧
。”
白水垂手應了一聲,退了兩步,幾個縱身,不見了蹤影。
端木蓮生揹着手,站在院子裡仰頭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開始灰起來的天空,有些事他想透了,有些事,他還沒想的十分明白,那些糾結困惑的念頭堵在心頭,讓他煩悶到幾乎不能自抑。
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端木蓮生動了動,正要進屋,院門外遠遠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腳步聲漸行漸近,到院子門口停下了,一陣鑰匙響,院門‘咯吱’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身着青色道袍,眉目乾淨中帶着笑意的老者閒閒的一腳跨進了院子。院子外,獄卒陪着一臉討好的笑,輕輕掩了院門走了。
“你怎麼來了?”端木蓮生意外之極的看着老者,這不是舅舅最倚重信任,視爲兄弟一般的幕僚袁先生嗎?他什麼時候進的京城?他怎麼到這兒來了?
“前年年中,我就到京城了,一直住在棋盤街那間老宅子裡,剛剛聽說你身陷囹圄,過來看看你。”袁先生神情安然裡透着笑意,彷彿端木蓮生身陷囹圄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好事。“進屋說話吧,來了快兩年了,京城冬天這個冷字,還是讓人受不了。”
袁先生很有幾分反客爲主的意思,擡手讓着端木蓮生,徑直先進了屋。
“舅舅讓你來的?”端木蓮生跟在袁先生身後進了屋,沒等袁先生答話,緊跟着又問了一句,“你怎麼進來的?”
“是我自己要來,還是你舅舅讓我來,沒有分別。”袁先生四下打量了一遍,一屁股坐在屋裡唯一一把鋪了棉墊的椅子上,“你也坐,這屋裡火燒的足,倒也暖和,這是大理寺後院,又不是宮裡那片小樹林,還用怎麼進來?怎麼都能進來。”
端木蓮生坐到袁先生對面,沒有答話,確實象他說的,他的意思和舅舅的意思,向來是一個意思。
“現在……都這樣了,你有什麼打算沒有?”袁先生翹起腳,微眯的眼睛象是帶着笑意,緊盯着端木蓮生,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重回軍中,越快越好。”端木蓮生的答話簡潔之極。
“不錯,然後呢?”
“我和淺淺不再回京城,若不讓我領軍,辭官就是
!”
“就這些?就這樣?”袁先生上身前傾,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端木蓮生垂下眼皮,“先生還想怎麼樣?”
“沒想怎麼樣,”袁先生一眨眼功夫就收起了那幅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換上了剛進小院時的飄然淡定,“我早就說過,哪怕你萬人之上,可還在一人之下,只要在一人之下,你想怎麼樣,就得先看人家想不想怎麼樣,可容不得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端木蓮生微微擰着頭,一言不發,袁先生往後靠到椅背上,也沉默了,沉默了好大一會兒,袁先生深吸了口氣,鄭重提醒,“加派人手看好李氏,省的一時疏忽成終身恨。”
“李家大郎看着,不會有事。”基於對李思清的瞭解,端木蓮生非常篤定,袁先生卻短促的笑了幾聲,彷彿聽到什麼極有意思的笑話兒。
“李家大郎?李思清?未來帝王之師?未來的百官之首?你既然覺得不會有事,那就不會有事!好了,看到你平安,我就安心了,走了!對了,”袁先生站起來悠然晃到門口,又突然停步,“且安心,你這一趟沒什麼事,官家不過略關你幾天也就放了,你病過一陣子,趁這機會好好歇歇。”
“那李氏呢?”端木蓮生緊追問了一句。
“不知道,”袁先生舌頭隱隱約約有點打結,“只要你平平安安,這世間就沒有大事。”
夜幕垂落時,李思清那間孤單單座落在園子一隅的書房裡開始熱鬧起來。
從前的小廝,如今的管事疏桐腳步急急進來,匆匆一揖手就着急的稟道:“大爺,出了點意外,長鄉侯府歸家居住的喬家大姑奶奶喬夫人,突然進宮尋到咱們府上二姑娘,沒多大會兒,喬夫人就和二姑娘跪到勤政殿大門口去了,說是要以性命擔保咱們大姑娘的清白,替大姑娘求情,小的過來的時候,說是還在勤政殿門口跪着呢!”
李思清一臉驚愕,二姑娘李思汶替阿淺求情倒也有情可原,是阿淺伸手把她從泥潭裡拉出來,這麼看來,她還知道感恩,可喬夫人是怎麼回事?進宮尋李思汶,再跪到勤政殿院門口,這是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