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內閣的地位一直十分特殊。
內閣中人雖然名爲文臣之,但是卻是內朝之人,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內閣是唯一一個不經吏部銓選的部門,內閣的人選基本上都是由皇帝親自下旨入閣。
所以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證內閣的輔臣都是皇帝屬意的人,最少也不是皇帝討厭的人,這樣做的最大好處是,通過提高內閣的權力和地位而高度集中了君權。
因爲到了閣臣的這一步,聖恩纔是最重要的,想要往上繼續前進的話,必須要是皇帝信任的人。
所以許多文臣一旦入閣,立場都會生微妙的轉移,不會再肆無忌憚的和皇帝頂撞,而是轉而用更加委婉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見。
但是同時,閣臣的選擇也並非皇帝隨意而來,不僅需要有足夠的資歷,而且原則上必須是進士出身,也就是說必須是文臣。
而文臣最大的特點就是人脈繁複衆多,這些關係在外朝的時候是助力,但是到了內朝卻反而成了牽絆。
除非是麪皮臉皮都丟掉不要的,閣臣都要顧忌到皇帝和大臣之間兩方的意見。
所以與其說內閣是一箇中樞決策機構,倒不如說它是一個內外兩朝的潤滑劑,而作爲輔,最重要的責任就是內外調和,避免皇帝和外朝爆強烈的矛盾。
凡是做不到這一點的,無不是灰溜溜的卸任而去。
而作爲臣下,他們的責任更是要勸導君上,不可意氣用事。
所以作爲輔,王錫爵很清楚自己現在應該做些什麼,戰爭乃是大事,不可輕易妄動,但是皇帝如今明顯在氣頭上,斷不能直接推拒,而大臣們這邊意見也未必統一,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讓皇帝冷靜下來,從長計議此事。
不得不說,雖然平日裡份屬不同的派系,但是面對着這樣的大事,內閣中人還是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的。
王錫爵之後,沈鯉也上前道。
“陛下,臣以爲元輔所言甚是,倭國狂妄,妄起戰端,自是罪無可恕,然如今距離朝廷封印不足一月,又值寒冬,大軍出征頗有不便,懇請陛下以大局爲重,暫息雷霆之怒!”
沈一貫這次也罕見的沒有跟沈鯉嗆聲,緊跟着說道。
“陛下,大軍出征,錢糧輜重調集並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此戰尚需從長計議,陛下三思!”
最後,朱賡也是一同上前道。
“陛下,老臣亦請陛下暫且息怒,不可意氣用事啊!”
一衆輔臣苦諫之下,朝堂之上的戰爭之聲終是小了下來,朱翊鈞也慢慢的從怒火當中醒悟了過來,知道自己方纔的確是太過急躁了。
不過想起那倭國竟敢如此藐視於他,心中便有一股怒氣,冷聲開口道。
“諸位所言,朕知道了!不過爾等戰敗小國,竟敢如此狂妄,毀朕國書,殺朕使臣,挑釁邊境,此戰斷斷是要打的!
如今臨近寒冬,又值年節,的確不適合出兵,既然如此,便將出兵之日定在明年二月!
戶部即刻會同兵部調集錢糧輜重兵員,諸位愛卿回去以後上個奏疏,議一議此次出征誰來主持!”
底下的四大輔臣相互對視一眼,情知此戰是非打不可了,只好拱手應是,道。
“陛下聖明,臣等遵旨!”
“至於你……”
朱翊鈞將目光轉回到朱常洛的身上,眼中閃過一絲遺憾,道。
“既然倭國撕毀國書,假意和談之事屬實,朕便不追究你驚擾大祀,冒犯歷代先帝的罪名了,不過你這般冒失的性子,朕卻不得不罰,從今日起,禁足王府一月,年前不許出府門一步!”
朱常洛低頭,嘴角扯起一絲笑容,隨即便開口道。
“兒臣謝父皇仁慈!不過兒臣尚有一事懇請父皇恩准!”
“何事?”
朱翊鈞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他本想借這個機會給朱常洛一個教訓,但是卻沒想到翻過來自己被打了臉,如今已然放過了他,竟然還敢有要求?
不過事到如今,他也清楚,朱常洛揭出此事,在朝臣眼中是有功的,自己反而處罰了他,的確是有些不公,所以才接着聽他說下去,不過口氣當中卻是充滿了不耐煩。
“父皇容稟,那倭國人會同正使沈惟敬欺上瞞下,事情屬實,然此皆沈惟敬爲貪大功,肆意欺瞞所致,想必兵部與朝中諸位大臣相同,都是被奸人矇蔽。
何況如今大戰將起,實不該再有內耗,徒增笑柄,故而兒臣斗膽爲兵部尚書石星求情!請父皇念在他爲朝廷操勞一輩子的份上,莫要苛責於他!”
朱常洛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方纔緩緩開口說道。
不過他的這番話卻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要知道,事關國體,兵部卻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兵部尚書石星無論如何都是逃不過一劫的。
畢竟總要有人爲這件事情負責,而從頭到尾都參與並且主持了這件事情的石星無疑是第一責任人。
甚至於嚴重的話,裡通外國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種大罪,沾上就一輩子都甩不掉了,所以即便是和石星一樣的齊黨,也不願意出頭去爲他求情,不然的話很容易連自己一起搭進去,畢竟齊黨的大多數人都是曾經參與過和議的。
甚至於往大了說,這朝堂上的衆人,都曾經或多或少的參與過此事,至少是事前沒有覺到不對,所以衆人都是灰溜溜的不敢說話。
而石星雖然重要,但是若是放棄他,可以保住更多的有生力量,沒有人會死保他。
當然,這滿朝之上能夠說話的不是沒有,朱常洛就是這屈指可數的人之一。
他是爲數不多的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過和談之事的人,當初倭國使團剛剛從遼東啓程的時候,他就已經封王就藩,趕往了南直隸。
而等他回來的時候,和談之事早已經結束,所以這個罪名和他扯不上半毛錢關係。
而且更重要的是,是他揭出了這件事情,爲朝廷立下了大功。
如果誰最有資格爲石星說情的話,那就非朱常洛莫屬了!這個頭只能他來起!
與此同時,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石星也是上前一步,摘下頭上的烏紗,深深拜倒在地。
“陛下,老臣有罪!”
說罷便一言不,自他接下這樁事情的時候,便已經有了這個心理準備,之前一直沒有開口,是因爲他並不知道如今皇上到底要讓他接下多少罪責。
不過事到如今,他卻是再也躲不過去了。
“陛下,石尚書一心爲國,定是受了奸人矇蔽,請陛下明察!”
有了朱常洛牽頭,朝中頓時涌出不少石星的好友,齊齊上前爲他求情!
甚至就連沈鯉都忍不住上前說道。
“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