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已經入了春,可晚上還是很寒冷,出了屋,夜風冷颼颼地撲面而來,寧氏打了個冷顫,攏了攏衣襟,陰沉着臉大步繼續往前走。
張媽媽疾步追上她,伸手攙着了她的手,低聲勸道,“夫人,您慢點,晚上燈暗,仔細別崴了腳。”
後面的丫頭提了燈,也快步緊緊地跟在後面。
寧氏沒有說話,腳步卻是不自覺地放慢了幾分。
“夫人您是準備去大小姐那邊嗎?”張媽媽輕聲問了一句,而後不等寧氏說話,低聲提醒說道,“這會子相爺應該是在和煦院吃晚飯呢。”
夫人這般怒氣衝衝過去一副興師問罪的神態,正好碰上了相爺,夫人只怕是得不了好。
如今,大小姐可是相爺的眼珠子。
“她這般口無遮攔,難道相爺還能袒護她?這話要是傳出去了,沒得就是壞了霏兒的名節。”寧氏氣沖沖說道。
東陵是禮教沒有那麼森嚴,男女大防沒有那麼嚴格,可是女子的名節卻是非常寶貴的。
她那麼胡言亂語說霏兒覬覦自己的姐夫,那霏兒以後還怎麼見人?
怎麼着,都要跟她說個明白。
這丫頭說起話來卻是沒個把門,到底是從小沒有父母教導,一點規矩都沒。
張媽媽見她一點怒火都沒有退下去,想了想,道,“這事情到底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兩人拌嘴,當着相爺的面說開了好是好,但是若是大小姐不承認,說她沒有說過,反而說是二小姐冤枉她呢?”
寧氏聞言,腳步一頓,停住了腳步。
是啊,當時就只有她們姐妹兩人,還有各自的心腹丫頭在場,那死丫頭不承認,那她的丫頭自然也是和那丫頭一個鼻孔出氣的,到時候反咬一口說是女兒誣陷她呢?
相爺本就恨不得把那丫頭捧在手心裡疼,那到時候還不得自己女兒罵一頓?
站在冷風裡考慮了片刻,寧氏就道,“去老爺的書房。”
“是。”張媽媽暗地裡鬆了一口氣。
這私下和相爺去說,總比是這麼氣沖沖過去和煦院興師問罪好。
她就怕夫人這在氣頭上,就直接質問大小姐,到時候被大小姐給反咬了一口,吃虧的可能就是夫人和二小姐。
……
吃了晚飯,和女兒,準女婿說了會話,燕綽就帶了喬羽辰回自己的書房。
進了院子門,小廝就迎上了來道,“相爺,夫人來了,說有重要的事給您說。”
“什麼時候來的?”燕綽問道。
“等了好一會了,在小廳裡等着呢。”小廝躬身回道。
“辰兒先去書房,自己看會書。”燕綽低頭看向喬羽辰。
“嗯。”喬羽辰點頭,走了兩步又頓住了腳步,轉身回頭看向燕綽道,“今天下午,我和姐夫,姐姐在院子裡下棋的時候,霏姐姐也去了,後來霏姐姐哭着跑了。”
“霏姐姐和姐姐吵架了?”燕綽問道。
和煦院是他安排的人,不過他也沒有要求他們把女兒的一舉一動都稟告給他。
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差不多是晚飯的時候了,剛纔沒人提,所以,他還不知道。
“不知道,霏姐姐來了後我和姐夫就只坐了一會兒就去了書房看書了,不過,霏姐姐她看姐夫的目光……”喬羽辰頓住了話,皺着一副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好,糾結了好一會,眼睛一亮道,“霏姐姐看姐夫的時候,就像是小狗看到了骨頭一樣。”
“嗯,我知道了。”燕綽摸了摸他的頭,笑着道,“去吧。”
喬羽辰點頭轉身。
燕綽則去了旁邊的小廳。
“相爺。”見燕綽走了進來,寧氏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迎道。
燕綽不着痕跡避開了她的手,走到了主位上坐了下來,示意了下,“坐吧。”
等上了茶,張媽媽帶了寧氏帶來的丫頭退了出去,寧氏喝了一口茶,擡眸看了眼燕綽身後的兩個小廝,笑着道,“妾身有幾句話想和相爺私下說。”
燕綽看了她一眼,罷了下手,那兩個小廝就躬身退了出去。
燕綽看向寧氏道,“說罷,什麼事?”
