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張素功二人,朱常洛瞧着手中大紅色的請柬,卻也不免有些嘀咕。
先前他剛剛聽說崇信伯其人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畢竟前世的朱常洛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歷史愛好者,若是說像戚繼光,李如鬆這樣的名將,他還比較熟悉,但是這麼一個崇信伯的名頭,卻着實是陌生的很。
不過後來遣人一打聽,卻讓朱常洛着實嚇了一跳。
當代崇信伯費甲金,初封於宣德年間,已經傳承了兩百年有餘,算是爲數不多的老牌勳貴,勢力盤根錯節,更難得深受皇帝信任,官封中軍都督府都督,家世顯赫之極。
要知道,當初太祖皇帝立國,除了皇帝直屬的三大營之外,天下兵馬悉歸前,後,左,右,中五軍都督府統御,而其中又以中軍都督府爲首,費甲金能夠身居此職,可見其人權勢之重。
不過此刻的朱常洛卻是有些疑惑,按照這種老牌勳貴的性子,即便結親也應該和門當戶對的勳貴結親,張素功家中雖是一方豪商,可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都夠不上費家的門第,但是看這位崇信伯的意思,反倒像是極爲滿意這樁親事一般……
着實是令人有些想不通,愣了片刻,卻是啞然失笑,別人家的事情,自己跟着瞎操心什麼,最不濟的,到時候問清楚便是,何必自己在這裡苦惱。
“王爺,王爺,老夫人讓你到後堂去!”
恰在此時,早已經在外間等着的巧兒終於等到張素功等人離開,蹦蹦跳跳的進來,脆生生的說道,小巧的瓊鼻微微皺起,顯然是對於朱常洛讓她在外面等了這麼久有些不滿。
巧兒的性子本就跳脫,這些天離了皇宮這個囚籠,更是魚入大海,整天都高興的不能自已,朱常洛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心頭大快!
他也就只能在巧兒雲兒兩個人身上找到一點身高優勢了……
“知道了!快去做飯,不要讓你秋仙姐姐一個人忙着,我中午要吃糖醋魚!”
收回手,卻是不顧巧兒因爲不滿而嘟起的小嘴,丟下一句話,瀟灑的起身離開。
這些天以來,朱常洛發現這時節什麼都好,偏偏吃的東西翻來覆去就那麼幾種,索性就搜刮着前世的記憶,將愛吃的幾道名菜全部都教給了巧兒和雲兒。
只不過想起李秋仙,朱常洛的心中卻總是感到一絲不對,這個姑娘跟着他的時間也有將近半個月了,除了主動請纓到廚房之外,倒是沒有什麼反常的表現。
不過不知爲何,朱常洛卻總是有些不放心,或許是因爲她從前是鄭氏宮中侍奉的人?
想着心事,卻已經走到了後堂當中。
說是後堂,因爲已經將近冬天了,所以朱常洛乾脆命人將後堂直接佈置成了暖閣,一應擺設佈置皆選用好的,只求能夠讓王氏住的舒適。
雖然比不上慈寧宮那般素雅,但是卻也不差什麼了!
“娘……”
往常略顯冷清的後堂當中,此刻卻是熱鬧的很。
王氏驟然和家人重逢,自然是有無數的話想要說,而老外公亦是如此,兩邊聊得熱鬧,就連朱常洛這個寶貝兒子進來都沒有察覺到。
着實是讓後者大大的不滿了一番,長長的拖着尾音叫道。
“洛兒來了!來,娘跟你介紹,這是你表哥長錫,比你大了兩歲,以後就跟着你一起讀書了!你要好好照拂他!”
眼見的朱常洛一步一挪的走了進來,王氏倒是沒什麼意外的表現,親切的招了招手,說道。
看着某個無良表哥洋洋得意的自己努努嘴,朱常洛感到一陣咂舌,方纔他分明還看到這小子在大堂裡,怎麼一轉眼就跑到了後堂當中,還搞定了自家老孃。
現在他連老師都沒有,這一起讀書是什麼鬼!
剛想要開口推拒,卻又想起這是王氏鮮少的爲自己直接做主,於是只好順水推舟道。
“娘放心,孩兒明白!”
“好了,娘累了,你陪着外公好好說說話,娘一會再過來!”
眼見得朱常洛答應下來,王氏的臉上浮起一絲滿意之色,卻是起身說道,不過這個舉動卻是讓朱常洛微微有些意外。
還沒搞明白王氏是什麼意思,就見這後堂當中只剩下自己,還有老外公一家,這個時候王道亨卻是也拎着某個無良表哥一同離開了。
這下朱常洛就算是再遲鈍,也該明白,自己這個老外公想必是有什麼話,想要和自己單獨說……
“皇長子殿下!”
朱常洛微微有些愣神,此刻他眼中的老外公和方纔見到的截然不同,絲毫沒有初見之時的暮氣沉沉,蒼老的眼眸直指內心,臉色凜然,倒有一股青松般傲然的氣勢。
這一路上老外公都叫他洛兒,倒是首次如此正式的稱呼他。
“外公,可是有何事要和常洛交代?”
見此情景,朱常洛的心中也肅然起來,眉頭微皺,開口問道。
不過反常的是,隨着他一句話問出,老外公卻是反而有些猶豫,頓了頓纔開口道。
“方纔你娘將事情都跟我說清楚了,你既是一片孝心,我也不苛責於你,只是如今我問你一句,你可是熄了對東宮的心思?”
