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蓮生抱着那截黑炭走到府門口,整個端木府已經白茫茫一片。
玉姐兒一夜恐懼,臨近天明倒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覺醒來,睜眼就看到鬆綠一身粗麻孝服,釵環全無,頭髮鬆綰在一側,眼睛又紅又腫坐在牀頭矮凳上,見玉姐兒醒了,鬆綠站起來,跪倒衝玉姐兒磕了個頭,起來肅了肅,垂着眼皮道:“奴婢是來跟大娘子道別的,託大娘子的福,我們夫人……”
鬆綠的聲音一下子哽住,眼淚一串串往下掉,哽了好一會兒才又能說出話來,“我們夫人走了,我自小侍候我們夫人,來侍候大娘子是我們夫人的託付,如今夫人不在了……往後請大娘子好自爲之,只願大娘子前世福澤深厚,能抵消得了這一世造下的業!”
鬆綠說完,也不看玉姐兒,又曲了曲膝,轉身就走。
“你回來!我還有話問着你!你們夫人怎麼了?什麼不在了?”玉姐兒縮在牀上一夜不見人,剛一睜眼就聽到鬆綠這一番明顯極不恭敬的話,頓時惱怒上來,捶牀叫道,鬆綠卻象沒聽見,理也沒理她,徑自掀簾子走了。
“來人!人都死絕了?”沒叫住鬆綠,玉姐兒莫名其妙一陣心慌,呆了片刻,見竟無人進來,又氣又急高聲叫人。
沒多大會兒,兩個很是眼生的小丫頭怯怯的先探了個頭,你推我、我推你挪進來,瑟縮的曲膝應道:“大娘子,她們都走了,鬆綠姐姐把東西都收拾走了,說是去給夫人守靈去了。”
“守靈?二嬸死了?她死了?”玉姐兒心頭猛的一跳,心裡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卻充滿了恐懼不安,怎麼會死了呢?她沒想讓她死,她只是想讓她離開端木家,離開二叔,她不過想給她點厲害瞧瞧……
“二叔呢?二叔回來了嗎?”玉姐兒的聲音忍不住發抖,兩個小丫頭對視了一眼,再看玉姐兒,眼裡就沒有剛纔的害怕了。
“回來了,是爺把夫人帶回來的。”兩個小丫頭開始打量玉姐兒。
“侍候洗漱,我要去見二叔!”玉姐兒聽說二叔回來了,如同溺水將亡的人抓到了浮木,臉上頓時有了神采,一邊吩咐一邊下了牀。
玉姐兒顧不上挑剔,匆匆洗漱,挑了身月白底暗紋衣裙穿了,急急往前院去尋二叔。
一截黑炭,擦洗含飯什麼的,也無從下手,不過換了身衣服,就匆匆殮進棺木,立了靈位。端木蓮生一隻手扶着棺木,木楞楞站的象個石頭人。
“二叔!您總算回來了!”玉姐兒衝進靈堂,一眼看到端木蓮生,頓時熱淚盈眶。
端木蓮生眉頭一點點皺起看着她,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直看的玉姐兒渾身不自在,“二叔,您怎麼了?二叔!”
“是你!”端木蓮生雙眼突然迸出刺心的寒光,猛一推棺木,兩步邁到玉姐兒面前,一把將她拖到靈前,腳尖在玉姐兒膝窩一點,按着她跪在那具黑沉沉的棺木前。
“說!那鐵荊棘是不是你放的?是誰挑唆你做出這樣的事?說!”端木蓮生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來的。
“二叔!我沒有……是她……是二嬸……是她……”玉姐兒被賈太太千叮嚀萬囑咐過,一定要咬死……沒等她說完,端木蓮生揚起巴掌甩在她臉上,玉姐兒被端木蓮生這幾乎失了控制的一巴掌打的整個人飛起砸在旁邊香案上,幾棵牙齒和血一起從嘴裡涌出來。
跪在旁邊的鬆綠下意識要起身去扶玉姐兒,卻被金橙一把拉住,丹桂等人更是一動沒動,只眯眼看着被這一巴掌打的傻了,連哭也不知道哭的玉姐兒,若能拿她血祭夫人才最好!
