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朱翊鈞一直以爲,朱常洛之所以籌集那麼多的軍費,所求者無非是想要讓倭國狠狠的賠上一批銀子,而實際作戰當中,是決然用不了這麼多銀子的,縱然是各項撫卹賞賜都加起來,五百萬兩銀子已經足矣!
但是現在,這次大軍出征的預算軍費,已經足足達到了七百萬兩銀子,有這七百萬兩做後盾,明軍的確是有底氣,用錢生生砸出一個勝利來!
不過想到此處,朱翊鈞心頭卻猛地浮現出一絲怪異的感覺,難道說朱常洛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嗎?不然的話,他怎麼會大費周章的籌集這麼多銀兩做軍費呢?
只是這個念頭才先泛起,便被朱翊鈞掐滅了,這世上哪有能夠預測未來之事,頂多是朱常洛早先便關注着朝廷大勢,對努爾哈赤有所警惕罷了。』
若是放在從前,或許朱翊鈞會因此而感到不悅,但是如今他既然已經將朱常洛視爲了繼承人,自然只會高興!
畢竟作爲一國的儲君,不能只將目光侷限於朝局當中,應當着眼於整個大明,如此方爲人君之象!
倒是朱常洛,並未察覺到朱翊鈞的這番心思,撓了撓頭道。
“父皇英明,有如此龐大的軍費做支柱,我大明儘可用最快的度解決倭國,然後分兵兩路,趕在努爾哈赤吞併海西女真之前攻下建州老城,也正因爲倭國此次舉國之力來攻,牽制住我大軍主力,才能讓努爾哈赤冒險而爲,但是他卻想不到,我大明此次出征,兵精糧足,若是不惜銀兩,自可破其陰謀,斷其根基!”
他方纔之所以沒有將全盤計劃都當着內閣大臣的面說出來,就是想要借他們之口,傳出一個訊號!
大明的確無力兩線作戰,所以纔不得不用下旨威懾的法子來阻止努爾哈赤北上!
若是換做半個月之前,這的確是事實,但是現在,這憑空多出來的幾百萬兩軍費,卻足以有扭轉乾坤的作用,這些軍費是朱常洛方纔籌集起來的,就算努爾哈赤有奸細在朝中,也決然得知不了這個消息,就算是知道了,努爾哈赤也絕不會想到,一向貪財的大明皇帝,竟會如此捨得,將幾百萬兩銀子全部砸進去,只爲能夠迅剿滅倭國,然後進攻區區一個建州女真!
當然,努爾哈赤若是聰明一點,按兵不動,或可保一時安寧。
但是有了大明的這份旨意,加上朱常洛算計之下故意傳出的消息,努爾哈赤定會冒險而爲,進攻海西女真!
不過倒也不是他不相信內閣的大臣們,能夠進入內閣的人,無論性格能力如何,對大明忠心耿耿,這一點定然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他們忠心,不代表他們門生故舊,下屬僕役也都能經受住誘惑。
而文官最大的特點就是拉幫結派,關係網盤根錯節,這個計劃的機會只有一次,所以朱常洛着實不敢冒這個風險!
朱翊鈞幾乎是轉瞬之間,就明白了朱常洛的打算,嘆了口氣道。
“還有一點你未說,那努爾哈赤此次既然要猛攻海西女真,想要勝,自然也只有你方纔所說的兩個法子,而他沒有如此錢財做後盾,只能選擇硬拼,如此一來必將傷亡慘重,到時候我大軍攻下建州老城,依仗堅城之利,在努爾哈赤和海西女真拼的兩敗俱傷之際,從後方襲擊,定可一舉將其殲滅!”
不過說這番話的時候,朱翊鈞眼中卻是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
大明的皇帝,從未有涼掉的熱血!
頓了頓,朱翊鈞按下心中激動的神情,道。
“既然如此,想必七百萬兩銀子尚顯不足,朕回頭便下旨,從太倉銀當中再撥出兩百萬兩,定要在此戰當中,一舉殲滅倭國和建州女真!”
