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人當中以少年人居多,手中拿着的武器也不過是長短不一的棍棒,但是即便是烏合之衆,人數多了也總是有幾分氣勢的。
尤其是爲首的少年,雖是臉色蒼白,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樣子,但卻錦緞華服,一看就知道並非小門小戶出來的,身後跟着兩個身材高大的青衣僕人,明顯不是善茬。
這街巷當中住的家戶不多,但是都是小門小戶,平淡的百姓而已,只有王家這邊雖然破落,但卻獨佔一間,那些人明顯是朝着這邊而來。
不過那爲首的既是少年人,想必也和自己這位便宜表哥脫不了干係……
朱常洛如此想着,卻發現身旁空空蕩蕩,便宜表哥早已沒了蹤影,再轉身一看,王家宅子的大門早已經關的緊緊的,某位無良少年的聲音傳了出來。
“哥們,大恩不言謝!我還有事,咱們回見!”
說罷,便聽到大門後一聲沉重的響動,顯然是門栓被匆忙砸下來的聲音,讓朱常洛有些哭笑不得。
這位表哥還真是……讓人無語,清了清嗓子,淡淡的說道。
“我數三個數,你最好把門打開,不然的話你老子回來,見不到我的面,你後果自負!”
朱常洛的聲音平靜,甚至帶着一絲戲謔,讓大門後的王長錫心中有些犯嘀咕,難不成這小子不是來招搖撞騙的?
想起自家老爹的家法,王長錫忍不住身子一抖,不過眼珠子微微一轉,少年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絕,一翻手擡起了門栓,下一刻,大門洞開,少年一臉無畏的昂首闊步走出來,不過不是朝着朱常洛,而是徑直走到了那幫人的面前,神情嚴肅的說道。
“姓鄭的,老子告訴你,少來老子家裡鬧事!知道這是誰嗎?大名鼎鼎的皇長子殿下!識趣的趕緊滾回去,省的老子動手!”
朱常洛一臉無辜,心中卻是一陣愕然。
向來都是他利用別人的份,沒想到有這麼一天自己也會被人拿出來當擋箭牌!不過便宜表哥的話卻是讓他眉頭一皺,姓鄭的?
再看那爲首的華服少年,卻是多了一抹似曾相識之意……
“哥們,既然你裝了就裝到底,要是幫兄弟度過這一劫,必有厚報!”
眼見朱常洛臉色露出一股迷茫之意,王長錫心中大急,低聲囑咐道,口氣帶着一絲祈求。
對方的底細他清清楚楚,看對方來勢洶洶,他就知道這回不好對付,又想起方纔朱常洛連自己老爹都能糊弄過去,不免起了拉大旗作虎皮的心思,只是這件事卻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做的了的,要朱常洛配合才行!
不得不說,王長錫這一聲吼叫,還是有作用的,遠處的一羣人當中,並非是所有人都有爲首少年的那般背景,以前也隱約聽說過這王家乃是破落皇親,再加上看朱常洛氣度不凡,心中卻是信了幾分,不敢再往前走。
“少來忽悠老子!什麼皇長子殿下,上個月進宮我還瞧見他來着!那個懦弱的東西能逃得出我姑母的手心?你以爲隨便拉一個小混混來就能冒充皇子嗎?我呸!今兒老子非讓你瞧瞧我的厲害!”
不過到底是有清醒的人在,比如那個華服少年,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眼見朱常洛身邊只跟着一個王安,心中頓時以爲明白了一切,怒氣衝衝的說道。
周圍的少年聽華服少年這麼一說,頓時反應了過來,雖然他們沒見過皇長子殿下,但是這位時常出入宮禁,肯定是見過的呀!
何況他們其實也不相信,堂堂的皇長子身邊會連個護衛都沒有,八成是騙人的……
一念至此,原本遲疑不前的一干少年人頓時有一種被矇騙的感覺,不用華服少年煽動,便對着朱常洛三人面露兇光!
不過就在王長錫考慮要不要逃跑的時候,一道略微遲疑的聲音卻是忽然響起,轉頭一看才發現說話之人,正是自己身邊的朱常洛。
“你是……鄭妃的侄兒鄭文山?”
仔細想了很久,朱常洛纔在記憶當中勉強找到了一個影子,隱約和華服少年的面容有些相似。
只是確定了身份之後,朱常洛臉上的厭惡卻是更勝一層。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眼前之人就是鄭妃的侄子,名喚鄭文山的!前幾年因着鄭妃受寵,鄭家也時常入宮探親,朱常洛也曾見過他幾次,端的是囂張跋扈之極。
不過鄭文山說上個月還進宮見過,就純屬胡扯了,因爲自從這幾年國本之爭開始之後,鄭家人隨意出入後宮也被彈劾了多次,故而除非重大的節慶,鄭家人也不常入宮,故而方纔朱常洛纔沒有認出來……
“你怎麼知道,肯定是王長錫告訴你的對嗎?”
