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餘里開外,一支騎兵正在毫不憐惜的猛催戰馬,朝着陽泉方向狂飆。馬背上的騎士留着一根金錢鼠尾般的辮子,棉甲上盡是又粗又在的銅釘,身材並不顯得有多高大,但異常粗壯,肌肉虯突,充滿爆炸性力量,再加上那兇狠的、狼一樣的目光,如同一羣野獸一般。
來的正是鰲拜所渴望的增援,多爾袞麾下的兩白旗精銳。
接到鰲拜的信後,多爾袞馬上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除掉楊夢龍的良機,楊夢龍對後金造成的打擊是如此的巨大,以至於多爾袞都顧不上繼續跟天雄軍糾纏了,立即率領全部精銳火速殺向陽泉,而這個牛錄則是整支大軍的先鋒,也算是多爾袞向陽泉方向伸出的一支觸角。他們一人三騎,沒日沒夜的趕路,早已人困馬乏,一路過來至少也有二十餘人墜馬受傷或者被凍傷,但是沒有人叫過苦。生於通古斯原始密林,在白山黑水間壯大的滿洲健兒早就習慣了這種沒日沒夜、頂風冒雪地趕路,每逢大戰數日不離馬鞍的艱苦生活,嚴酷的環境給了他們一副非人的身板,他們全然不在乎性命————不管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冷一點累一點又算得了什麼?只要能殺了楊夢龍,爲在旅順戰死的一萬多滿洲勇士報仇,豁出自己的性命又如何!
不得不說,此時的清軍正處於開國之初、銳氣方張之際,他們全民皆兵,不管是十五歲的童子還是五十歲的老人,都騎得了烈馬,拉得開強弓。頂着嚴寒趕路,喝血水嚼草根,餓了割條死馬肉烤烤就吃,困了伏在馬鞍上便睡,對他們來說都是常態,他們是十七世紀亞洲當之無愧的頭號勁旅,也正是靠着這股誠樸勇烈,清朝才能在開國到乾隆那長達一百多年的漫長時光裡一直保持着擴張態勢,在東北方向以三千精兵攻陷了八百俄羅斯哥薩克勇士死守的雅克薩,逼迫沙俄將吃到嘴裡的肥肉給吐了出來;西北方向壓着準噶爾狂揍,冬日攻上拉薩,兵鋒最遠甚至抵達哈薩克斯坦;西南方向三度攻入尼泊爾,三度征伐桀驁不馴的緬甸,戰功赫赫,跟那些終日一手拿着煙槍,一手提着鳥籠四處溜達的旗人完全是兩個星球的生物。
此番南下,他們打得一直不怎麼順利,天雄軍實在太難啃了,而一心保存實力的多爾袞又打得太過謹慎,幾次跟天雄軍交手都是一沾即走,絕不硬碰,這讓打慣了硬仗的滿洲健兒十分不爽,私底下給多爾袞起了個綽號:“多婆婆!”在他們看來多爾袞聰明是聰明,但用兵太婆婆媽媽了,跟着他打仗一點都不爽快!要麼就在大同盆地與天雄軍決一死戰,要到就繞過天雄軍那道早已殘破不堪的防線直撲山西腹地,打穿整個山西然後逐鹿中原,有什麼好想的?幸運的是,就在他們已經萬分的不耐煩了的時候,楊夢龍出現了,多婆婆一改以往的優柔寡斷,跟打了雞血似的悍然下達傾其所有精銳繞過天雄軍的防線,直撲陽泉取下楊夢龍首級的命令!主帥雄起,麾下健兒自然不能落後,以悍勇聞名的正白旗牛錄額真索圖魯捶着胸口怒吼着將成爲大軍前鋒的任務搶到手,帶領麾下健兒一路狂飆,馬不停蹄,直奔陽泉而來。他行軍可謂神速,短短數日便穿過了大半個山西,距離陽泉只剩下二十餘里了,雖然連日晝夜不停地行軍讓馬匹死傷不少,但是在他看來都是值得的,戰馬沒了可以再補充,但是戰機失去了就很難再搶回來了!
又翻過了一個山頭,遠處的陽泉城在小雪飄零中已經隱約可見。看看四周,荒草萋萋,林木稀疏,連綿的山巒彷彿都被凍僵了,一點聲音都沒有,只剩下遠處傳來的陣陣殺聲,這肅殺之景讓索魯圖精神一振,招了招手,讓帶路的過來,問:“這裡離陽泉還有多遠?”
