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倒是平靜的很,冬至大節乃是朝廷大事,也是一年當中最鄭重的一次謁廟,爲了這件事情,一向清閒的禮部早早的就忙了起來。
而對於朱常洛來說,最大的不同就是王府當中多了好幾位面色古板的禮部講官,日日督促着他練習禮節,冬至大祀羣臣皆至,禮節繁瑣的很,自然不允許出一絲差錯。
這一日,御駕自內宮而出,帶領羣臣行至奉先殿,遣官祭告天地,皇帝親上三牲祀奉祖先,祭禮嚴肅而恭謹,不過卻也乏味可陳。
不過這也正是祭禮的要求,折騰了一上午,當禮部堂官念完長長的祝文之後,總算是爲這場大祀畫上了一個句號。
哦,不對,按照規制,這次的大祀還差最後一步,陛下應當召集羣臣御奉天殿,來一次大朝會,纔算是完整的祭禮!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自萬曆十四年起,皇帝每逢冬至,祭完奉先殿之後便會下令免朝,多年來已經成了慣例,所以基本上,這禮部堂官念完祝文,這大祀也就該完了。
果不其然的是,陛下自奉先殿內走出來之後,他身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立刻上前,深吸一口氣便打算說話。
不過就在此刻,一道突兀的聲音陡然響起。
“父皇,兒臣有本上奏!”
羣臣追溯着聲音的源頭望去,卻見朱常洛一身厚重的親王朝服,大步踏出了朝列,恭恭敬敬的跪伏於地,手中呈上一份奏疏。
“胡鬧,此乃奉先殿!拜謁太廟如此大事,豈容你如此胡鬧,還不趕快給朕退下!”
朱翊鈞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眉宇間漸漸凝結出一股怒氣,沉聲喝道。
不過朱常洛早有準備,又豈會被如此嚇倒?
面色不變,脊背卻越挺直,朗聲說道。
“父皇明鑑,兒臣所奏之事乃是軍國大事,事急如火不可耽擱,太廟中安歇着歷代爲大明江山操勞的先帝,若是他們知曉兒臣乃是爲我大明所想,必定會原諒兒臣驚擾太廟之罪!”
“胡說八道,有什麼緊急事務竟能不經內閣被你知曉?朕看你是想故意譁衆取寵,來人,將驚擾太廟的壽王給朕鎖拿下去!”
若說方纔朱翊鈞只是對朱常洛的行爲感到生氣的話,那麼如今他就是感到震怒了。
因爲事情展到如今的地步,他已經明白了今天必定是朱常洛策劃好的,雖然不清楚他想要做什麼,但是無論他要做什麼,既選在這羣臣面前,選在這冬至大節,必定是因爲尋常的場合和時候不能讓他達到目的。
故而朱翊鈞的第一反應就是將朱常洛押下去,不管生什麼樣的大事,只要不在這羣臣面前,他斡旋和選擇的餘地都會大得多。
所以他壓根不聽朱常洛想要上奏什麼,直接下令將他鎖拿下去。
用的名義也是正當的,驚擾歷代先帝安息,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不過可惜的是,朱翊鈞能夠想到的,朱常洛又怎麼會想不到,他既佈置了這麼久,怎麼可能會栽倒起跑線上。
當下,一名緋袍高官走上前列,跪地高聲道。
“臣中軍都督府都督崇信伯費甲金斗膽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聽壽王殿下說完!”
這還沒完,隨着費甲金的出列,又有幾位緋袍高官同時上前,跪地說道。
“臣前軍都督府掌印懷遠侯常胤緒懇請陛下聽完殿下所奏之事!”
“臣後軍都督府掌府事定國公徐文壁同請!”
“臣右軍都督府掌府事恭順侯吳繼爵同請!”
…………
轉眼之間,朱常洛的身後跪了一大幫緋袍大員,而且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武將,沒有一個文臣。
這麼一大幫官員同時下跪,幾乎佔到了朝臣當中的一小半,場面卻是壯觀的很,讓正欲上前的一衆侍衛也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爾敢!”
朱翊鈞望着底下的場面,心頭一陣火起,咬着牙盯着朱常洛一字一句的說道。
朱常洛甚至能夠看到他額頭上欲要跳出的青筋,不過他卻是依舊直挺挺的跪着,一言不,任由朱翊鈞一身帝王的氣勢全部壓在他的身上。
因爲他清楚,這個時候不能退,這是整件事情當中最難的一步。
如果他要是扛不住的話,那就萬事皆休,甚至他身後的這一大幫官員也將被他所牽連!
不過說到底,朱翊鈞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懂而又年少衝動的幼帝了。
如今這麼多的朝臣跪在此地,他若是仍舊堅持將朱常洛押下去的話,那麼一頂不納諫言,不理政事的昏君帽子鐵定要扣在他頭上了。
而且這裡是奉先殿,歷代先帝都在這裡看着,褻瀆先帝的不孝之罪他可擔不起。
所以縱然是心中已然怒極,但是朱翊鈞卻是強壓着心中的怒火,暗中打算着此事之後要好好教訓朱常洛,面上卻是平靜下來,聲音冰冷的開口道。
“既然如此,便將你的奏疏呈上來吧,朕倒要看看,是何等樣的軍國大事,能讓你們一刻都等不及,非要當着歷代先帝的面奏於朕!”
不過他退了一步,卻沒想到朱常洛得寸進尺,繼續道。
“父皇,此事事關國體,錯綜複雜,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何況此地乃奉先殿,兒臣恐驚擾歷代先帝,故而斗膽請父皇移駕奉天殿,召開大朝會詳議此事!”
“你大膽!朕要如何做豈是你能夠置喙的!”
一句話重新點燃了朱翊鈞的怒火,暴跳如雷的吼道。
不過望着底下死死跪着的大臣們,他到最後還是不得不繼續讓步,不過這次卻是怒極反笑。
“好,好,好!朕真是養了個好兒子!既然你執意如此,朕便如了你的意!不過到時候若是被朕現你在虛張聲勢的話,朕不僅要治你欺君之罪,還要治你驚擾大祀,不敬先祖之罪,到時候你這個親王也不必做了,永世在你那王府當中禁足吧!”
說罷,一甩大袖,轉身離去。
與此同時,一干文臣望向朱常洛的目光也是複雜的很,有些人敬佩朱常洛的勇氣,有些人卻對他充滿了失望,此番若是不能料理妥當的話,怕是朱常洛將永遠與太子之位無緣,而他們這些人這些年來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當然,更多的人心頭響起的卻是警兆,壽王殿下,這是徹底和武臣們搭上線了嗎?
這次底下跪着的武臣雖非全部,但也佔到了大部分,尤其是軍方碩果僅存的一幫大佬,更是全都站了出來!
許多有識之士都爲此感到了深深的憂慮……
而朱常洛卻沒工夫管這些,僅僅是這短短的片刻之間,他背後便已經被冷汗溼透了,可見承受的壓力有多大,不過他卻不敢放鬆心神,深吸了一口氣,朝着奉天殿的方向大步邁去。
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