寧氏微微擰着眉心很是爲難地看向燕綽道,“是關於容丫頭的事,本來這事情不用來麻煩相爺您的,妾身可以直接去跟容丫頭說的,但,她到底不是我親生的,和我隔了一層,這要是說重了吧,我擔心她心裡有芥蒂會認爲我爲難苛刻她,說輕了吧,我又擔心她不知輕重會繼續犯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相爺您出面比較好。”
“說重點。”燕綽微蹙眉頭,“別扯這些有的沒的,直接說重點,容兒她怎麼了?”
寧氏長嘆了一口氣,“霏兒她從小沒有姐妹,咋有了姐姐當然打心裡高興的,所以啊,這些日子就經常去找她玩,今天下午也過去找她說話聊天,霏兒這孩子關心長姐,就問了問她以前在大周的生活,當然自然順帶也問了問王爺,畢竟這過些日子就是自己的姐夫了,瞭解一二也是應當的,不想……”
寧氏頓了下,又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不想,容丫頭卻是當場就生了氣,把霏兒劈頭蓋臉就罵了一頓,說什麼霏兒居心叵測對王爺有什麼覬覦之心,天地良心,那是霏兒的姐夫,霏兒幼承庭訓,怎麼會生出那樣齷蹉的心思來?容丫頭這話說得也太無禮了,霏兒明明就是想和她這個姐姐親近,因爲關心和喜歡她,纔會問了一兩句,她就這般質疑霏兒來了,還說那些不知所謂的話來。”
“所以——”燕綽面無波瀾,目光淡淡地看向她問道。
“容丫頭也真是太口無遮攔了,霏兒不過是想關心她罷了,她就這麼說霏兒。”寧氏仔細端詳了一眼燕綽,見他沒有怒意這才繼續往下說道,“霏兒本就是無意間隨口問了兩句,她就胡言亂語的責罵霏兒,把髒水往霏兒的身上潑,霏兒是大姑娘家呢這要是傳了出去,霏兒怎麼見人?將來怎麼定親?”
那丫頭那麼狠毒,這般把自己的妹妹往坑裡推。
霏兒是對周珩有心,可女兒做什麼了?是暗地裡勾搭了周珩?還是與他是私相授受了?
女兒什麼都沒有做,她怎麼可以這麼說自己的女兒?
“所以,你想要我訓斥一頓霏兒?”燕綽問道。
“訓斥倒不用,只是這孩子太魯莽了,說話也沒個輕重,相爺您跟她說說,讓她以後說話好好在腦子想一想再說。”寧氏體貼說道,“她這般疑心重,把自己妹妹的好心也當成了別有居心,好在今日在場的人是她們姐妹兩個和她們兩人的心腹,那院子裡的人也都是相爺您安排的人,都是有分寸了,所以這話也傳不出去,不然,要是傳了出去,霏兒丟了臉,她自己也會沒臉,我相府也會名譽掃地。”
“寧氏,你的意思是容兒她沒腦子?”燕綽深邃的目光看向寧氏,問道。
“那些話能說的嗎?霏兒是她的妹妹,就算旁人,不相干的人,也不能就這麼隨隨便便說出口來啊?”寧氏臉上帶了幾分生氣,“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本來是想親自找她說的,不過到時候她說不定就會說是我袒護霏兒,所以纔過來跟相爺您說了,相爺您去提醒提醒她。”
“我看,有問題的是霏丫頭吧。”燕綽陡然臉色一冷,“否則,容兒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說她?而且,身爲姐姐,教導妹妹怎麼做人有什麼錯?”
“相爺,我知道容兒剛認了出來,您疼她是應該的,但是,您也不能如此偏心啊?”這些天來,他做的種種一下全都涌了出來,寧氏頓時怒目圓睜,心裡的怒火如洪水一般涌了上來,“容丫頭是你的女兒,難道燕霏就不是你的女兒了嗎?霏兒是什麼樣的品性,相爺是看着她長大的,您難道不清楚嗎?”