說罷,緊緊的盯着朱常洛的臉色,一絲一毫的波動都不肯放過。
“東宮大位,若依禮制,自然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此事自有皇上和朝堂之上的先生們共同決定,常洛區區稚子,如何敢作此想法!”
豈料王天瑞的話,也是在朱常洛的心中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他先前看老外公府中冷落不堪,心中惋惜的同時,卻也不免覺得老外公一家恐怕對朝局並不清楚。
但是如今看來,卻好像並非如此!
至少,一個備受打壓與世無爭的老外公,是不會問出這麼敏感的問題的!
不過無論如何,皇太子的話題太過敏感,即便是如今四下無人,朱常洛也不敢貿然回答,只能含糊不清的說道。
只是他這番話雖然含糊,但是落在王天瑞這樣飽經世事的人耳中,意思卻是明白得很。
嘆了口氣,老外公的臉色變得有些沉重。
“洛兒啊,出宮之事,雖則是脫離了鄭妃的視線,可你還是太心急了!”
聲音中帶着濃濃的惋惜。
方纔王氏將宮中發生的事情都講給了他聽,王天瑞立刻就反應過來,恐怕出宮封王,都是朱常洛在暗中推動,所爲者,不外乎脫離皇宮的囚籠,只是如此一來,卻是大大的麻煩了!
“這些年我知道你們母子在宮中的生活不好,可洛兒你可知道,若以如今朝中局勢,至多再有半年,陛下必然頂不住壓力,到時候縱然不能立刻將你推上東宮之位,也能讓你以太子之禮出閣,到時候儲君之位自然是探囊之物!
可如今你這麼一鬧,反倒給了皇上藉口,想要再借此大勢,卻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王天瑞的老眼渾濁,嘆息着說道。
“你的意思是……朝中的局勢,是你一手推動?”
朱常洛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中卻是驚詫的很,他本以爲老外公是一個不問世事,混吃等死的皇親,沒想到竟然對朝中局勢瞭解的如此清楚。
不過讓他奇怪的還不止這一點,要知道太祖皇帝當初建國之時,有感於外戚亂朝,故而定下鐵律,皇妃的甄選,只能從小門小戶當中選出。
這也是這麼多年以來,大明朝從沒有外戚專權的原因,如今猛然聽見自己這位老外公竟然好似能夠把握朝中大局,給朱常洛帶來的震驚可不是一星半點。
要知道,若是按照原本的歷史來推算,在三個月之後的冬至,神宗皇帝將會迫於壓力,將朱常洛以太子禮出閣讀書,徹底奠定了他的地位,雖然沒有直接封爲太子,但是想要反悔卻也是萬萬不能的,無非是繼續拖延些時間罷了。
“呃,洛兒多慮了!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此事乃是一位朝中大臣告訴我的,不過你先告訴我,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朱常洛猛然間的凝重,反倒讓王天瑞有些意外。
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他不過是一個被排擠的閒職,如何能有如此精準的把握,只是機緣巧合之下,和朝中的一位大臣有些交情,探聽出來的……
“外公,我想問您一句,若是我真的以太子之禮出閣的話,您覺得我娘在宮裡會如何?”
聽見王天瑞的解釋,朱常洛方纔鬆了口氣,他自認看人的眼光不錯,自己這位老外公身子強健,但是怎麼看也不像是那種心機深沉,老奸巨猾之輩。
何況他的履歷,朱常洛也是清楚的很,雖然考中了武舉人,但是因爲王氏的原因,一直被閒置,就算是想要扮豬吃老虎,恐怕也沒有那種機會。
放鬆下來,朱常洛卻是不着急問那位大臣的姓名,反問道。
“這……母憑子貴,你若是能夠以太子禮出閣,你娘怎麼說也能憑此晉封皇貴妃吧……”
對於外孫猛然間的提問,王天瑞有些不知所措,猶豫了一陣方纔說道。
“或許吧!不過外公卻忘了一點,這後宮當中,皇帝最大!若是皇上真的受迫送我出閣,那麼他必然會將所有的不滿發泄在孃親身上,到時候即便是有皇貴妃的封號,又能如何?後宮當中,想要折磨一個人,法子多得很!若是爲了我的前程,連孃親也能犧牲,那這太子之位,不要也罷!”
朱常洛的臉色一凜,沉聲說道。
尚顯稚嫩的面龐上閃着堅毅的神色,讓王天瑞微微發愣,他倒是沒有思慮到這一層,一時之間,既覺得朱常洛放棄了這個機會可惜,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兩道壽眉緊緊的絞在了一起。
片刻之後,王天瑞嘆了口氣說道。
“你也長成了,有自己的考量,何況孝心如此,外公也放心了!朝局之事,外公幫不了你太多,不過我觀你身邊並無可用的人手,長錫那個孩子雖然胡鬧,但是拳腳上的功夫卻是一流,將他留在你身邊,我也能放心不少!”
他本是一個武人,這般耍弄心計,揣測朝局本就不是他擅長,既然外孫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便多管,說到最後,總算是有了一絲自豪。
“多謝外公了!不過,常洛想問那位告訴您朝中大勢的大臣是?”
想起王長錫那個不着調的樣子,朱常洛微微有些無奈,不過外公既然這麼說了,他也就順水推舟的接了下來,頓了頓,轉而問道,眼中卻是悄然閃過一絲冷意。
“說起來,此事當初還算受過我的恩德,方纔會告知我此事,此人現任吏部主事,名喚顧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