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冷清清的景福宮大殿當中,兩盞燭火剛好照亮朱常洛面前的桌案,少年眉頭緊皺,將手中的書卷翻來翻去,西廂記三個大字,看的一旁的王安眉角直抽……
心中暗想,要是恭妃娘娘知道自己給哥兒看這種書,他會不會被打死!
其實王安心中也奇怪的很,哥兒今年十二歲了,可是從沒有讀過書,習過字,這一點王安是清楚的,可是今天哥兒突然叫他去尋些筆墨紙硯書卷來的時候,他着實是吃了一驚!
不過所幸這宮中有爲小內侍啓蒙的內書堂,其中的筆墨紙硯雖不是上品,卻也堪堪可用,王安託了一番關係,也算是弄齊備了,至於書卷……四書五經都是不許帶出內書堂的,所以他着實是沒了法子,只好那內侍宮女們私下藏着的這些話本故事過來充數!
本想着哥兒未曾啓蒙,用這個識些字也就夠了,誰想到書卷一拿回來,哥兒竟看的津津有味的……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是重點,瞧着殿階下衣衫單薄,雙膝跪地的少女,王安數次想要開口,卻都被朱常洛的冷麪擋了回來。
“哥兒,天色也晚了,咱歇着去吧,你大病初癒小心身子!”
大殿的門沒關,時值深秋,一陣寒風吹來,讓李翠兒的忍不住抱緊了身子,大大的眼睛中蓄滿了委屈,更添幾分嬌美,見此情景,王安卻是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輕聲開口說道。
“我身子沒什麼問題,你想求情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的!”
朱常洛臉色平靜的合上手中的書卷,砸吧砸吧嘴,似是有幾分意猶未盡,擡頭望着李翠兒可憐兮兮的樣子,卻是絲毫不爲所動,不過王安口氣中的一抹不滿倒是讓他眉頭一挑,聲音冷淡的說道。
“哥兒,那王安就直說了!”
王安是個一根筋的性子,雖然聽出了朱常洛的不悅,但是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翠兒跟着哥兒和娘娘也有幾年了,就算是犯了什麼錯,哥兒的責罰未免也太狠了,何況就算是要打要罰,也要有個由頭不是……”
如今已經是子時初刻,王氏這幾天又是擔心,又是勞累,身子卻是不太受得住,故而早早的便去歇息了,可就在王氏休息之後,哥兒卻突然罰李翠兒跪在這裡,一直到了現在,弄得王安一頭霧水的。
他跟着哥兒有幾年了,翠兒來景福宮的時日比他還早,這宮裡能夠伺候王氏的就只有翠兒一個,所以王安不免和她親近幾分,此刻見她沒名沒分的就受了罰,自然是有些憤憤不平。
“呵,由頭?”
朱常洛的嘴角扯起一抹譏笑,斜眼看着地上委委屈屈的李翠兒,冷聲說道。
“你倒不如問問翠兒,爲何在這跪了幾個時辰,連一聲冤都不喊!”
“這……”
王安一時語塞,卻是說不出話來。
是啊,若是翠兒真的沒有犯錯的話,爲什麼跪了這麼久都不開口伸冤呢?哥兒並非不講情面的人,即便是有什麼誤會,只要解釋清楚就沒事了。
可是直到現在,翠兒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浮現在心中,讓王安嚇了一跳,難不成……翠兒是在心虛?
感受到王安驚疑不定的目光,李翠兒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緊咬下脣,似是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直起身子強裝出倔強的樣子說道。
“奴婢不知自己何處有錯?讓哥兒如此責罰!奴婢在此跪着,是因爲哥兒讓奴婢跪着,哥兒不話,奴婢哪敢擅自起身?”
“倒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
朱常洛臉上笑意微收,渾身上下散出凜然之意,若說他先前只是有幾分懷疑的話,那麼現在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個李翠兒心懷不軌!
“既然如此,我來問你,你屋子裡的金簪從何而來,你天天臉上塗抹的脂粉又是從何而來?
你今兒在御膳房真見了秦小玉嗎?爲何在鄭貴妃面前,她親口說是你給她傳的信呢?”
聲音步步提高,口氣也越的冷峭,恰逢一陣寒風吹過,讓李翠兒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神情微微激動。
“不可能,我沒有見過小玉姐姐,這件事我分明是告訴了……”
話到一半,李翠兒陡然住口,臉上再無一絲血色,望着朱常洛的目光彷彿看見了怪物一樣。
“翠兒,真的是你?”
王安的表情就像吞了蒼蠅一樣,臉上一瞬之間變得難看無比,目光當中帶着驚愕,憤怒,不忍,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變成了濃濃的失望。
他十二歲被調過來服侍朱常洛的起居,如今已經三年有餘,景福宮裡是個什麼光景,沒人比他更加清楚,哥兒和恭妃娘娘生活不易,但是對於他們兩個卻是極好的,從不曾過脾氣。
雖然沒有在別的宮裡那般優渥,但是王安一直覺得很滿足,他一直以爲翠兒和他一樣,一心一意的服侍恭妃娘娘,誰能想到竟然是她出賣了哥兒?