“說!是不是你放的?是誰挑唆的你?”端木蓮生欺近一步,咬牙再問。
“是賈姨……是賈姨讓我做的,是她給我的,是她說的,是賈姨……”
“哪個賈一?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六姨……是韓家六姨帶她來,說她是我姨母,說她……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怪我!不是我!是賈姨……是她們……別打我……”玉姐兒心裡的恐懼壓住了渾身的疼痛,兩隻胳膊緊緊抱在胸前,想逃又挪不動,想哭又不敢哭,這不是那個疼她愛她的二叔,這是魔鬼!這不是她的二叔!
“拖她回去,不許她到這靈前來!她不配給淺淺守靈,大哥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兒?端木家怎麼會有這樣無情無義蠢如豬狗的東西?拖她下去!”端木蓮生厭惡之極的扭過了頭。
喬嬤嬤示意兩個婆子上前架起玉姐兒,將她擡回了她那間富麗雅緻的小院。
“去查這個姓賈的!給爺查個一清二楚!”端木蓮生惡狠狠的吩咐道,白水應諾而出。
魂幡樹起,大門洞開,端木府前巷子裡,除了李家、常山王府和王相公府三輛車,另無他家,李思淺罪名未定,死因未明,這拜祭,還是晚一晚的好。
燕王一人一騎,從角門悄悄進了端木府。
靈堂旁的靜室裡,端木蓮生端坐筆直,燕王仔細打量着他的神情,想勸卻又不知道從何勸起,沉默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吧。”
“昨天夜裡,一共有五撥刺客。”端木蓮生看起來冷靜非常,“我在她身邊放了暗衛,暗衛受了重傷,五撥刺客互不統屬,挑唆端木玉的老虔婆自稱姓賈,賈氏身後是韓家。”
燕王目光幽幽的看着他,沉默不語。
“我知道。”端木蓮生的話東一句西一句彷彿很亂,“我知道是誰不想讓淺淺活着,我對不起淺淺,我累她甚多,她先我而走,我總不能讓她就這麼走,淺淺喜歡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她走了,我替她報,我沒能護住她,得替她把仇報了。”
“不過是些傀儡。”燕王乾巴巴接了句。
端木蓮生轉過頭,目光清亮的出奇,透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我知道,”端木蓮生的嘴角竟帶出絲淺笑,“傀儡就無辜了?不光是傀儡。”
“你想幹什麼?”燕王吃驚的盯着端木蓮生,“你能幹什麼?你又能怎樣?”
“我爲什麼不能?”端木蓮生語氣淡極了,“父慈子孝,君明臣忠,我爲什麼不能?”
燕王呆呆的看着端木蓮生,端木蓮生側過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說過,我要替淺淺報了這仇,無論是誰。”
“你瘋了!我沒聽到你這些瘋話!”燕王站起來,走了兩步又頓住,轉身看着端木蓮生,“你知道我,生跟死沒什麼不同,不過苟活罷了,你要想開些,想想你大哥,還有你舅舅,想想趙家,三思而後行。”
燕王說完,慢慢背過手,緩緩出了房門,從背後看,彷彿日薄西山的耄耋老者。
端木蓮生依舊端坐筆直,只是眼神更加陰寒凌利。
午時剛過,顧太監竟進了端木府,祭奠成禮,衝端木蓮生拱了拱手就轉身出府門回去了。
顧太監過府祭奠李夫人的信兒傳的比風還快,不到半個時辰,端木府前的巷子裡就被一輛接一輛的車馬堵塞了。
靠前的一輛馬車裡,林明玉一身縞素,扶着丫頭的手,和母親盛太太一起,在二門裡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