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朱翊鈞自顧自的坐在御座上生悶氣,張位也是無奈的很。
道理誰都明白,想來以皇帝的聰慧英明,不可能看不到礦稅帶來的禍端,但是奈何財帛動人心,即便是身爲九五也難以抵禦誘惑,更重要的是,如今的礦稅並未真正產生巨大的影響,它給皇家帶來的利益要遠遠大於它可能產生的影響。
故而張位也清楚,現在想要讓皇帝放棄礦稅,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就算是不可能,他也要試試,這是他作爲輔的責任,也是他身在其位,不得不做出的抉擇,就像歷代輔在國本之爭上都堅定不移的支持朱常洛一樣,這一次的礦稅之事同樣是一次政治抉擇,某種程度上來說,它還代表着君權對於臣權的打壓。
作爲文臣集團的最高階層,只要張位還想繼續在士林混下去,就容不得他有別的抉擇。
“若是朕執意不肯廢除礦稅呢?”
御座之上,朱翊鈞深吸了一口氣,冷聲說道。
這算是在下最後通牒了,也代表着皇帝最後的態度,如今的國庫是什麼樣的狀況,沒有人比他這個皇帝更清楚,土地兼併,地方豪紳,黨爭內鬥,這個國家存在着無數的隱患。
而且雖然他已經平定了nx之役,擊退了豐臣秀吉,但是遼東卻也因此元氣大傷,海西女真雖然癬疥之疾,但卻不可不防,蒙古雖已分裂,但仍舊對中原虎視眈眈。
如此大勢之下,他有無數的事情要做,而這一切的基礎在於銀兩!
沒有錢,拿什麼來解決這些問題,沒有錢,拿什麼來支持未來可能爆的戰爭,沒有錢,他拿什麼來維持一個帝王的威嚴!
故而儘管他清楚礦稅可能在未來成長成一頭巨獸,但是此時的朱翊鈞卻是打定主意,要借用其利!
何況他馭極十餘年,海晏河清,國力蒸蒸日上,朱翊鈞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底氣,能夠在礦稅完全成長起來之前將它扼殺在自己的控制當中!
“若陛下執意如此的話,老臣說不得要會同諸位朝臣,死諫於殿了!”
張位也起了軸勁兒。
他清楚,如今早已經是紙包不住火,只要他的態度稍稍動搖,就會被所有御史戳着脊樑骨罵,沒有了人望,他這個輔也就做到頭了,所以就算是得罪皇帝,他今天也要將這礦稅之事解決掉!
“你大膽!”
朱翊鈞一口氣沒提上來,臉色憋得通紅。
張位的言下之意,也是在跟他下最後通牒,就是說你非要這麼這麼幹的話,我就帶着所有的大臣跟你死磕,要知道,文官集團要是團結起來的話,就連皇帝也是無可奈何。
眼瞧着大殿內的氣氛凝滯起來,皇帝和輔都執意不肯退讓一步,王錫爵和沈一貫皆是心中苦,想要開口勸慰,卻是不知如何開口。
“陛下息怒,臣有話說!”
只是就在此刻,大殿之內卻是陡然響起一道聲音,衆人凝神望去,開口的竟是一進殿就被忽略掉的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
“你能有什麼話?快說!”
沉默的氣氛被打破,皇帝的心中也是鬆了口氣,經過片刻的冷靜,他也反應過來,自己方纔太沖動了,張位畢竟是輔,雖然忤了自己的意,但是自己的態度也有些過了。
何況這種賭氣般的方式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只能讓事情變得複雜。
要知道,內閣輔乃是溝通君上和羣臣的重要橋樑,某些時候,他是君上的忠實執行者,某些時候,他又是朝臣的領袖。
這其中的分寸,很考驗一個人的政治智慧。
若是張位真的下了狠心,要聯合朝臣和朱翊鈞作對的話,那他倒真的要感到棘手的很。
所以,作爲打破僵局的人,駱思恭本來是應該得到皇帝的讚賞的,不過想起今天的事情皆是因他而起,這一點點好感便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聲音也冷了下來。
“回陛下,臣所說之事,正是皇上召臣覲見所問之事,只是這其中涉及錦衣衛密案,臣請陛下屏退衆人,準臣密奏!”
駱思恭倒是沒有在意,或者說,從一開始進殿,他就一直是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拱了拱手沉聲說道。
不過話是這樣說,若是平時,皇帝或許還可能準他所奏。
可現在是個什麼時候,別說在場的人都是內閣重臣,趕他們出去有些過分,就是駱思恭這些天來的表現,也讓皇帝不想跟他這麼麻煩。
心中升起一絲煩躁,朱翊鈞開口說道。
“今日之事既是因你而起,你便來好好解釋清楚,諸位先生皆是國之肱骨,不必避諱,有話直說!”
皇帝的這番話話音剛落,一旁的孫暹猛然有一陣不祥的預感,望着駱思恭嘴角勾起的一抹似有似無的邪笑,孫暹心中警鈴大作,難道他暗中動的手腳竟然被人察覺了?
一念至此,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開口說道。
“皇上,既是涉及錦衣衛密案,臣以爲還是準駱指揮密奏爲好!”
不過可惜的是,孫暹這麼一站出來,反倒讓皇帝眉頭一皺,察覺出一絲不對來,要知道,錦衣衛和東廠一向不和不說,如今錦衣衛可是剛剛壞了孫暹快要到手的大功,他怎麼會突然替駱思恭說好話?
這其中必定有貓膩!
心中涌起一陣不悅,朱翊鈞開口說道。
“你且退下,朕說了,諸位先生國之肱骨,不必避諱,駱思恭,有話快說!”
只是相比於剛剛,皇帝的口氣明顯緩和了不少,甚至帶着一絲徵詢的意味。
駱思恭嘲諷的對着孫暹一笑,上前一步,面色有些爲難,但是最終還是一副狠下心的模樣,開口說道。
“回陛下,其實自孫大監接手礦稅一事以來,臣便6續接到各地錦衣衛的密報,雖然皇上囑咐臣不可過多插手,但是臣卻在這不多的密報當中,現了一樁了不得的大事,只是當臣瞭解清楚之時,卻已經是昨夜凌晨,故而臣爲了避免錯失先機,只得未奉旨而先行動手,往陛下恕罪!”
話音剛落,孫暹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臉色猛地一白,但是還是強行壓制了下來。
反觀皇帝這邊,雖然駱思恭說的模模糊糊,但是朱翊鈞是何等樣人,登基十幾年,他什麼樣的事情沒見過,心中閃過一絲警兆,頓時臉黑如墨,開口問道。
“朕倒是想知道,是何等的大事,能讓你堂堂錦衣衛指揮使,連請旨的時間都沒有,就擅自行動?”
駱思恭知道,關鍵的時刻到了,眼角瞥見同樣因爲自己一番話而隱約有了猜測的三位輔臣,駱思恭心中冷笑一聲,深吸一口氣開口說道。
“回陛下,臣來之前,剛剛清點過被扣押在南鎮撫司的那批銀兩,現其中只有兩箱是白銀,兩箱是黃金,而剩餘的幾箱當中,則是上覆白銀,下爲黃金!甚至於有些箱子當中,只有上面一層是白銀,而其下全部都是黃金!”
大殿之內,陡然寂靜,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聲,和冰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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