“霏丫頭沒有起什麼心思,容兒會無緣無故說她?寧氏,當年你曾經做過什麼,你難道都不記得了?她是你的女兒!”燕綽目光清冷地看向她,緩緩說道。
他話裡的意思,寧氏很明白。
他的意思是——有其母就有其女。
寧氏心緩緩沉到了谷底,眼眶一紅傷心看向燕綽,“相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嫌棄我嗎?當年是因爲你我有了夫妻之實你才娶我的嗎?你既心裡不情願,你不娶就是了,大不了絞了頭髮去庵裡當姑子就是了!”
自己對他一見鍾情,然後是一顆心都是他。
可是他卻是有了喜歡的人,他喜歡的人還是自己的遠房表姐,然在自己看來,雲似雪除了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外,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其他的都比不上自己!家世自己是出身侯府嫡出的大小姐,而云似雪不過卻是父母雙亡家道中落的破落戶,可,燕綽就是喜歡她,看都不看旁的姑娘一眼。
後來雪表姐死了,趁着他傷心欲絕,自己便是用了藥,和他成就了夫妻之實,然後得償所願嫁給了他。
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燕綽,那個時候,她覺得心都開出一朵花來。
可,這麼多年,他心裡一直嫌棄自己的?他一直看不起自己的?所以,連帶着女兒也不喜歡!
寧氏強忍着淚水,“你嫌棄我,所以,你這麼多年來不碰我,不進我的房門一步?你既然這麼厭惡我,那你當初爲何娶我?”娶了回來,又不碰她,只把她當是擺設。
要不是有那一晚有了霏兒,那自己恐怕是孩子都不會有一個。
“不是你耍盡了心機要嫁給我的嗎?”燕綽淡淡說道。
“是啊,是我想盡了辦法要嫁給你的。”寧氏呵呵笑了起來,好一會才停住了笑,目光認真看向燕綽問道,“這麼多年了,你喜歡我過嗎?哪怕是一點點,哪怕一瞬間的動心,你有嗎?燕綽,你有過嗎?”
“沒有,從來沒有。”燕綽回了一句,目光深邃清冷如月,裡面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
“沒有啊,從來都沒有啊。”寧氏看着他平靜無波的眼睛,一顆心慢慢成了灰,“燕綽,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雲似雪已經死了,在你身邊的人是我,這些年來陪在你的身邊的是我,是我寧思媛,現在在你身邊的我寧思媛,不是雲似雪,雲似雪她早已經投胎轉世了,她不在了,死了,十多年了連骨頭都已經不存在了!”
燕綽眼眸一冷,道,“她活在我的心裡,一直都活着。”從沒有離開過。
“既她活在你的心裡,你要惦着她過日子,爲她守節,那你娶我做什麼?你讓我去出家爲尼也好,自盡也好,你爲嘛要娶我?爲什麼要娶我?”寧氏眼淚滾落如珠,啞着嗓子說道,“我寧思媛,也不是沒有人要,你不要我,多的是人娶我!”
自己也就是失了清白,去當姑子也好,死了也好,總歸是要比現在守活寡的好。
而且,以寧家的地位,就算是她失了清白,那她一樣可以嫁出去!
燕綽噙着一抹淡淡地笑意,就那麼看着她。
似是在嘲笑一般,寧氏覺得心裡有把鈍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一刀一刀的不見血,卻痛徹心扉。
是了,當年是她哭着求着要嫁給他的,那時候燕綽就是那麼月白風清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聲音淡淡地問着自己說,“嫁給我,你只能獨守空房,這樣,你也不後悔?”
她當時是怎麼回答來着?
絕不後悔!她是那麼回答的,四個字她當時候回答得慷鏘有力。
那時候年輕的自己想着,守在他身邊也是幸福快樂的。
而且雲似雪已經死了,就算是他心裡惦記着雲似雪,可那又如何?人都死了,而自己活着,活生生地陪在他的左右,所以,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獲得了他的心的。
哪怕是一點一點的磨,她也相信自己會得了他的心的。
只是,這麼多年來,自己一丁點都沒有獲得過他的心,哪怕是一丁點,一瞬間,都沒有!