那嚮導叫範永泉,原本是範家子弟,擅長經商鑽營,在晉商這個圈子裡也算是小有名氣,但是天雄軍將晉商集團一鍋端,晉商之首範永鬥更是被押到北京千刀萬剮,幾代人積累下來的億萬資財全便宜了朝廷。由於當時範永泉正在遼東,僥倖保住了性命,但是範家沒了,他也就成了喪家之犬,地位一落千丈,淪爲清軍的帶路黨了。他對天雄軍可謂恨之入骨,對一手將晉商集團連根拔起的盧象升更是恨入骨髓,此次清軍入侵他便自告奮勇,爲大軍嚮導,一路過來着實吃了不少苦,但他全然不在乎,對他來說,只要能讓天雄軍全軍覆沒,報範家滅門之仇,他什麼都不在乎!聽到索魯圖垂問,他趕緊過來,喘着氣說:“回主子的話,這裡離陽泉只剩下二十餘里,主子可以讓大軍先停下來喘一口氣,然後全速前進,小半個時辰就能趕到啦。”
索魯圖嘿嘿一笑,他臉上滿上傷痕,鬍子拉茬的,這麼一笑還真有點兒嚇人。他用力拍了拍範永泉的肩膀,說:“你精通經商鑽營,對山西的地形也瞭然於胸,但是,你不懂戰爭!離勝利越近就越不能放鬆,何況現在我們連勝利的影子都還沒見着?”
範永泉說:“可是主子,你的人馬已經疲乏,繼續強行趕路只怕……”
話音未落,十幾名白甲兵便變了臉色,惡狠狠的瞪着他,寒聲問:“你說什麼?想死了是吧?”
索魯圖擺擺手,示意這些心腹精銳淡定,回過頭去問那些正在大口喘氣的士兵:“勇士們,有人說你們累了,騎不動馬了,拉不開弓了,有沒有這麼一回事?”
所有騎兵猛然挺直了腰桿,大吼:“我們不知道什麼叫累!”
索魯圖說:“他還說你們的馬已經疲乏不堪,快跑動了!”
騎兵們吼得更響:“放他孃的臭屁!”
索魯圖一擊掌,說:“很好,很好,這纔是正白旗的勇士!正白旗的勇士就該有這樣的兇狠和堅韌!勇士們,且休息半柱香時間,吃點肉乾,喂戰馬一點精料和烈酒,然後繼續出發!五年前河洛新軍和天雄軍日行百里趕赴遼東,舉世震驚,稱他們爲飛軍,現在就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飛軍!”
騎兵們轟然應諾,翻身下馬,拿出凍得跟石頭一樣硬的肉乾塞進嘴裡大嚼,同時拿出精粒,拔掉水袋的塞子,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後把袋口塞進戰馬嘴裡一傾,咕咕咕咕咕!把大半袋烈酒都倒進了戰馬的喉嚨。這還不算,等馬喝完酒,又拿出鹽塊和幾個雞蛋打了,將雞蛋打了,加入馬料裡,又加入鹽一陣猛攪,拌勻了才送到馬的嘴邊。餓極了的戰馬毫不客氣地狼吞虎嚥,這些啃着肉乾的滿洲勇士喉結也跟着一動一動……不用說,馬吃得比他們吃的好多了,看着就咽口水呀!不過他們可沒有跟馬搶東西吃的意思,不僅不搶,還輕輕拍着馬背,微笑着說:“慢點吃,慢點吃,吃完了還有呢,急什麼?”
只怕就算是對自己的女人也沒有對馬這麼好吧?
索魯圖啃的也是肉乾,從一匹死馬身上割下來的,由於太過匆忙,烤得半生不熟,超級難吃。但是他狼吞虎嚥,不小心還以爲他是在吃什麼山珍海味呢。範永泉嘴裡咬着個早就凍得跟鐵板一樣的燒餅,拿出馬料和烈酒喂着索魯圖的戰馬。這是項挺光榮的工作,可不是哪個包衣都有資格替牛錄額真餵馬的。
正忙活着,索魯圖忽然皺起眉頭,叫:“永泉,過來一下!”
範永泉趕緊放下馬料過去,恭敬的問:“主子,什麼事?”
索魯圖指向遠處:“你眼神比較好,幫我看看那是什麼?”
範永泉踮起腳尖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盂縣通往陽泉的官道上雪粉飛揚,翻滾如牆,一道道火紅的身影飛速掠過,直奔陽泉!他駭然色變,叫:“主子,是天雄軍!是天雄軍騎兵!”
索魯圖霍地跳了起來,扔掉手裡的肉乾,取出一具珍逾生命的單筒望遠鏡打開,朝那邊望去。果然,他看到,數馬身穿血紅軍裝的剽悍騎兵正從山道間閃出,直奔陽泉,不用看別的了,光是看那整齊的軍容和烈焰般的軍裝就知道,天雄軍到了!