一時之間,王安只覺得渾身冰冷,像被涼水澆透了全身!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如果我所猜不錯,你並非是鄭妃的親信,那麼你這麼多年來在我母子身邊,究竟有何目的?”
看着王安的反應,朱常洛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王安雖然忠心,可終究是缺了防人之心,所以真相揭開之時,纔會如此措手不及……
收斂心神,目光重新回到地上的李翠兒,朱常洛冷笑一聲說道。
今天他曾經旁敲側擊的問過王氏,自然知曉這個李翠兒的身家清白,並非是鄭妃的親信,這也是王氏敢將她放在身邊的原因,何況她服侍他們母子也有幾年了,若是早就背叛的話,恐怕他們母子要受的磨難還要更多!
不過經過剛纔的一番失言,這次李翠兒像是學精了一般,小嘴緊閉一言不。
她不是個笨人,方纔不過是話趕話之下,才一時露了餡,現在清醒過來,自然是明白了眼前的局勢,即便是現在的哥兒和以前不同,但是看今天生的事情就知道,恭妃娘娘就是哥兒的軟肋!
她服侍了王氏這麼多年,情分總是有的,沒有實證,就算是哥兒也不可能隨意誣衊她,何況這件事情若是真的讓王氏知道了,她只會比王安更加傷心,所以李翠兒篤定的很,就算是爲了恭妃娘娘考慮,哥兒也不會真的對她如何的。
一念至此,她的腰背挺直了幾分,心中也安定了些許。
“翠兒,你可知道這宮中每年都會有大批的宮女下落不明,因爲得罪了貴人,你覺得你能夠例外?”
朱常洛深深的看了李翠兒一眼,口氣卻是森冷的很。
“不會的,娘娘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李翠兒擡起頭,聲音顫抖着說道。
她心裡清楚,王氏就是她的護身符!
不過這點心思,朱常洛怎麼會不清楚,嘲諷一笑。
“翠兒,你把自己瞧得太高了!要處置你一個小小的宮女,多得是法子!鄭妃今天吃了這麼大的虧,心中不忿,拿你撒氣,這個由頭夠不夠?歸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你猜我娘會不會爲了你去找鄭妃求證!”
眼神中帶着一絲憐憫,朱常洛居高臨下的看着李翠兒。
終究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即便是有些心機,可還是太嫩了!
“哥兒,哥兒,你放過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都是他們逼我的,對了是秦小玉,她說我要是不幫她,就把我扔去浣衣局,我真的是被逼的啊!”
看到朱常洛越森寒的目光,李翠兒終於慌亂起來,膝行上前,不斷的叩頭說道,水靈靈的眸子裡蘊滿淚水,配上少女嬌美的面龐,倒是顯得楚楚可憐。
“是嗎?這麼說是威逼,不是利誘?讓我想想,貌似長春宮中的宮女比我們景福宮中的賞賜要多不少啊!”
朱常洛微微一笑,可李翠兒卻彷彿一下子被看穿了一切,心中一陣慌亂,怔怔的忘了開口。
她說的話的確是半真半假,鄭貴妃雖然想方設法的想要爲難王氏母子,但是還不會自降身份去找她一個小小的都人,而是她受不了景福宮中清寒的生活,自己找上門去的,而秦小玉也答應,只要她能傳出有價值的信息,就將她調離景福宮……
“嘖嘖,這麼漂亮的臉蛋兒,本該是娘娘的命,若是就這麼毀了,真是可惜!”
朱常洛伸手撫着李翠兒的俏臉,似是有些不忍的說道,可李翠兒卻好像被刺痛了一般,霎時間身子一抖。
“哥兒究竟要如何,請說吧!奴婢悉聽尊便!”
心中微微一動,李翠兒的眸子中卻是透出一抹貪婪的光芒,仰起頭說道。
事已至此,如果她還看不出來朱常洛有心放她一馬,她就白白在宮裡呆了這麼多年了,何況若是朱常洛真的有心要置她於死地,也就不會同她說這麼多了。
“聰明的丫頭!既然如此,喝了它!”
李翠兒的神色變化,自然是全部落在了朱常洛的眼中,滿意的點了點頭,輕聲說道。
說罷,朱常洛伸手掀起一旁的茶蓋,杯子當中的青色藥湯早已經涼透了,但是此刻掀開,依舊有一股淡淡的苦味瀰漫在空氣當中。
“這是什麼?”
看着普普通通的青色藥湯,李翠兒的心頭卻陡然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朱常洛微笑的臉龐也變得仿若凶神惡煞般可怕,李翠兒的牙根忍不住打顫,但是還是強自保持鎮定。
“絕子湯!”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陽光的笑容,露出白生生的牙齒,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讓李翠兒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