燕綽他就是隻愛着雲似雪,就算是她死了,死了這麼多年了,他依然還是愛着她。
他和雲似雪青梅竹馬多年,但是自己嫁給了他快十六年了,可是,她沒有在他的心裡留下痕跡,哪怕是一個角落,都沒有留給她。
他的心裡,完完整整的只有一個雲似雪。
寧氏陡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笑話。
燕綽對她臉色的變化,似是沒有看到,只端着茶杯慢慢地喝着茶。
寧氏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動作優雅,猶如謫仙。
歲月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麼痕跡,他的容顏依然如當年那麼疏朗清俊。
不,比當年要更加有俊朗了。
老天對他是厚愛有加的,十多年的光陰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臉上和身上增添上歲月的痕跡,相反,歲月給他增添了更加迷人的魅力。
當年的燕綽,意氣風發如是朝陽,如今的燕綽,自信,沉穩,優雅,如是歲月沉澱下來的美酒,濃郁香醇,散發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他這麼冷落她,寧氏覺得自己還是喜歡他,猶如當年一樣,不,比當年還要喜歡。
對他的喜歡已經融到了她的骨血裡。
她已經是老了,眼角有了淡淡的紋路,可她對他的感情隨着歲月也濃厚了起來。
雖自己依舊那麼喜歡他,但因爲他的話,此刻她心裡也有了怨忿,同樣也是十多年來積攢下來的怨恨。
寧氏覺得無比的疲倦。
身體累,心,更累。
身心前所未有的疲憊。
想要逃離這裡。
寧氏如此想着就準備起身離開。
燕綽卻是放下了茶杯,看向寧氏說道,“管好燕霏,她要敢傷容兒一分一毫,我絕不輕饒!”
寧氏怒目圓睜看向燕綽,“就因爲她從雲似雪肚子裡爬出來的,所以她就是珍珠?霏兒就是瓦礫?霏兒也是你的女兒,縱然你討厭我,厭惡我,可那是你的女兒,她和燕容華一樣體內都流着你的血,這十多年來,承歡在你膝下的是霏兒,十多年前的父女之情,難道你也都忘記了嗎?燕綽,你再厭惡我,也不能因爲我,而厭惡你自己的女兒,燕綽,你這樣對霏兒不公平!”
聞言,燕綽突然就嘴角往上勾了勾,嗤地輕笑了一聲。
寧氏的心猛然一緊,張了張,話到嘴邊卻是成了,“霏兒知書達理,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的,相爺放心好了。”然後急急地站了起來,屈膝道,“夜深了,妾身回去了。”
說完就疾步往外走。
“寧氏,最好是當年追殺似雪的人跟你沒有關係!”燕綽看着的背影,緩緩說道,聲音如是含了霜。
寧氏腳步一頓,背對着他道,“相爺說笑了,什麼追殺?雪表姐是跌足落水而亡的嗎?”
說完就繼續往外走,幾乎是落荒而逃。
燕綽臉上帶了嘲諷的笑意,坐了片刻,剛要起身去和煦院,親隨卻是走了進來,行禮道,“相爺。”
“嗯。”燕綽剛起了身子又坐了回去,示意親隨說下去。
“皇后娘娘被皇上踹得吐了血,皇后借養病爲由把後宮瑣事交給了端妃娘娘。”親隨稟告說道,“端妃娘娘前腳剛出了皇后的宮殿,三皇子和五皇子後腳就分別入了後宮。”
燕綽看了他一眼,問道,“皇上爲何打皇后?他離了皇后娘娘那,去了哪?”亁豐帝雖是荒唐了些,但打妃嬪,貌似還是第一次聽說,而且,這打的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很奇怪。
“去了重華殿。”親隨回道,然後擡眸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燕綽,一副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
“有什麼話就直說。”燕綽道。
親隨垂下了眼眸,回道,“皇后娘娘被打,是皇上說她和相爺您有私情。”
燕綽氣樂了,“真是荒謬。”他自己荒淫,還旁人也和他一樣離了女人就活不下去了!
他燕綽想要女人,還不容易?
非得要去勾搭一個比自己大上十來歲皇后?