天雄軍果然是個難纏的對手,在多爾袞主力轉移之際馬上便意識到戰局出現了變數,往陽泉方向派出了援軍!想必他們也是晝夜兼程一路疾馳過來的,人困馬乏,通過望遠鏡就能看到,不時有戰馬搖搖晃晃,悲嘶着倒在地上,馬背上的騎兵想都不想,拔刀一刀刺入馬頸結束了戰馬的痛苦,然後跳體力相對較足的從馬,繞過前方那首尾相連的戰馬屍體,頭也不回的照着陽泉狂飆!
天雄軍將領的判斷、決斷、指揮,天雄軍士兵的堅韌頑強,悍勇好戰,絲毫不在被西伯利亞那能把人活活逼瘋的寒流打磨出來的滿洲健兒之下!
索魯圖舔舔嘴脣,眼裡迸出幾縷精光,這樣的對手打起來纔有意思!他收回望遠鏡,大吼:“別吃了,天雄軍的援軍已經到了,追上去,截住他們!就算不能截住他們,也要搶在他們面前抵達陽泉!頂風冒雪千里奔襲可是我們女真勇士的看家本領,可別讓明人比下去了!”
兩百餘名滿洲健兒想都不想,將肉乾往嘴裡一塞,跳上戰馬便衝了過去。索魯圖叫來一名傳騎:“你馬上折返,告訴後面的大軍主力,就說天雄軍增援部隊已經出現了,讓他們加快速度,否則後果難料!”
那名傳騎也不多說,應了一聲,策馬朝着太原方向飛奔而去。索魯圖一踢馬腹,戰馬撒開四蹄狂奔,整個牛錄的精銳朝着天雄軍援軍出現的方向狂飆而去。
幾乎同時,那支天雄軍先鋒部隊也發現了清軍這支先鋒部隊。帶領天雄軍騎兵先頭部隊的戚破虜破口大罵:“狗韃子,來得倒是挺快!”
副將王鋒問:“是不是截住他們?”
戚破虜說:“別管他們,我們的目標是陽泉!儘快抵達陽泉是正經!”
王鋒說:“明白!”
天雄軍同樣加快了速度。相對而言,他們的馬力要足一些,因爲他們在定襄與軍馬場的部隊會合,換了一批戰馬,騎的又大多是以耐力著稱的鐵蹄馬,而索魯圖則沒能得到這樣的補充,所以戚破虜打定主意不鳥這支清軍先頭部隊,不管不顧地往前狂飆,索魯圖還真追不上他,只能望着天雄軍的背影破口大罵,發狠的在後面猛追!
當然,戚破虜也不會忘記派人回去向祖大弼報告敵情。
祖大弼接到塘報,兩道濃眉擰得緊緊,大罵:“他媽的,日趕夜趕,累死累活,到頭來還是沒能搶在建奴前面抵達陽泉!狗日的建奴,他們都屬兔子的吧,跑得這麼快!”發完牢騷,憤怒地下令:“全速前進!搶在建奴前面抵達陽泉!”
多爾袞接到傳騎的報告同樣倍感意外。他繞過天雄軍的防線後長驅直入,一路暢通無阻,晝夜兼程,不顧騾馬、民夫的死活的趕路,自問已經夠快了,沒想到天雄軍居然比他們還快!?這些天雄軍騎兵都長了翅膀是吧,不然怎麼會跑得這麼快!
“全速前進,搶在天雄軍抵達之前砍下楊夢龍的人頭!”他兇狠地下令。
一道軍令下去,山川爲之沸騰,從太原到陽泉,從忻州到陽泉,寬闊的官道上,崎嶇的山路上,到處都有成百上千,甚至上萬騎兵在狂飆,駭浪般涌向小小的陽泉。而在井徑口,數千川軍更是連鎧甲都扔了,撒開兩片腳掌在雪地上狂奔,目標:陽泉!
在川軍後面,是祖大樂所率領的鐵騎,黑衣黑甲,猶如黑色風暴掠過雪原,目標仍然是陽泉!如果能有一架飛機從高空飛過,居高臨下的俯瞰地面,飛機上的人肯定會吃驚地發現,以陽泉爲中心,方圓數十里如同噴發的火山口一樣沸騰了,那一支支不畏風雪晝夜兼程地開進的軍隊,就是噴發出來的岩漿!
小小的陽泉,周圍居然雲集了近十萬這個時代最爲強悍的軍隊,這樣的場面,終大明一朝也不曾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