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悅喊出來,火氣散去。
“你氣管堵着了,腦子也堵了?清醒清醒吧,你欠恩情的不是我,是你娘,是你兒子,要不是她們,你以爲你還能活?這世上除了他們,誰管你死活!”她哼了聲,“你以爲你這是折騰折磨我呢?醒醒吧傻瓜!除了那些愛你的人,你能傷到誰啊!你是死是活是開心是難過是享福是受罪,誰在乎啊!瞧你那傻樣,真是可笑死了!”
安靜的屋子裡,周太醫又笑出聲了。
“沒錯沒錯。”他還點頭說道。
劉普成又有些無奈的看他。
謝老夫人顫抖着從那邊過來,拉住謝氏的手。
“正梅,正梅。”她喊道,“我已經白髮人送過一次黑髮人了,你不要讓我再…”
她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枯皺的臉上淚水流下來。
謝氏看着她,終於發出嗚嗚的聲音流出眼淚,緊緊握住謝老夫人的手。
常雲成也走過去跪在牀邊,握住謝氏另一隻手。
“別讓她哭了,對傷口不好。”齊悅說道。
其實明明是你讓她哭了的…
當然這話沒人敢說。
她這話就如同聖旨,謝老夫人立刻停下哭,忙忙的給謝氏擦淚。
“不哭了,不哭了,等好了,想怎麼哭再怎麼哭。”她哄道。
看着這場面,屋子裡的人都有些感動,除了周太醫和齊悅。
齊悅嘆口氣。
“師父也感動了?”一個弟子忍不住問道。
齊悅搖搖頭,此時站在病房門外,看着院子。
“這麼可惡的人還是有人疼有人愛,真是..”她搖頭感嘆道,“沒天理啊。”
這。這什麼意思?
難道師父剛纔不是正話反說勸導病人?而是真的…罵?
“當然真的罵了。”齊悅在屋子裡擺弄羽毛筆,對端來飯的阿如說道,“我看到她都覺得煩!整個一個神經病!”
她說這話用羽毛筆狠狠的扎桌上的橘子皮。
“別玩這個。”阿如伸手拿走橘子皮,“染一手不好洗。”
“我不想吃了。”齊悅推開飯盒說道。
阿如看着幾乎沒動的飯菜。
“你又怎麼了?”她問道,“是累了吧。”
齊悅懶洋洋的哦了聲。
“那早點休息吧,今天我值前半夜,你先睡到時候來叫你,再準備些宵夜。”阿如說道,一面要收拾盤子。
外邊有腳步聲停在門外。
“世子爺。”阿如回頭看去。忙施禮喚道。
常雲成走進來。
齊悅依舊趴在桌子上懶洋洋不動。
“夫人怎麼樣?”阿如只得主動問道。
“用了藥,睡了。”常雲成說道,“我讓人把外祖母送回去了。”
“有護士在,你們不用在跟前守着。”齊悅說道,撐着桌子坐好。看着常雲成,“你也快去躺一躺吧,幾天幾夜沒閤眼了吧。”
常雲成看着她,垂下眼擋住其內已經遍佈的紅絲。
“世子爺吃過了嗎?”阿如問道。
常雲成沒說話。
“他哪裡顧得着吃。”齊悅說道,“去食堂再打一份來吧。”
阿如應聲去了。
常雲成坐下來,打量屋子。
“怎麼樣,我的辦公室還不錯吧?”齊悅靠在椅背上。伸手一攤笑問道。
裡外兩間,垂着竹簾,外間一張桌子一個櫃子一張小牀,衣架。桌上擺着書本筆,另有兩盆綠油油的花草,從牆外傳進來一個竹筒,下邊接着一個水池。水池邊擺着一大盆綠葉植物。
她不喜歡開花的植物,總是養一些綠油油的只長葉子的吊蘭之類的。
總體看下來。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熟悉,就跟在家一樣。
但是,這個家,再也沒他。
“怎麼不吃?”常雲成轉開視線落在桌子上。
阿如沒收走飯盒,齊悅的還在桌子上。
齊悅哦了聲,卻沒說什麼。
“你這女人..”常雲成看着她,卻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探身將筷子拿起來,“吃。”
齊悅切了聲,再次靠在椅背上,頗有將腿翹起來的架勢。
常雲成拿着筷子的手堅持的伸着。
跟大夫比耐力?齊悅笑嘻嘻的看着他。
常雲成收回手,將筷子一頓,開始吃齊悅的飯。
“喂!”齊悅坐正身子說道。
這次換常雲成不理會,自己大口的吃。
“涼了!”齊悅說道。
常雲成往嘴裡送飯的筷子微微停了下,只覺得嗓子火辣眼睛酸澀,他又接着大口吃起來。
阿如端飯菜進來見狀愣住了。
“這個給我吧。”齊悅說道,伸手。
阿如忙端過去,放下來。
齊悅拿起筷子,也吃起來。
屋子裡二人安靜的吃飯,沒有說話,阿如看着看着漸漸的退到一邊,看着隔着一張桌子,埋頭吃飯的二人,不知怎麼只覺得心裡難過,她轉過身藉着理頭髮擦掉眼角涌出的眼淚。
簡單的飯菜吃的很快,阿如收拾了退出去。
“我這裡沒什麼好茶的。”齊悅給他倒了杯茶說道。
常雲成伸手接過,還沒接到,齊悅又收回手。
“涼一涼再喝,別不管冷熱就往嘴裡倒。”她說道。
常雲成看着她。
“好,我記得。”他說道。
齊悅這纔將杯子推給他,自己也站起來。
“我去看看你母親,趁着她睡着。”她說道。