他可沒有這麼重的口味。
三位皇子很快就會動作了起來!燕綽一笑,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然後起身,“閨女的婚期在即,這時間太短了要準備的東西又太多了,我忙了這麼多年,我也是該休息休息了,你明日一早你幫我送個摺子進宮去。”
“是,相爺。”燕綽看了眼沙漏,想着容華可能已經睡下了,就出屋去了喬羽辰在的屋子。
……
路上,寧氏一句話都沒有說,扶着張媽媽的手疾步回了正院。
張媽媽不知道剛纔兩人在裡面說了什麼,想勸說安慰幾句,可見寧氏臉色陰沉得厲害,也就沒有開口。
一進了屋,寧氏雙腿一軟就往地上墜。
“夫人。”張媽媽忙伸手就摟住了她,一看她臉色雪白如紙沒有一點血色,滿頭的汗水,驚道,“夫人,您這是怎麼了?”和幾個丫頭一起把她擡到了軟榻上,然後扭頭吩咐道,“快去請太醫。”
“不用。”寧氏伸手一把抓住張媽媽的手,搖頭道。
一手的冷汗,張媽媽再是伸手往寧氏後背一抹,溼漉漉的衣服都溼透了,急切道,“怎的出了這麼多的汗?夫人,還是請太醫過來給您把把脈吧。”
“不用,就是剛纔走得急了出了身。”寧氏卻是堅持不用去請太醫。
張媽媽只好依了她,吩咐了人去煮薑湯,又和幾個丫頭一起給她換乾爽的衣服。
換好了衣服,薑湯也煮好了,張媽媽就伺候着寧氏喝了。
一碗薑湯喝了下去,從喉嚨直接暖到了胃裡,可寧氏卻依舊覺冷颼颼的,手指微微地顫抖着。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張媽媽擔憂地給她按摩着手指,示意了一眼,屋裡其餘的人就都退了下去。
“媽媽……”寧氏一嘴的苦味,可話卻是說不出來。
“夫人,您說。”張媽媽放柔了聲音,就是按摩的動作也跟着輕柔了幾分。
“媽媽——”寧氏沙啞着聲音又是喚了一句,其餘的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是不是相爺袒護大小姐,說了什麼話傷夫人您的心?”張媽媽猜測說道,“大小姐在外面飄零了這麼多年,相爺多疼她幾分也是情有可原,夫人您彆氣壞了自個的身子。”
寧氏咬着脣,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落荒而逃不是因爲燕容華那丫頭。
而是——
燕綽他的神情,他的目光。
那一瞬間,有什麼呼之欲出,那一刻,她被自己那荒唐的想法駭得幾乎心跳都停止了。
她不敢問燕綽,也不敢在燕綽的面前待下去。
可她逃了,灰頭灰臉地慌不擇路地逃了。
不可能,怎麼可能呢?
要不是他燕綽的女兒,燕綽怎麼可能幫別人養了十幾年的女兒?這哪個男人能咽得下那口氣?
寧氏覺得自己的想法,太荒謬了,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可是燕綽剛纔的眼神,明明就是那個意思。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可是十多年的夫妻,她還是瞭解燕綽幾分的。
燕綽既是表達出了那樣的意思,那他就是心裡有數。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燕綽就是因爲自己設計他娶自己,厭惡自己,討厭自己,所以纔會厭惡女兒,憎恨女兒。
還有他憎恨女兒,是因爲女兒是他那晚和自己顛鸞倒鳳的證據。
可是——
寧氏閉着眼睛咬着後槽牙,全身都顫慄了起來。
假如她猜測是真的,那晚上不是燕綽,那又是誰?
燕綽在牀上如何,自己也無從比較,因爲她這輩子就那一晚碰了男人。
張媽媽見她有苦難言的樣子,也不好再問,只好安慰道,“夫人,您想開些,大小姐大婚了後,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回大周了的,他們回去了,天高路遠的,陪在相爺身邊的還不是夫人您和二小姐?”
