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在京城當中早有流言,當初鄭氏尚在孕中之時,陪同皇帝去大高玄殿祈福禱神,皇帝曾經和鄭氏在神前盟誓,若鄭氏這一胎產下皇子,便立爲太子,這本是皇帝當時的無心之語,但是鄭氏卻不依不饒,言道君無戲言,讓皇帝手書御筆爲證,並封於玉匣當中,由鄭氏保管。
不過這一直以來,不過是一道流言而已,沒有人見過實物,自然也沒有人蠢笨到去向皇帝或者鄭氏求證這件事情。
就連小秋作爲鄭氏的心腹婢女,也未曾見過此物,直至後來,鄭氏落難,小秋第一時間跟進冷宮裡面服侍於她,鄭氏才向小秋透露了這個秘密。
當然,說起來,這封皇帝手書,其實在朱常洛看來,並沒有多大的威脅。
別說僅僅是一封皇帝寫下的書信,未曾加蓋天子寶印,就是加蓋了天子寶印正式成爲了中旨,這道旨意也通不過內閣,甚至送不到內閣就會被六科當做亂命,毫不客氣的封駁回去。
儲位乃國本,豈是這麼隨隨便便一道詔諭就能夠封的,就連區區一個三王並封都通不過內閣,更何況這種毫無根據的旨意。
這一點,鄭氏和小秋自然也清楚,所以直到進入冷宮,鄭氏都未曾拿出這份御筆,而小秋計劃的最後一步也正落在這個玉匣上面。
玉匣被保護的極好,即便是鄭氏落魄,也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玉匣所在何處,所以小秋並沒有打偷出來的念頭。
恰恰相反,她想要做的,是讓鄭氏自己將玉匣拿出來,然後送到皇帝的面前。
在那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此在做準備,鄭氏復出,一切都來的太順利了,以至於在小秋提出,拿出玉匣送給皇帝,以此來進一步穩固自己地位的時候。
鄭氏只是稍作猶豫,就將玉匣交給了小秋。
小秋也沒有違揹她的意思,乖乖的將玉匣送到了延禧宮……
“據說陛下當時雷霆大怒,當場將玉匣摔得粉碎,結果卻發現,玉匣當中的御筆,早已經殘缺不全,有一大半已經被蟲子噬咬乾淨,皇上見此情形,長嘆一聲,然後便當着皇后娘娘的面下旨,鄭慎嬪冒犯聖顏,不思悔改,着發回冷宮!”
雖然說了這麼久,但是樑永絲毫沒有感到口乾舌燥,臉色反倒激動的很。
其實也對,宮裡的格局變更,對於朱常洛來說影響不是太大,但是樑永終究是宮中內宦,雖說現在地位早已經非比尋常,但是鄭氏的復位,卻仍舊帶給了他不小的壓力。
現在鄭氏重回冷宮,恐怕最感到高興的就是樑永的。
“原來如此……”
朱常洛長長的舒了口氣,心頭卻是複雜的很,輕輕搖了搖頭,道。
倒是樑永,原本只顧着高興,如今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心頭有一大團迷惑。
“殿下,您說,這秋姑娘這個戲法,到底是怎麼變的啊!陛下不是有意讓鄭氏復位嗎?怎麼忽然之間,就……”
“你呀,果然還是火候不到!”
朱常洛嘆了口氣,望着樑永道。
“本王問你,鄭氏覬覦中宮,火燒坤寧宮,險些令父皇母后都困在殿中,他做下了那等罪不可赦之事,父皇
爲何還會將她放出冷宮呢?”
“這自然是因爲,陛下顧念舊情,畢竟陛下和鄭氏是多年的夫妻!”
樑永這回倒是沒有猶豫,直接開口說道。
按理來說,鄭氏做下的事情,是罪不可赦的,但是皇帝和她少年夫妻,情誼非比尋常,時間一久,念起往常的好處,即便是她曾犯下再大的錯,也該淡了。
更何況,樑永長久在皇帝身邊隨侍,自然是知道,皇帝是個重情之人。
“對了,是因爲情誼,父皇對鄭氏有情意,是因爲鄭氏對父皇也有情誼,可是當父皇發現,鄭氏努力回到他身邊,並非是爲了情誼,而是爲了權力,自然會雷霆大怒!”
朱常洛嘆了口氣,道。
不得不說,小秋的這個計劃果真是高明得很,在這個玉匣出現之前,她竭力鼓動鄭氏和皇帝修好,而籌碼則是往日的情誼,這一點在信中,在皇帝的耳邊,不斷的被提起。
但是等到鄭氏復出,小秋設計將玉匣送到皇帝的面前,事情的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且不談儲位之事,不可輕忽,朱翊鈞既然定下了主意就不會更改,單是鄭氏的這個舉動,就會招惹大禍!
說白了,你鄭氏既然是爲了情誼回到朱翊鈞的身邊,那送來這個玉匣幹什麼?
還想讓朱翊鈞立你的兒子爲太子嗎?
心中有了這個念頭,朱翊鈞便會把鄭氏從前所有的舉動,當做是爲了這一步而做出,也就是說,什麼情深意切,什麼夫妻情分,都不過是鄭氏用來送自己兒子上位的工具而已。
這樣的觀念一旦形成,鄭氏自然便萬劫不復了!
“原來是這樣……”
樑永着實是花了一番功夫,纔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小秋,能夠想出這樣的計策來,國人不愧是殿下看上的人物,明白過來之後,樑永卻是有幾分幸災樂禍道。
“那這回鄭氏可算是慘了!”
不料朱常洛的神色卻是並無高興之意,輕輕搖了搖頭,道。
“你回去之後,跟皇后娘娘說,讓她將鄭氏身邊的宮女僕婢都統統換了,全部換上老實可靠的人,記得,一個偷奸耍滑的勢利眼都不要,好好的伺候着鄭氏!”
樑永微微一愣,顯然是沒想到朱常洛會是這樣的反應,過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也包括秋姑娘嗎?還有,我們原本的計劃……”
這一次,小秋可算是立下了大功,而且更重要的是,鄭氏壓根沒有察覺到,整件事情是小秋在算計她,只以爲是自己太過急功近利,才導致功虧一簣。
也就是說,小秋完全可以繼續以鄭氏最信任的宮女的身份,留在她的身邊。
更何況,小秋手中的藥草要經年累月才能夠起到作用,一旦中斷的話,可就前功盡棄了……
出於這一節,樑永才大着膽子多問了一句。
誰料朱常洛冷哼了一聲,道。
“也包括小秋,暫且將她調出來,放到景陽宮去,你回去告訴她,讓她切莫再輕舉妄動,本王過些日子,會進宮去看她,至於原本的計劃……終止!”
“可……”
樑永心中一急,張口就要說話。
卻見朱常洛眼神銳利,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最後只得拱了拱手道。
“奴婢謹遵殿下令諭!”
朱常洛神色漸漸緩和下來,望着樑永不甘心的樣子,嘆了口氣道。
“你真以爲……父皇是什麼人都可以利用的嗎?”
樑永頓時瞪大了眼睛,艱難的咀嚼着朱常洛話中的意思,在明白過來的一瞬間,冷汗溼透了脊背……