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內閣。
內閣從成立之初開始,其作用就是替君上分擔奏疏的壓力,而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挑揀從各地送上來的奏疏,然後按照輕重緩急進行票擬轉送司禮監,最後送到皇帝的御案前。
由此內閣的閣老可謂權柄極大,單是給奏疏排序的權力就可以讓無數人趨之若鶩,要知道,給皇帝看奏疏的先後順序,有些時候甚至可以決定一個人的政治前途,更不要提閣老甚至有權力壓下他覺得不重要的奏疏。
而且自從成祖皇帝創立了內閣制度以後,朱家的皇帝變得越來越懶,概因閣臣在票擬奏疏的時候會在其後附上自己的處理意見,通常情況下,如果不是什麼大事,皇帝就是掃一眼過去,然後直接批紅,有些皇帝甚至連看奏疏都懶得看,直接將批紅之權交給司禮監。
如此一來,內閣和司禮監就相當於間接共同行使君權,某種程度上代替了皇帝的作用,這也是終大明一朝,即便是皇帝荒唐胡鬧,朝廷機器也並沒有癱瘓的原因!
時間已經接近正午,批了大半天的奏疏,即便是以王錫爵這般久經宦海的閣臣也有些疲累,正打算批完這本奏疏就休息,卻不經意間在奏疏上掃到了平安府三個字,一瞬間王錫爵身上的疲乏便一掃而空,擡手打開奏疏仔細的看了起來。
不過結果卻是讓他有些失望,他之所以關注平安府,是因爲皇長子朱常洛在平安府當中,他對這位皇長子雖然接觸不算多,但是瞭解卻不淺,幾乎可以確定這位殿下不會安安分分的呆着。
尤其是當他知道有人暗中給他使絆子的話……
這位殿下不鬧翻了天才怪,不過讓王錫爵感到奇怪的是,自從上次應天府的事情之後,朱常洛就安靜的很,一直沒什麼出格的舉動。
甚至於就連當初的應天府之事,雖然鬧的沸沸揚揚,但是王錫爵心裡也清楚,那是魏國公主動招惹他的結果,而這段日子以來,他卻着實是安靜的有點不正常。
嘆了口氣,王錫爵將目光又落在了這份奏疏之上,想了想,擡手招了個小廝過來,低語幾句,片刻之後便有一個緋袍大佬走了進來。
“如今已是正午,元輔卻依舊勤政,真是我等楷模啊!”
沈鯉一大把年紀了,但是見人總是笑呵呵的,也不擺架子和資歷,進來之後,拱手一拜,便開口說道。
“仲化兄不必調笑老夫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本是我等本分罷了,老夫今天請你過來,是有一份奏疏猶豫不決,想讓仲化兄幫忙瞧瞧!”
王錫爵倒是苦笑一聲,開口說道。
這內閣當中也就只有他能稱一聲沈鯉的表字了,不是因爲他是輔,而是因爲他是爲數不多的,比沈鯉的資歷更老的人,雖然只是早了三年及第,但是資歷就是資歷,哪怕沈一貫對沈鯉再不服,哪怕他入閣比沈鯉還早,他在沈鯉面前,都不能拿大。
說着,王錫爵將手中的一份奏疏遞了過來。
沈鯉也是正色接過奏疏,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不過這麼一看之下,面色卻是有些古怪。
“元輔,這……似乎並不該老夫來管吧!”
這份奏疏倒是平常的很,列舉了平安府知府劉守友的種種罪證,證據倒是詳實,不像一些御史的捕風捉影之言,不過這種奏疏放在別處或許是了不得的東西,但是在內閣當中,也就是稀鬆平常了。
大抵是因爲沈鯉就算入閣沒多久,也見過好幾份這種奏疏了,而且毫無例外的都是由同一人所上,沈鯉目光微動,緩緩落在最後的名字上,輕聲嘆了口氣。
“仲化兄過謙了,劉夢周雖是你的弟子,可朝廷大事,向來只有親族避嫌,何況夢周老夫也見過,此子性格方正,剛毅不屈,他應當做不出誣衊他人之事,何況夢周這次的奏疏證據詳實,看來這平安府當中,的確是出了大問題啊!”
王錫爵擰着眉毛,開口說道。
他當然清楚,劉夢周就是沈鯉的得意門生,事實上,雖然當初劉夢周只是個進士及第,未入一甲,但是王錫爵對他是極爲看好的,年輕,有衝勁兒,性格執拗,很適合做御史科道,雖然資歷上差了點,但是若是運作運作的話,倒也並非不可能。
他當時有意伸手幫一把,但偏偏沈鯉卻不願意,硬是將劉夢周丟到平安府去當了個府推官,對於此事,王錫爵也是無奈的很,他清楚沈鯉的意思,是覺得劉夢周的性子太剛硬,怕他惹到什麼不該惹的人,纔想讓他去磨磨性子。
但是問題是,現在看來貌似這幾年的推官生活並沒有讓劉夢周改變太多,這一點從他奏疏當中的詞句就可以看得出來,一如既往的生硬。
回到這份奏疏本身上來,平安府的積弊,王錫爵早就清楚,要是往常的話,劉夢周這樣的奏疏,他是必定要壓下去的,但是現在不同了,平安府多了一位親王。
而且是多了一位小狐狸親王,王錫爵覺得,朝廷也是時候動一動這個挾寇自重的知府了,他相信,這也是朱常洛願意看到的結果,而且他更相信,有朱常洛坐鎮,平安府背後的那幫人鬧不起來。
要知道,那位可是連自己都會吃癟的人啊……
沈鯉是何等樣人,在朝中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王錫爵一開口,他就知道這位元輔大人是對平安府積弊多年的局面不滿了,想想也是,劉守友已經在知府的位置上呆了將近七年了,有明一朝,還從未有過這種連任七年的知府,如果不是怕撤了他之後,有些人會鬧起來的話,怕是眼前這位早就動手了。
“可是這些東西,似乎不大夠吧!”
對於處置劉守友這件事情,沈鯉是沒什麼意見的,甚至還有些高興,因爲他劉守友要是倒了的話,得益的會是自己的弟子劉夢周,只是他顧慮的是,這些罪證雖然在常人看來並不小,但是要扳倒一位知府,卻是有些捉襟見肘。
頓了頓,沈鯉又繼續開口道。
“還有就是,沈閣老那邊,恐怕不大樂意此事吧!”
說起來,沈鯉也有些摸不着頭腦,按理說劉守友這麼一個濁流出身的人物,是不可能巴結的上沈一貫的,要知道身爲浙黨的領袖,他手下能用的官員簡直不要太多。
但是偏偏就是這麼奇怪,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沈一貫已經幾次壓下了對劉守友不利的奏疏,明顯是將他當成了自己人。
王錫爵沉吟片刻,開口說道。
“老夫的意思,此事並不簡單,不如派御史前去詳查清楚,再行處置,至於沈閣老那邊,想來他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派遣御史前去巡查地方,是朝廷的慣例了,就算是沈一貫怕是也說不出什麼來,沈鯉微微遲疑了片刻也是點了點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