眼見朱常洛準確的喊出了自己的身份,鄭文山微微有些詫異,不過隨即就想到,若是王長錫讓他來假冒皇子,又怎會不告訴他自己的身份。
不過方纔朱常洛有些倨傲的口氣卻是讓他有些不舒服,皺着眉頭說道。
“不管你是怎麼知道的,總之今天你們幾個都跑不了,敢惹老子,我打的你們連自己老孃都認不出來!”
說罷,一揮手中的棍棒就要動手……
見此情景,朱常洛卻是毫無懼色,眉頭一皺,冷聲開口道。
“看來鄭氏被奪了貴妃之位,還不夠讓你們知道教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私闖官宅!當真是不想要命了!”
一句話讓鄭文山頓時愣在了當場,要知道,後宮之事向來是秘聞,自家姑母被褫奪了貴妃的位份,因爲皇上的刻意壓制,並沒有擴散開來。
現在朝中大多數人都還不知道這件事情,要不是姑母派人親自帶話出來,恐怕就連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這不知道哪冒出來的小子,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同樣愣在當場的還有王長錫,不過他卻是因爲鄭文山的發愣的,眼瞧着對方被朱常洛一句話就嚇住了,王長錫心中頓時無比敬佩剛認識的這個少年。
果真不愧是專業的啊!隨便一句話都能將對方唬的一愣一愣的,怪不得就連自家老爹都被騙了!
“文山兄,你不要被他騙了!我聽說皇長子殿下最近剛剛封王,哪有工夫到這來同我們吵架,何況哪有這等貴人出門連護衛都不帶的!”
這邊鄭文山的神色一陣變幻,顯然是有些拿捏不準,他身邊一個尖嘴猴腮的少年人卻是眼珠子骨碌一轉,開口說道。
不過這話落在鄭文山耳中,卻是多了幾番思量,他仗着鄭貴妃的勢,在這京城中是囂張慣了的,但是受的多大好處,便要付出多大代價。
自從鄭妃被奪了金印,禁足之後,連帶着鄭家也變得有幾分風聲鶴唳。
他更是被父親屢屢訓斥。
而這鄭文山在外面廝混了這麼多年,卻也不是毫無心計,知曉那所謂的皇長子,就是自家姑姑的最大敵手,如今朱常洛道出這宮中秘聞,已是讓他確定了身份。
只是驚慌之後冷靜下來,鄭文山的心中不免生出一絲狠厲,若是沒了這皇長子,那自己姑母豈不是失了最大的絆腳石?
兼之方纔那少年人一番話,讓他眼中更是兇光大勝,幾乎就要凝成實質了……
鄭文山這般神色變化,自然也落在了朱常洛的眼中,眉頭微皺,卻是有些不解,這鄭文山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難不成他還想……
“呔,鄭養性,你來作甚?”
對方人多勢衆,朱常洛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好狀若詫異,指着遠處高聲喊道。
鄭文山正要指揮手下人一擁而上,猛然聽見自家老子的名字,不由得轉頭一看,卻冷不防覺得頸上一疼,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一干人驚愕之下,再看一旁的朱常洛三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原本洞開的大門,也已然緊閉。
這些人本就是鄭文山叫來教訓王長錫的,此刻領頭人昏倒了,自然是六神無主,一團忙亂之下,也顧不得再找王長錫的麻煩,總算是將人擡走醫治不提。
且說躲在門後的一對便宜表兄弟,眼見對方不再糾纏,方纔雙雙鬆了口氣。
“你小子真行!差點就把姓鄭的那個混蛋忽悠了!”
王長錫隨手丟掉手中碩大的板磚,自來熟的拍了拍朱常洛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說道,顯然這種事情常幹。
“你跟那個鄭文山有仇?”
朱常洛眉頭微皺,心下卻是有些驚異。
他方纔見鄭文山目露兇光,便知道他心懷不軌,本想詐他一詐,然後關門退守,料他們也不敢破門而入,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鄭文山剛一轉頭,一塊板磚就準準的砸在鄭文山後頸上,然後自己便被拉進了大門。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簡直像是做過無數遍一樣,讓朱常洛一陣咂舌,看來自己這個便宜表哥,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沒仇,沒仇!那小子該打!不過今天的事兒你可不許告訴我爹……”
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王長錫的臉色微微一抽,恨恨的說道。
“什麼事不能告訴我?”
不過話還沒說完,朱常洛就聽見王道亨不悅的聲音,而在他的身前,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立如青松,瞧着自己的目光卻是複雜的很。
“芷……芷兒……”
口氣莫名有些顫抖,大滴大滴的眼淚滾下,模糊了老人的面龐。
朱常洛嘆了口氣,王氏的閨名王芷,這一點知道的人很少,看來今天自己是沒來錯地方,掀起衣袍,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
“外孫常洛,見過外公!”
ps:關於神宗稱謂的問題,開始的時候試過萬曆,朱翊鈞,皇帝好幾種稱呼,最終還是覺得神宗最順口,所以就用了這個名字,可以算是強迫症吧。
不過如果非要算的話,文中在出現神宗這個稱呼的時候,大多數是主角視角或者作者視角,而且全是出現在心理描寫當中,在對話當中,大多數會稱皇上,陛下,大家不必擔心會出現對話中直呼神宗這種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