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對於朱常洛來說,他並不想和沈一貫鬧得太僵,畢竟後者乃是內閣閣臣,而且手中握着浙黨這等殺器,可以說在東林黨成形之前,浙黨是朝堂之上最大的一股勢力。
而沈一貫作爲其中大佬級別的人物,聲望勢力在朝堂當中都不是容易招惹的,但是這次的事情不同,努爾哈赤的野心遠遠不止於海西女真,在場也許只有朱常洛最爲清楚,努爾哈赤最終的目標,只會是大明!
所以他必須用最嚴厲的方式,讓沈一貫在場的所有人意識到努爾哈赤的危險,也必須讓所有人都清楚,他對於女真部族的態度。
隨着朱常洛再度開口,殿內的氣氛頓時微微有些緩和。
“請父皇下這道旨意,用意其二便是讓那努爾哈赤陷入兩難境地,也讓他知道,我大明已經開始注意到他的居心!努爾哈赤乃是精明之人,父皇這道旨意一下,他必然會察覺到,我大明已經開始防備於他!”
只是聽聞此言,沈一貫卻是陰陽怪氣的道。
“殿下方纔還說老夫站在女真部族的角度考慮,現在難不成就打算親自送去消息,讓對方心生警惕不成?”
朱常洛卻是不氣,緩緩的道。
“沈閣老此言差矣,本王並非想讓對方心生警惕,而是要震懾對方!”
“震懾?”
王錫爵皺起眉頭,他清楚,依朱常洛的性格,斷不會在這等朝廷大事上耍小聰明,玩弄什麼文字遊戲,這二者之間必定有什麼區別,但是一時之間,他卻也難以辨別清楚。
所幸朱常洛隨即便解釋道。
“其實依本王所見,壓根不用本王去送什麼消息,那努爾哈赤其實一直防備着我大明,不然的話,他也不會每次出兵都恰好選在我大明無暇分身之時!”
“換句話說,以努爾哈赤現今的實力,仍舊難敵我大明軍隊,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對我大明恭順之極,而請父皇下旨的用意,便是敲山震虎!”
“海西女真屹立多年,雖野蠻矇昧,然戰力卓!而建州女真則不然,建州多山地,其人善射而體力不強,努爾哈赤欲攻海西女真,縱然是準備多年,也必然要全力以赴,而此時我大明一道旨意,定會讓他騎虎難下!請諸位先生試想一下,若他與海西女真開戰之際,我大明遣軍出擊,直襲建州老城,努爾哈赤又該如何?”
一番話讓殿中大臣盡皆陷入沉思當中,半晌,沈鯉方纔猶豫着站出來說道。
“殿下所言固然有理,海西女真戰力卓,努爾哈赤欲功而克之必定要調動全部兵力,此時建州老城定然兵力空虛,我大軍若出擊,必然毫不費力,即便是努爾哈赤率軍回援,也未必能夠趕上,可問題是我大明和倭國之戰已是箭在弦上,如何能夠調軍攻打建州?”
朱常洛淡淡一笑,道。
“名義不用擔心,不遵聖命,違抗旨意本就是大不敬之罪!出兵討伐也無可厚非,問題是兵力,我大明如今的確沒有餘力攻打建州,但是本王方纔也說了,此舉意在敲山震虎,而並非打虎!”
“閣老不要忘了,我等的本意並非要剿滅建州女真,而是要遏制其兵力擴張,我大明降旨命其進京,定會讓努爾哈赤引起警惕,易地而處,若是諸位先生處在努爾哈赤的位置上,是否還能全力攻打海西女真,而將自己的大本營交在一個已經對他有敵意的大明控制當中呢?”
沉吟片刻,王錫爵沉聲道。
“若是老夫的話,寧可放棄這次戰機,也不會冒如此大的風險!”
在場之人雖然都未統過兵,但是卻也知道,建州老城乃是努爾哈赤的大本營,若是大本營丟了,那他的大軍便會立時成爲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得不到後方的補給,如何打仗?
更何況建州老城當中有他大軍的家屬,若是建州老城被攻破,恐怕他的大軍立時便會軍心渙散,再無任何戰力。
不過朱常洛卻是搖了搖頭,道。
“更大的可能是,努爾哈赤會調集部分兵力回防,以求建州不失,但是如此一來,未盡全力,他恐怕也就難以吞下海西女真了!”
“妙!妙!妙!殿下此計果真是妙!一道諭旨,便能兵不血刃的遏制努爾哈赤擴張勢力,又能試探出其心是否忠於大明,着實令老臣歎服!”
直到此刻,衆人才恍然大悟,沈鯉更是撫掌笑道。
誰能想到這區區一道旨意,竟能產生這樣的效果,無論那努爾哈赤究竟作何打算,建州老城終究是在明軍的打擊範圍之內,若非此次大軍盡出,劍指倭國,想必努爾哈赤也不敢貿然進攻海西女真,但是如今一道諭旨,便能讓努爾哈赤生疑,無論是撤軍以待後計,還是分兵兩路,終歸是破了他一統女真的野心!
一時之間,衆臣都不由得對想出如此妙計的朱常洛生出幾分歎服之意,誰能想到殿下如此年紀,便得如此深諳治國之道,着實讓人意外啊!
朱翊鈞之前亦是在看着他們議事,此刻見得朱常洛以一己之力說服了整個內閣,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若是自己早些現他有如此治國之才,想必便不會有什麼國本之爭了吧……
收斂心思,朱翊鈞點點頭,道。
“既然諸位先生都以爲此計可行,那便如此辦吧!只是這努爾哈赤身爲外族部將,貿然召見不妥,總要有個名義,才能合理的將其召入京師,而不落其口實!”
提起此事,王錫爵卻是露出一絲笑容,道。
“陛下,此事倒是不必擔心,這名義倒是現成的!”
只是這話雖是對皇帝說的,但是目光卻是落在了朱常洛的身上。
“現成的?”
朱翊鈞眉頭微皺,不過看見王錫爵將目光投向朱常洛,頓時便明白了過來。
而王錫爵亦是拱了拱手,道。
“壽王殿下乃陛下長子,冠婚亦是皇家大事,意義非凡,當普天同慶!請陛下下旨,恩准各地宗室及各部族領進京賀喜!”
朱常洛也沒想到,竟是猛然扯到了自己身上,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旋即便是苦笑一聲,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冠婚而已,被這麼一弄,定是要小題大做了……
倒是朱翊鈞點了點頭,道。
“準了,元輔這就下去擬旨吧!洛兒留下,陪朕說說話!”
“遵旨!”
王錫爵再度拱手,帶着內閣諸人退了下去。
直到此刻,朱常洛才反應過來,擡頭卻瞧見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旋即便收斂笑意,臉色凝重道。
“內閣諸臣已經退下,你還有什麼話,儘可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