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微明,江承紫就起牀梳洗完畢。
推開窗戶看天氣。
雪已經停了,世界雪白一片。院落內的樹木亦是積了厚厚的雪,屋檐口的冰棱懸掛,椎尖看得人心驚膽寒。
東方露出一抹亮色,她一顆心略略放下。
阿碧早就立在外面,搓着手等伺候,看到自家小姐打開窗戶,便是請安。
“這可是要天晴了?”她似在問阿碧,又似在自言自語。
自打昨日,柴紹決定今日啓程,風雨無阻之後,她就一直擔心天氣。爾後,李恪又決定提早回長安,她就更擔心了。
雖說柴紹與李恪都是身經百戰,什麼樣的惡劣天氣都曾見過,但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卻真真不誇張。
上次,入蜀,還是春日,她身懷異能,身體比常人好得多,亦覺得那路途實在難走。而今,若是大雪封山不見晴好,他們就會特別危險。
“看那天色是要晴了。”阿碧回答。
江承紫輕笑,詢問阿碧院外的情況。阿碧也是人精,知曉自己小姐關心的事,便笑着說:“夫人與老爺置辦了餞行酒,在正廳那邊,準備爲柴將軍與蜀王餞行。天還沒亮,夫人就攜大姑娘親自到廚房督辦了。”
“呀,還要餞行宴?我以爲他們一大早就要啓程呢。”江承紫驚訝。
阿碧遞過來一個手爐,這纔回答說:“聽聞先前是簡單吃些炊餅就要啓程,夫人覺得不能怠慢客人,何況大雪封山,總要吃些葷菜纔好,因此就置辦下了。而且置辦得早,也耽誤不了出發的時辰。”
“原是如此。”江承紫接過手爐,暗歎楊王氏心思縝密,做事周到。
“姑娘,可要些吃食?”阿碧搓着手詢問。
江承紫想了想,便說:“你去我的小廚房把我之前做好的羊肉乾,豬肉脯,還有滷豬皮,都打包,送給蜀王與柴將軍,讓他們路上當零食。”
“呀,全打包?”阿碧有些不捨,這可是這幾日,江承紫關在家裡百無聊賴,帶着她們幾個侍婢一起做的。
自家姑娘開的調味料,她親自去採買,還有幾味要新鮮的,還是小九抽空去後山挖的。然後,又專門宰了一頭豬,按照自家姑娘給的方法洗刷乾淨,請了小廚房的王婆子掌的火候。
羊肉乾、豬肉脯的晾曬,可是她親自把關的,那香味光是聞一聞就是人間美味呢。自家姑娘也說冬至日就算院裡的獎賞了。她早就盼着呢,這下聽聞要全部打包,實在是捨不得。
江承紫看出阿碧的不捨,便是說:“這些東西可再做,蜀王與柴將軍此去,蜀道艱難,若是有個困頓,也不至於只吃乾糧饃饃。”
“是,婢子這就是辦。”阿碧盈盈一拜。
“阿碧。”江承紫喊了一聲,隨後又放低聲音說,“待日後,你隨我前往長安,便可知蜀道如何難。”
阿碧一愣,隨後立馬跪地驚喜地叩頭:“多謝姑娘厚愛。”
“你且去打包吧。”她揮揮手,瞧着逐漸明朗起來的天,似乎真是晴了,晨光熹微。
江承紫讓人送來一碗粥,一隻烤紅薯,一碟燻肉,一疊醃蘿蔔片。
她慢吞吞地吃完早飯,披了大氅,抱着手爐就徑直去柴紹的院落。
院落大門已打開,柴紹自此前來,所帶之人並不多,隨從加上他父子倆,如今再加上李恪,都是武功了得,久經沙場之人。因此,柴紹對楊舒越行禮,道:“行伍之人,騎馬即可。倒是——”
他說着便瞧向門口站着的一位陌生少年。此時,那少年,正抿了脣,不太好意思地站在門口,頭髮綰結髮髻,玉冠束髮,披了狐狸毛領的大氅。
“我,在下亦騎馬。”那少年立刻開口。因變聲期剛過,嗓子還未完全成型,這麼急切說話,那嗓音倒是顯得滑稽。
“阿芝,你起來得這樣早。”柴令武一襲勁裝,正往自己的包裹裡裝吃的,看到江承紫前來,便打招呼。
“義父與義兄,還有蜀王要回長安。我自是該來送來送一送。”江承紫說着,便從側門走到院落裡,對着柴紹與楊舒越請安。
“阿芝客氣。”柴紹笑盈盈,又說,“你命人送來的吃食乾糧,我卻是隔着荷葉都聞着香呀。”
“哈哈,父親也終於發現這楊府遍地美食呢。”柴令武哈哈笑,提了提包袱道,“阿芝,就你這些個吃食,大膽用料,真真是人間美味。”
“待明年開春,回到長安。我親自教你家廚子就好。”江承紫笑着,眼神還是不住地瞧那張陌生面孔。
那少年人,雖然看起來陌生,卻又像是在何處見過似的。
她正瞧着,柴紹已轉向那年輕人,問:“長孫賢侄,你可要馬車?”
“不,不,我亦騎馬。”那少年擺擺手,看起來很怕柴紹。
江承紫恍然大悟,這人就是這些日子在這附近監視的長孫衝,至於監視的是誰。呵呵,可以說是楊氏六房,也可以說是蜀王,更能說是柴紹。
長孫衝呀,難怪看起來有點眼熟。原來是他雖然不英俊,但跟長孫濬也有幾分相像。只是形容面相看起來不如長孫濬正氣,顯得猥瑣了些許。
“那你可要與我同行?”柴紹又問,話語很是威嚴。
江承紫覺得柴紹這話是說“你膽敢監視我,就立馬跟我回去皇帝面上說清楚”。
長孫衝有些侷促,說:“當然與柴將軍一道回長安,家父讓我前來調查官員被刺一事,我亦調查得差不多了。”
“哦,家父?”柴紹意味深長地反問。
“是,家父。”長孫衝回答。
江承紫暗自佩服這長孫衝還真是人精,在這裡就將柴紹所想扼殺的搖籃中,不讓柴紹有以此回去找李世民算賬的機會。
“你父親還真是大膽。”柴紹冷笑,隨後便板了一張臉喝道,“那你且去城門口待命,帶着你所有的人。”
柴紹強調“所有”二字,聲音威嚴,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江承紫恍然覺得他像是昔年在部隊裡的老領導。
長孫衝行禮翻身上馬離開,柴紹拱手,和顏悅色地說:“楊老弟一家這下可在這晉原縣好好過個年,待開春,咱們長安見。”
“一路保重。明年見。”楊舒越也說。
柴紹卻又將包裹檢查一番,說:“恪兒,你有何話要叮囑,卻是快些說,時候不早,我們要午飯前趕到益州城。”
“是。”站在一旁的李恪應了聲,便從那盛放的紅梅樹下走過來,在衆目睽睽之下,對江承紫說:“相信我不?”
“相信。”她脆生生地回答。
“那,明年見。”他笑着說。
“好。”她亦笑着,脆生生地回答。
“嗯。走了。”他揮手轉身,將包袱一背,翻身上馬,一行人策馬而去。
江承紫在院落門口站了許久,只看着那馬蹄印子出神。
楊清讓站在一旁,勸慰說:“天下無不散宴席。”
江承紫搖搖頭,說:“我只是想到一句詩‘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她說完,轉身就往自己屋裡走,轉頭的瞬間,竭力搓手吸鼻子,卻還是落了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