還有,當年的事,他知道了多少?又是怎麼知道的?寧氏額頭的冷汗又是如豆子一般地一層層地往外冒。
“夫人。”張媽媽大駭,起身道,“不行,得讓太醫給您來看看。”
“不用了,準備熱水,我泡一泡就好了。”寧氏還是不同意。
張媽媽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叫了丫頭進來準備熱水,然後又想着寧氏晚上還沒有吃飯,就吩咐了下去準備清淡的晚飯。
泡了個熱水澡,吃了半碗粥,寧氏放下了筷子。
上了牀,翻來覆去的被她自己的想法給折騰得一點睡意都沒有。
而,燕霏本是等着寧氏過去的結果的,許是因爲哭得太狠了些,吃了晚飯就有些困頓,思慮了會就沒有等了,叫了丫頭伺候着她睡了。
……
翌日一早,朝陽燦爛,容華驚訝地看着閒庭闊步一般從外面走了進來的燕綽,“父親,您今日休沐嗎?”
這個時候,父親不是應該上早朝去了?
“怎麼,泱泱不喜歡和爹爹一起用早飯嗎?”平素,他早早出了門,也就只有晚飯的時候,能一起吃飯。
“喜歡,當然喜歡了!”容華抿嘴笑着道。
“我上了摺子,請了些日子的假,給我寶貝閨女準備婚禮。”燕綽溫和笑道。
順便讓皇宮的那人一個教訓。
敢肖想他燕綽如花一般的女兒,也不想想他多大的年紀了,頭上的頭髮都白了一半了。
天大天大,都不及閨女大,在這世上,閨女最寶貴。
“父親。”容華感動地看向他。
周珩也看了過來。
“好了,進屋吃飯吧。”燕綽笑着往屋裡走。
容華和周珩相視一笑,吩咐了下去擺早飯,帶了喬羽辰進了屋。
吃了早飯,喬羽辰去外面院子裡走了一圈消消食就去了書房唸書。
燕綽和容華,周珩坐在小廳裡喝茶。
面前的一對兒女,如是璧人,燕綽既欣慰又是不捨,抿了一口茶,擡頭看向容華道,“燕霏要是有什麼地方不敬,你直接訓她就是了,不用因爲我而給她留情面。”
難道——容華和周珩對視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着點頭應了,“是,父親。”
燕綽也不多說,坐了會就起身離開去外院。
容華和周珩送到了院子門口。
看着他走遠了,容華和周珩才轉身往裡走。
走到了院子中間的時候,容華頓住了腳步,轉身看向周珩,輕輕地說道,“天澤,你說,燕霏她會不會……”
燕霏她會不會不是燕綽的女兒?
父親剛纔的意思是,自己不用因爲顧及他而給燕霏留情面啊,這——養了十多年的女兒,就算是不喜歡,應該也還是有些感情的吧。
“是不是,岳父心裡清楚的。”周珩嘴角含笑淡聲道。
“嗯。”容華點頭。
兩人去了書房。
……
“你說什麼,和煦院和父親那邊都一點動靜都沒有?”燕霏驚訝看向竹畫。
“夫人去了外院老爺的書房,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竹畫回道。
怎麼這樣?
母親沒有直接去和煦院,是因爲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所以纔沒有過去訓她。
但既然去了外院找父親,那父親不是應該訓斥燕容華一頓的,不是嗎?所以,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
這些天來父親是疼燕容華,可她那麼說自己的妹妹,父親不是應該勃然大怒,斥責她一頓的嗎?
難道是母親沒有與父親說?
又或許是父親心疼她,袒護她,捨不得訓她?燕霏思付了一番,起身去了正院。
“母親,您生病了?”一進屋,燕霏見着臉色蒼白,面容憔悴時是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的寧氏,頓時嚇了一跳,“太醫過來看了沒?”
“沒事,就是因爲你姐姐的婚事有些累而已。”寧氏擺手說道。
“哼。”聽她一提起容華,燕霏心裡恨得不行,冷冷地哼了一聲,坐到了寧氏對面,問道,“母親,昨日是怎麼回事?父親怎麼也沒有去訓她?母親,你沒有和父親說嗎?”所以,纔會沒有什麼動靜。
寧氏卻是目光落在燕霏的臉上,仔細端詳着她的臉。
眉如遠山,眼似星,挺直的鼻樑,櫻脣潤澤,明媚嬌豔如夏花。
然而,如畫的眉眼,卻是找不到一絲像燕綽的地方。
寧氏手指頓然一緊,心底霎時如漫上了一層冰水似的,冰涼刺骨冷得她全身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