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廣川王府一角那間小宅院裡,袁先生笑眯眯、看起來極其舒服的坐在一把明顯不怎麼舒服的椅子上,晃着二郎腿,指指點點看着人搬東西。
“那個不要了,那個那個,也不要了,那個不用搬了!還有那個!”一會兒功夫,堆了滿院子的東西就被袁先生點走一多半。
“爺這不要那不要,既然不要,還折騰一趟搬出來幹嘛?直接留屋裡不就得了?”小廝不滿的大聲嘟囔,這院子裡的下人小廝幾乎都是從京城四司六局僱過來的,早來晚走,或是早走晚來,袁先生脾氣好人隨和,下人小廝並不怕他。
“這你就不懂了!”袁先生看起來心情好極了,“不搬出來看清楚,我怎麼知道要還是不要?再說,萬一那牀底下,桌子後面、櫃子裡面,掉了什麼銀票子啊金錁子啊這些寶貝怎麼辦?搬出來好,仔細看一遍纔不會扔錯!”
“還銀票子金錁子呢,”小廝衝他白眼,“先生能有銀子就不錯了!先生!”小廝說着,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袁先生面前,“這院子住着好好兒的,幹嘛要搬走?您看看,這院子這幾棵樹多好,年年結的果子吃不完,還有這花,先生不是總誇它好看?再說賃錢又便宜,先生幹嘛要搬走?”小廝很不高興,這宅子離他家也就一刻鐘不到的路程,他每天來回便當極了,搬的新宅子離他家就遠了,來回得小半個時辰,所以,對於袁先生搬家這件事,小廝很不高興。
“這你就不懂了!我告訴你!聽好嘍!看到那座宅子沒有?”袁先生指着廣川王府,小廝連連點頭,“從前那是座鐵山,如今哪,成了冰山!不趕緊搬走,等那冰山一化,非把先生我淹死不可!明白沒有?”
“沒有!”小廝一點面子沒給袁先生,“先生是讀書人,說的話淨叫人聽不懂,我幹活去了!”
袁先生看着小廝,擡手捻着鬍鬚,笑眯眯瞄着遠處隱約的明黃屋頂,二爺突然開了竅,大事可待,指日可待!
“好好看着搬家,先生我出去走走!”袁先生站起來,揹着手,彷彿哪間私學裡的教書先生,慢慢悠悠出了院門,沿着深長的巷子出來,轉到熱鬧的街上,腳步慢慢看着街上的行人、店鋪,不時停住腳步看了一陣子,如此好景,一朝就要換了主人,真是世事無常啊!
袁先生信步晃進間茶樓,茶酒博士迎上來,袁先生一邊走一邊吩咐,“沏一壺古法茶,看你家掌櫃得不得空,若有空,就說我請他過來喝茶聊天。”
茶酒博士答應一聲,先將袁先生引進後院角落一處雅間,沒多大會兒,面團團身團團一團和氣的掌櫃託着茶盤,進了雅間。
“二爺誓師了。”看到掌櫃進來,袁先生幾乎有點迫不及待的說了句,掌櫃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您的意思是?”袁先生一個勁兒的點頭。
“那敢情是……那敢情好!二爺這是悟了!這真是……”掌櫃竟抹了把眼淚。
袁先生伸手拉過托盤,沏上茶,推了一杯給掌櫃,“你在這京城總算沒白熬。”
“可不是!”掌櫃感慨的連連拍着腿。
“好啦,閒話就說到這裡,該說正事了,二爺誓了師,我算着,這會兒該取下湘水南岸一帶了,這京城,”袁先生一聲冷笑,“皇帝暈了頭,正是可乘之機,告訴宮裡,宋氏那邊燒把火,再給她安排個機會!”
“好!”掌櫃明瞭的點了點頭。
“又是一年春節了,”袁先生站起來,揹着手走到窗前,推前窗戶,看着外面一派陰寒,深吸了口氣,“都動一動吧,除了六部那些暗樁,別的,都動一動,六部的暗樁務須保護好,萬一兩國對峙,諸多事情要依賴他們。”
“是!”掌櫃沉聲答應,微微皺眉道:“先生真覺得太子比那個奶娃娃強?太子到底是成年人!”
“嗯,太子是成年人,就是因爲他是成年人,對咱們纔有用,那個奶娃娃……”袁先生有些悶氣的‘哼’了一聲,這個奶娃娃的出生長大,竟然瞞過了他的耳目,這件事讓他一直挫敗到現在,一提起這個奶娃娃就想起來。
“就是因爲太小,不會形成擎制,王相等人就可以照他們自己的意思來治國,處理政務,處理軍務,那是一羣極其難得的治世良臣,若論治國,咱們比他們差的太遠,他們真要是當了國理了政,再用心培養出一個明君來不是難事,若真是這樣,二爺的大業……就不知道到什麼時候了。”
袁先生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慢,沉思了片刻,袁先生眯縫着眼睛,“而且……太子雖然已經廢位,就算再登上皇位,”袁先生輕輕的笑,“咱們就讓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是弒君殺父才上的位,他這大位可就沒那麼理所當然、穩若磐石了!”
掌櫃點了下頭,又點了下頭,“還是先生想的透徹,我是個愚人,我這就吩咐下去,先生什麼時候回南?”
“我不回南了。”袁先生一邊搖頭一邊嘆氣,“我一生自負,看人斷事,極少有錯,太自負了些,就犯了大錯,我不能再回南了,回不了了!等這邊大事已了,我就歸隱,找個山青水秀的地方養老,隱姓瞞名安度晚年。”
“先生這是什麼話?二爺若能成事,先生是最大的功臣,先生……”
“我沒貪過這些功,不提也罷,我不是爲了這些,”袁先生擺手,“我和師弟都是幼年出家,發了重誓一輩子護佑光大師門,師弟做到了,可我……”袁先生連聲嘆氣,“卻差點毀了師門!我不該拿夫人做籌碼,不該……唉!”袁先生又是一聲長嘆。“我極少出錯,偏偏看二爺屢次看錯,我以爲二爺失了夫人,痛極必定絕地騰飛,誰知道……唉!唉!唉!二爺是爲了夫人才造的反,爲了夫人,纔要爭個天下第一,好不讓夫人再受任何人的委屈,唉!我錯了,這趟錯的太厲害,回不了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