朱常洛一愣,倒是沒想到自己這個皇帝老爹這麼大方,太倉銀本就已經拿出來了兩百萬兩,若是再拿出這麼多,想必是要見底兒了吧!
頓了頓,卻是拱手說道。
“父皇容稟,此事不可宣揚出去,那努爾哈赤說到底不是常人,若是被他察覺有異,就不妙了!”
朱翊鈞點點頭,道。
“朕明白!”
不過旋即他便瞧見,朱常洛的臉上閃過一絲明顯的躊躇之色,心中一動,道。
“還有什麼話要說,一併說了吧!”
朱常洛擡起頭,沉吟片刻,道。
“父皇,兒臣有一事,想請父皇恩准!”
“說說看!”
朱翊鈞雖覺得朱常洛此時提要求,有些着急,不過卻也不覺得不對,畢竟他剛剛替自己解決了這麼大的問題,有所恩賞也是應該的。
何況他也想看看,自己這個能力才幹上佳的兒子,在心性上究竟如何!
是否能夠在立下如此大功之時,還能把住分寸,不驕不躁?
望着皇帝平靜的目光,朱常洛躊躇了片刻,道。
“父皇容稟,此戰非同小可,若是出了差錯的話,則必定會讓我大明元氣大傷,何況父皇之計劃在實施之前,不可爲人所知,而開戰之後,若貿然下令攻取建州女真,軍中必然動盪,故而兒臣以爲,須擇一身份地位皆可震懾軍中諸臣之人統管軍務,隨軍出征!”
朱翊鈞眉頭一擰,心頭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道。
“你是什麼意思?”
朱常洛深吸一口氣,跪倒在地,道。
“父皇,要能夠震懾軍中的文臣武將,非皇族之人不可勝任,故而兒臣斗膽,請命隨軍出征!”
“不行!”
朱翊鈞想也不想,斷然拒絕道。
頓了頓,望着朱常洛堅定的目光,口氣微微緩和下來,道。
“再過些日子,你便要舉行冠婚大典,你當知曉,皇長子冠婚意味着什麼,儲君之位身系國家社稷,戰場廝殺,刀劍無眼,你不能去!”
不過朱常洛卻是自進殿以來,第一次和朱翊鈞爭執起來,道。
“父皇,不可猶豫啊!此戰非同小可,縱然是主帥有密旨在手,若無一身份地位足夠之人壓制軍中,也未必不會出差錯,要當此大任,唯有兒臣可以,何況此戰關乎大明國運,不可不慎,父皇三思啊!”
朱翊鈞皺眉,緊緊的盯着朱常洛,他何嘗不知道這一節。
這世上不可能有完全令行禁止的軍隊,更不可能有毫無牽制的權力,這個計劃乃是絕密,無論是不惜銀兩攻打倭國大軍,還是回身反攻建州老城,在行動之前,都不可能將真實目的公之於衆。
而如果不公佈真實目的,如此種種必定會引起軍中不滿,確實需要一個身份地位都能夠壓制所有聲音的人,這件事情李如鬆做不到,石星也做不到,甚至就算是內閣輔王錫爵親自去,也做不到!
整個朝廷唯有兩個人可以辦到,一個是朱翊鈞本人,另一個就是朱常洛!
朱翊鈞是皇帝,出口成制的天子之尊,他親自下令,就算是有人質疑,也沒有人敢不從!
而朱常洛是皇長子,冠婚之後,他便是板上釘釘的東宮儲君,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是大明的半個主人,除非御駕親征,不會有比他身份地位更高的人……
朱翊鈞知道,朱常洛說的是實話,這場大戰,倭國和建州女真都賭上了一切,但是大明調動了十幾萬人的大軍,更是投入了將近千萬兩的白銀,賭注同樣很大!
若是出了差錯的話,造成的後果誰也承擔不起,所以說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講,朱常洛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只是……
他畢竟是自己剛剛選定的儲君啊!
儲君乃是國本,若是出了差錯的話,那後果更是讓所有人都難以接受的……
臉色一陣變幻,朱翊鈞最終無力的揮了揮手,道。
“你且先退下,此事……還是等努爾哈赤抗旨不出之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