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沈一貫的這一招來的甚是凌厲,三言兩語之間,便拿捏到了朱常洛的要害,不論如何,朱常洛如今不過是皇子,而不是太子,沈一貫這是在告訴他,如今的朱常洛,還沒有插手朝局鬥爭的資格。
作爲如今文臣集團名副其實的二號話事人,堂堂的內閣次輔,他有這個底氣!
而且事實上,如今的朝堂局勢和前些年已經有了很大的差別,朱常洛正位東宮,一直是浙黨的政治目的,但是到了最後,這個大桃子卻被王錫爵和方從哲給摘走了。
浙黨這麼多年的辛苦幾乎白費,加上朱常洛對沈一貫素來不怎麼感冒,便讓浙黨的許多官員對於朱常洛的態度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一次的內閣鬥爭之中,朱庚旗幟鮮明的站到沈一貫的身邊,便是最好的證明。
要知道,同爲浙黨的大佬,沈一貫和朱庚平日裡的政治態度也未必完全一致,而他們兩個站到了一起,只能說明浙黨對於朱常洛的態度也不怎麼好……
這種種原因之下,方從哲覺得,朱常洛這個時候應當適當的放低姿態,畢竟冊封纔是大事,餘繼登如今把持禮部,他要是想在這件事情上搗亂,容易的很,尤其是在皇帝態度不明的情況下。
倒是朱常洛淡定的很,對於方從哲的建議不置可否,每日裡仍舊繼續讀書,仿若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不知不覺間,時候已經悄然來到了夏天,但是朝局卻仍舊晦暗不明,對於餘繼登的奏疏,內閣爭執不下,最終只得進宮請皇帝最終裁決。
皇帝的態度很明確,奏疏駁回,命禮部照常準備大婚事宜,算是一錘定音,爲事情畫上了句號。
但是更有意思的是,就在奏疏批覆之後,緊接着皇帝便詔命內閣,言道禮部侍郎餘繼登忠心體國,賞銀百兩。
這兩道處置一下,頓時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各種猜測紛至沓來。
比較靠譜的有兩種,一種是皇帝爲了顧及皇家體面,駁回了餘繼登的奏疏,但是心中對壽王殿下不滿,故而又賞了餘繼登。
而另一種則是完全相反,覺得皇帝既然沒有同意餘繼登的奏疏,只能說明皇帝心中仍舊欣賞壽王殿下,至於
賞賜餘繼登,不過是因爲要照顧次輔大人的情緒罷了,畢竟餘繼登是次輔大人線上的人。
朝廷中各種流言滿天亂傳,朱常洛卻是施施然的來到了都察院,此刻,衷貞吉等候已久。
“參見殿下!”
衷貞吉迎上前,微微欠身,拱了拱手道。
朱常洛亦是笑呵呵的還禮,神色之間絲毫看不出京城當中已經因爲他的事情而炸了鍋。
“殿下倒是好心情,老夫可是聽說,內閣最近有人提出,說平倭之戰當中,有大方向的戰略失誤,而且還有消息說,這個打法是殿下給邢侍郎和李總兵提出來的……”
兩相落座之後,衷貞吉便開口問道。
這京城當中向來是藏不住事兒的,但是有些消息,卻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知道的。
就像衷貞吉所說的這件事情,明顯是內閣內部的私下討論,在形成確定的決議之前,一般是不會被外人知曉的。
“捕風捉影罷了,平倭之戰該如何打,又豈是那些只會紙上談兵之人誇誇其談之事,更何況如今是大勝,又不是大敗,那些人這麼做,恰恰證明他們已經黔驢技窮,無計可施了!”
朱常洛依舊是一副淡定的神色,毫不在意的說道,言辭之間,似乎絲毫不將某個次輔大人放在眼中。
說句實話,衷貞吉所說的這個消息,朱常洛其實早就聽說了,不過聽說之後,他對於沈一貫的評價卻只有四個字,自取其辱罷了!
他真以爲自己成了次輔,便能一手遮天不成?
就像朱常洛所說的,平倭之戰乃是大勝,而非大敗,所謂正確的戰術戰略,什麼叫正確,能打勝仗就是正確!
沈一貫這個理由壓根就站不住腳,更別提這場平倭之戰的戰術戰略雖然是李如鬆制定的,
但是督戰官是兵部侍郎邢玠,總領官是兵部尚書石星,真要是怪罪下來,第一個應該負責的也是石星和邢玠,而且要知道,石老大人現在可是戴罪之身,倭國和談,老大人雖然冤枉,可卻是實實在在的背了個戴罪立功的處分。
要是這次平倭之戰再出了事,老大人恐怕官帽難保,沈一貫在這一點上做手腳,等同於是在跟石老大人死磕,不碰上一鼻子灰纔怪。
所以在朱常洛看來,沈一貫這回恐怕是被逼急了,連這種十足十的昏招都使出來了。
“如果本王沒猜錯的話,總憲大人那裡,應該有不小的進展吧!”
想想也知道,如果不是衷貞吉這邊有了突破,沈一貫何至於如此着急。
衷貞吉矜持一笑,嘴角浮起一絲傲然,輕輕點了點頭。
這一次何止是不小的進展,就連衷貞吉也沒有料到,這件案子深挖下去,竟然能夠挖到這麼多東西。
“殿下果然聰慧,數日之前,鄭青山被浙江巡撫劉大人抓捕歸案,劉大人急審之下,那鄭青山便什麼都交代了,這是他的口供,請殿下過目!”
衷貞吉從袖中拿出一份供詞,放在朱常洛的面前,臉色卻是嚴峻的很。
供詞很厚,但是朱常洛看的很認真,字字句句都沒有放過,良久之後,朱常洛放下手中的供詞,神色卻是沉重的很,望着衷貞吉道。
“總憲大人,看來這江浙一帶的鹽業,的確是需要好好整頓了!”
“殿下英明!”
衷貞吉愣了片刻,旋即臉色微微有些動容,拱了拱手說道。
這句話倒是說得真心實意,同時心裡也多了幾分慚愧,要知道,就連他在接到這份供詞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也是朝局鬥爭獲勝的把握又多了幾分,畢竟這份供詞當中,提出的東西着實是太過讓人震動了。
但是反觀朱常洛,即便是承受了來自朝堂後宮的諸多壓力,他第一個想到的,卻是朝廷的鹽業大局,不得不說,這位殿下,果真是心懷社稷之輩。
頭一次,衷貞吉覺得,或許只有朱常洛,纔是能夠克承大統的人選。
不是因爲他皇長子的身份,而是因爲他的這份眼光和胸襟,不是其他任何一個皇子可以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