常雲成站起來,齊悅已經走出去了。
她,到底是不想和自己過多在一起,也不想和自己再多說什麼了…
是的,她關心他,體貼他,理解他。也許,還喜歡他,但是,她卻可以,不要他。
齊悅再次進來時,發現常雲成已經在外邊的小牀上睡着了。
“叫醒他?”阿如低聲問道。
齊悅搖搖頭。
“顯然他是困極了,那邊病房裡也不需要他守着,他如果守着,也是睡不好。就讓他在這裡歇一歇吧。”她低聲說道。
“你去我那裡睡一下吧。”阿如低聲說道。
齊悅點點頭,阿如先去收拾了,她在門口站了站,最終走進去。
這間小牀不是休息的牀,而是給病人檢查的牀。所以只鋪了單子,也沒枕頭被子,硬硬的睡着當然不會舒服。
齊悅掀簾子進了裡間屋子,拿來自己的枕頭薄被。
男人睡得死沉,齊悅費了好些力氣才擡起他的頭,將枕頭放好,又將他的鞋子脫下來。搭上薄被在腰腹,放下窗簾,這才走出去。
屋門被輕輕的關上,腳步聲遠去了。牀上的常雲成縮起身子,眼睛依舊緊閉,更加緊閉,他側身伸手緊緊抱住枕頭。將頭埋在枕頭上。
就讓他這樣無賴一次,也只有這樣裝傻無賴一次。才能再靠近她一次,才能再擁有她的氣息一次。
常雲成身子慢慢的屈起來,枕頭已經不在他頭下,而是被緊緊的抱在懷裡,小小的牀上,高大的男人卻顯得那樣的孤寂。
一開始他確實只是裝睡,想着就這樣再享受一次她在身邊的感覺,謝氏如今這樣,他肯定睡不着,但沒想到竟然真的睡着了,驚醒的時候,發現外邊已經夜色深靜。
是因爲心安的緣故吧。
常雲成起身,看着懷裡的被子和枕頭,慢慢的將其整理好,整齊的放在牀上,再看了眼屋內,夜色裡什麼也看不清,但他依舊一點一點的看過去,似乎要將這一切都印在心底,然後轉身走出去。
院子裡只掛着一盞燈,跟一間病房裡透出的光亮相互輝映。
常雲成走過去,透過竹簾看到裡面齊悅的身影。
“師父,人家自盡不都是割喉嗎?爲什麼割喉能死,也能讓人活呢?”兩個弟子在一旁問道。
正看血壓計的齊悅笑了笑。
“那得怎麼割,這就跟砒霜是毒,吃了會死,但用在藥裡的時候卻是能治病。”她笑道。
弟子們哦了聲摸頭笑。
“師父真厲害,怎麼想到的。”他們說道。
“我不是厲害,這個啊,是多少幾輩子累積下來的經驗。”齊悅站着身子,看着沉睡的謝氏咽喉上的傷口,此時喉管上搭着最透氣的布,免得灰塵污染,“無數失敗的經驗才造就了今日看起來不可思議的神技。”
她說到這裡,看向兩個弟子。
“所以,我們永遠不要害怕失敗,看起來是失敗了,但是對於後來人,我們提供了經驗,失敗的經驗,也是成功。”她說道。
說給弟子們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兩個弟子站直身子。
“是。”他們鄭重的應道。
“別那麼拘謹。”齊悅笑道,指揮他們,“來,接着做霧化。”
兩個弟子應聲,開始擺弄炭火爐子上的小薰爐。
“..師父,這個吸了喉嚨就會舒服?”
“是啊,能防止乾燥。”
“不過,師父,你當時真厲害的,竟然就敢那麼刺下去..”
說到這裡,齊悅笑了。
“其實我不算厲害的。”她帶着幾分追憶,“我曾經見過,病人突發窒息,當時,什麼東西都沒有,那個老大夫,就用自己的鋼筆刺喉,爲病人爭取了保命的時間..”
她說道這裡看着弟子們。
驚訝吧?震驚吧?
弟子們點頭,瞪大眼。
“師父,鋼筆是什麼?”其中一個問道,帶着一臉的好奇。
古人的關注點總是與她不同步..
齊悅挫敗的吐口氣。
“是一種筆,尖尖的..”她悻悻說道。
弟子哦了聲。
“跟師父你用的羽毛筆差不多?”
“..鋼,鋼跟羽毛不一樣吧?”
“..鋼是什麼?”
眼瞅着話題脫繮野馬了,齊悅笑着搖頭,後半夜是最困的時候,大家聊聊天也好,她笑着轉身,小心的查看謝氏的全身,看看有無皮下氣腫。
昏暗的燈下,室內忙碌的身影看上去那樣的溫馨。
常雲成從窗前收回視線,轉身看着院子裡。
夜色漸漸褪去,晨霧拉開,街道上漸漸的有人開始行走,突然行走的人停下腳發出一聲尖叫。
他嚇得蹲在地上,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並沒有見危險逼近,這才小心翼翼的擡起頭看過來。
不遠處的街道上跪着一排人,穿的是孝衣,白乎乎的一片。
大清早的,陡然看到真是能嚇死人!
這是幹什麼呢!
路人嘀咕一聲,好奇的走近些,然後看清在千金堂的門前,除了這披麻戴孝的女人孩子,她們面前放着一個門板,上面躺着一個…死人。
路人終於再次發出一聲尖叫,掉頭跑開了。
握拳喊聲也!自己感動的淚流滿面,祈禱這種打雞血的狀態保持,這樣欠債也不是很可怕的事!
我再去碼字,不過今天不更了,我寫明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